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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笑嫣创作谈:一切好的写作都是水下游泳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苏笑嫣  2016年10月25日15:50

【作者简介】

苏笑嫣,生于上世纪90年代,蒙古族名字慕玺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曾在《人民文学》《诗刊》《诗选刊》《诗歌月刊》《星星》《诗潮》《诗林》《青年文学》《民族文学》《美文》等报刊发表。入选《中国诗歌年选》《中国最佳诗歌》《中国年度诗歌》《中国诗歌精选》《中国年度优秀诗歌》《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诗歌》《中国诗歌排行榜》《中国新诗年鉴》《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年度选》《中国青春文学精选》《中国校园文学精选》《中国儿童文学年选》《中国高校文学作品排行榜》等年选及选本。

出版有个人文集《蓝色的,是海》;长篇小说《外省娃娃》《终与自己相遇》;长篇童话《紫贝天葵》;诗集《脊背上的花》。

曾获第六届“雨花杯”全国十佳文学少年称号,《诗选刊》2010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中国诗歌》90后十佳诗人,《儿童文学》2011年度“十大魅力诗人”称号,《黄河文学》首届双年奖(2012~2013)新人奖,《人民文学》“包商银行杯”全国高校征文散文“二等奖”,第四届(2011年度)张坚诗歌奖新锐奖,首届关东诗歌奖等奖项。 

【创作谈】

一切好的写作都是水下游泳

文| 苏笑嫣

不再是夏天,还不是秋天。树叶的顶端微微泛出嫩黄,尚未凋落,伫立在微凉的空气和饱和的阳光中。小区中央的小径上,属于盛夏的蜀葵不知何时早已开尽,只剩疏枝错落。花园静止不动,楼群更是凝固,我在这如同初洗的衣襟的雨后的清晨,慢慢地走着,注目着那条亘古绵长而寂寥开敞的大门。

当我在无知的十岁好奇地拿起笔来的时候,一定也没想到会将这个难拿的姿势保持这么久。从单纯的爱好,到持续地写作,直至它甚而成为支持我生命的最重要与最丰沛的意义之所在,是一见钟情,更是水落石出,是在时间的回旋中仍与自己的本性不断地相遇,所以,有力的,依然在递进。

创作的最初,是因为不断的阅读带来的吸引。童年的我是幸运的,早早就发现了在现实的个人生活之外,通往一个个不同世界的大门,它们打败了日常生活的乏味,让我可以在其间自由地穿梭遨游。慢慢地,我也就产生了自己动笔写故事的冲动。

作为一名写作者,如果没有大量阅读的积累,不能每年吸收一些好的作家的精髓,优秀的风格是不可能凭空形成的,或者尽管风格形成了,却不是一种对你所赞赏的作家风格的无意识的集合,而是你最近阅读的某人的风格的影射,而这种风格往往会导致某种滥竽充数的新闻体。

在选材方面,生活中有很多内容它们本身就是有故事性的、耐人寻味的,作为一个写作者要敏于感受生活、善于发现生活中的故事。虽然生活本身在大多情况下是规律有序的,故事少见,反倒是乏味居多,但它总会发生那么一些特殊的事情,除了完整的故事,也总会发生一些引人遐想的片段,它们或者是故事性的片段,或者仅仅是一种环境、情景、谈话、物件,哪怕只是一种音乐性的心情。当我们保持一种敏锐的触感的时候,这些都可能带给我们情感的链接,继而我们可以动用自己的生活经历资源与创造力去进行创造,而不仅仅等待着将生活复制——生活一方面为我们提供灵感的来源,这个灵感是直接的,但它另一方面更为我们提供日积月累的感受,这种积累是长期的,但它们都需要我们选择性地去提炼和发挥。

这种生活的积累其实好像是一种下载模式,就像电脑的下载功能一样,平时你看到的、感受到的事情、场合与情感,不管当时懂不懂、能不能全然体会,都已经下载在了记忆、意识里。也许一时半会儿你用不上它,但是它在你的记忆存储里,等到有一天你受到了某一种别的触动,就是所谓的灵感,突然间你会重新反刍这些早就下载的印象,将这些都联想、串联起来,这时它们就成了你的资源和写作素材。所以说所谓的灵感,不只是一瞬间的电光火石,它需要有一个长期的累积在背后作为能量的支撑。而灵感出现的一刹那就是你的感受力打开的时刻,从那时起你有了一个最初的构想,你的写作就开始了,不要去预设这就是写作,而是让那些东西来充满你。

说到感受力的打开,其实也是随时有一种开放化的心态,去多看看、体验不同的东西,不要囿于自己单一的生活里,也要打开眼界,开放地接受未知,去拥抱和感受这个世界的丰富性,体会别种的生活,别种的环境场合,甚至体会、揣摩不一样的人的故事和心理状态。这种超出自己日常生活经验的东西会有新鲜的体验感,在这种新鲜感里写作者的知觉是敏锐而兴奋的,我们可以自己手造出一个或多个人物,这些人物也许与写作者本人根本不相同,但我们可以感受和设想到他的语言、他的心理、他的动向,乃至整个故事,这是非常有成就感的一件事。一个创作者必须要有在不确定性、神秘和怀疑中生存的能力。

都说艺术来源与生活,又高于生活。写作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个猎奇的过程,它并不仅仅是写出那些特殊的、不一般的、有趣味的事情,而是呈现出生活的本来面貌,虽然这种呈现也一定需要选择和提炼典型,让人更深刻地去认识生活。日常生活会陷入自动化,因此,为了恢复对生活的感觉、不被日常语义所蒙蔽,我们依赖于艺术。写作就是对于我来说,能够击碎并重构现实生活的东西。从而获得崭新的、也许过去从未发现过的不同语义和感知的视角,为写作不断发展出新的空间维度。写作和阅读为我们增加了感觉的困难和时间,因为感觉行为本身就是它的目的——摆脱感觉的自动性,从而改变对生活的感受,以及生活本身。

写作不是要描写世界,而是代替世界而存在。

弥尔顿曾说“每一行都要表现自己的性格”。但凡文学艺术都是一样。你把梵高、塞尚的画割开开,照样笔笔梵高、笔笔塞尚。每个创作者都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发声装置。

风格,其实是由很多因素共同形成的。从刚才谈论过的选材与主题来说,每个人擅长的领域不同,我们的文章要表达什么内容,首先这就决定了文章整体的情感基调的不同。那么这种情感我们用什么表现出来呢?对于写作来说,当然是靠语言。维特根斯坦说,一个人语言的边界就是他生存的边界。确实,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他能动用什么样的语言,就能创造出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可见语言对于写作的重要性。通过语言的合适运用,可以达成某种情感和气氛的建立,而一旦文章有了它自己的气场,那么也便就是形成了其独特的风格。

我个人是非常注重文学语言的美感的,这个美感,不是说做一些繁缛、独特的词语的堆砌,而是用感情的引线将你要表述的内容至于一种情景、一种语境之中,让你的表述本身引领读者进入属于你的文章的独特的场域之内。当然,一定的词语的选择、修辞的表现、描述的意料之外的独特性也是需要的,这些会使人眼前一亮,为文章增色不少,修辞带来的是能使读者切身感受到的场景,它既不是日常语言平常的叙述,又比普通的陈述描写更加精确、形象,并且不显得做作突兀,这是文学语言一种很大的魅力,这种创造是很有趣的,也是文学独特的所在。所谓艺术手法其实就是使事物奇特化的手法,但一定是要让这些自然而然地随着语言的长线牵引出来。

对于自己有要求的写作者肯定不希望自己的文字只是茶余饭后供人消遣的读物,而是要有一定的表达,传递给读者一定的内容。我们要写一个东西,说要找灵感,这个灵感是一个契机,但灵感是一刹那一刹那的,要写一个完整的作品,那怎么办,不断不断的灵感,哪有这回事?我们要有一个构成完整的故事,而这个故事中间要有一条线,这条线就是表达的内核,你的主题立意。

就像上学的时候我们做语文试题,老师会问我们,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是什么,我们的文章要有这个东西,这也是为什么一个故事会引起很多人感同身受的原因,因为你写一个人物的时候实际上想到的应该是一类人,写一个故事的时候实际上它是很多人的故事。

也就说,我们的写作,要有一定的思想性在里面的,这个就是作品的深度。一个真正好的作家、艺术家,所表现出来的不应该仅仅是“存在的”、“可见的”事物,而是同时展现出更广阔的空间和可能性,超越词汇本身赋予的意义,表现出日常的“不可见”来,美就产生在这个“可见”和“不可见”同时存在的时刻,它们共同揭示了日常背后的深度。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但他未必理解这个世界,而文学艺术工作者创造了这个世界,他理解这世界。首先这个文学艺术工作者,他自己要有一定的思想深度和哲理底蕴,否则如果一个创作者出于轻浮、出于虚荣心、出于对自己的沾沾自喜,都是可能给世界造出一些华而不实的玩意来的。

说到哲理,有人会觉得,写个小说,搀进什么哲理之类的会不会显得拔高和尴尬。这要分为两个小点来谈,第一,其实我说的哲理是比较深刻的认知,但它不是真正的哲学。文学不必传达真正的哲学,伪哲学同样是思想,它不指向对于天地宇宙的终极的正确解释,它更关心提示人类自相矛盾的、浑浊的、尴尬的生存状态,它蕴含着所谓真正的哲学所放弃了的启示之光,但更贴近我们人的生活实际本身。第二,在写作中对于观点的体现是要有分寸尺度的,最好是将它们融合进故事里,不要突兀地拿出来摆道理,更不要长篇大论地摆观点进行说教,初学者很容易犯这个错误,因为追求深刻反而露出肤浅,我自己也犯过这种错误。单就写作技法而言,珍珠是故事、印象,穿过珍珠的线是主见,这样就是一串项链,线是看不见的,但却是不能没有、不能断的。思想性只能成为小说的背景,好像有一条低低的地平线那样子,小说的中景,尤其是近景,不适合把思想拿出来摆在眼前,有时思想是常会冒出浓烟、使人咳嗽的。

优秀的文学作品都有一个哲理的底盘,这个作品是公开的一部分,另外有更大的部分,但并不公开,不公开的部分与公开的部分比例越大,作品的深度也就越大。

文学艺术工作者,当然,创作中都是感性占据绝大部分的,毕竟文学艺术的源起就是感性,是一种情绪性、一种冲动带引我们进入那个场域,很多时候创作是要有激情的,行路需要路标,而艺术创作可以忽略大多的客观实在,忽略大多的路标,成为一只飞鸟,一直飞就是,这种文学艺术中的自由也是它最吸引人、最有魅力的所在。当人要超越步行时,创造了车轮,而车轮不是一条腿,艺术也是这样出现的。

谈到创作,就不可避免地要谈到灵感,而当我们产生一个灵感时,那是属于感性的,好像有什么发生了,那一瞬之光活像照明弹将平时肉眼看不见的周围景致纤毫毕现地照地历历在目,那里的所有都显示出来,对于写作者来说,能有那种体验是比什么都让人高兴的。感性中又包括了写作者个人的主观性、偏见和真正的个人癖好,它们帮助文学艺术摆脱了陈词滥调,而对陈词滥调的抵抗就是可以用来区分文艺和生活的东西。这是感性在文学中至关重要的作用。

文学创作不能太靠控制和设计,讲究天然流露,但平时对于生活、音乐、电影等等都要留心着,文学外的功夫,要纷纷落到文字上去。创作冲动是非常性感的,而我们要表达的内核作为纯粹的精神又与其并存,这样的作品便充满令人激动的创造力。在感性的驱使下,落笔之后,我们还会产生一种语感,它也是感性的一部分,对于语言的感觉,这里面有很多经验色彩,包括生活、心理、情感等经验,它使我们边创作边快速感受,将复杂的心理感悟浓缩于一瞬间,将平时对于语言的积累适宜地运用出来,它潜在地指引着我们的语言——创作、联想、组合的推移继续。

但写作真的仅仅是靠天马行空吗?并不是,我们依然需要主动地去控制其中的多种因素。小说与作者的关系是:先有灵感,然后在提笔之前,是有一定的意识,下笔后,潜意识慢慢起作用,在这个过程中,还是意识驾驭潜意识。一个好的小说写作者,应该是潜意识特别旺盛、丰富,而意识又特别高超、精密的。就像书法要求力量要有放收,写作也是一样,该放则放,任感性飞腾,该收则收,使其在自己的把控之内。

不论怎么说,写作都是一个内敛的蓄力过程,它沉潜而艰辛,如同水下游泳,必须屏息前行。写作者面对着虚妄,他们仅仅拥有一种脆弱的话语,毫无保障,背依黑暗和虚无,而“真正的地点”不可抵达。这动作在旁人看来似乎吃力又没有意义,然而美本身就是无意义,但那个搭建的动作是必要的。而别人看不到的是,在那个不断靠近又看似遥不可期的过程中,北斗星已经慢慢注入我们的身体,成为我们的脊梁骨了。

当我在无知的十岁好奇地拿起笔来的时候,一定也没想到会将这个难拿的姿势保持这么久。十岁的盛夏,我写下了人生中的第一首诗,也第一次坐进绘画课的教室里,拿起了画笔。整个燠热的长夏,我捧着我自己的小欣喜跃然度过,小心翼翼像维护着一个装在水晶球里的世界,这水晶球陪伴着我,在之后的漫长道路上,在黑暗中,散发着温柔的光,直至成为我胸口中的一团小小火焰,跳跃着。在那个对门女孩一遍遍放着舞曲的夏天里,那一颗火种蹦进了我的心里。就是在路途中那一瞬间的爱,在那一瞬间,梦想和爱好向理想靠拢,于是赚取了我为之去活一生。

【作品链接】

云易散琉璃脆》原刊发于《鸭绿江》2015年第9期

菊花之约》原发表于《鸭绿江》2016年第7期

午夜飞行》发表于《海燕》2014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