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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墩子创作谈:如此惶惑,如此悲凉

来源:中国作家网 | 范墩子  2016年10月25日13:50

【作者简介

范墩子,1992年生,陕西永寿人。在《青年作家》《作品》《小说林》《朔方》《山东文学》《黄河文学》《延河》《时代文学》《满族文学》等期刊发表小说近30万字。现居陕西杨凌。

创作谈

如此惶惑,如此悲凉

文| 范墩子

很多时候,我的脑中总会闪现出这样一幅场景:在一个大雨如注的夜里,一位黑衣人提着一盏微弱的马灯,行走在寂静的大街上。他脸色苍白,衣服早已湿透,但无论怎样,他始终没有停下脚步,一直朝着街口的方向走呀,走呀,仿佛这条街从来没有尽头。奇怪的是,他手里提着的那盏马灯,也一直没有被雨水浇灭。每当这幅情景从我的头脑中闪出时,我就会不由自主地反思起我经历过的日子,那些过往里埋葬着的每一个昏黄的记忆碎片,都让我感到莫名的恐慌和紧张。我的情绪始终是孤独的。这个闹腾的世界,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把我和其他的事物联系了起来,除了我的亲人和为数不多的朋友外,我与他人的连接点在哪里?我不知道。如果说我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那我是否每天都在城市里虚度光阴?在过去很多年里,我热衷于思考生命与时间的话题,这个问题所延伸出来的东西常常让我感到异常兴奋。有时我会想,人的本质的确是悲观的,生命就是用来虚度的,如果人都从虚度中抽身出来,那我们多少世纪以来所建立的生命秩序都应该会轰然倒塌吧。我总是将我看成那个在夜里孤独行走的黑衣人,因为我活得好不糊涂,好多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自己究竟是在干些什么。想到这,我不禁想失声痛哭一场。

这几年间,我竟也写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说。它们的面世,让我稍稍感到些许的欣慰,心想在这个浮华的世上,我也算是留下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了,它们的存在,让我的每一天变得充实,精神日益丰盈。起初写作的时候,我其实仅仅是读了几本小说,对小说这门艺术,绝对是个十足的门外汉,可就是这样,我还是凭借着自己的一腔热情,在很多个美好的日子里写下了不少的练笔之作。今天看来,那些东西确实粗糙,有的甚至幼稚可笑,但在当时,我常常却为自己想出了一个漂亮的句子而高兴好几天。那些天,我几乎天天将自己埋在学校的图书馆里,随着阅读的深入,我渐渐发现了自己的无知,清楚我这头黔驴的技艺是有多穷尽了。直到今天,我仍然不敢说自己的每一篇小说写出了什么,表达了什么,世界各国海量的书籍时刻让我保持着一种卑谦之态。在这么多优秀的作家跟前,我是多么渺小的一只小虫子呀,我才刚刚开始我的写作长途之旅,前路的埋伏、荆棘、陷阱、绊脚石都尚待我去发掘和体验,我没有止步的理由。有时候,看着自己发表在期刊上的一些小说,羞愧异常,我深知自己的软肋在哪里,也深知自己技艺的薄弱。我是一个从渭北山沟里出来的后生,那里的风景是我最引以为豪的地方,有这些美好的风景驻在我脑海,我更得大步向前了。

说说我的家乡吧,这个朴素的地方,很多村民已将它忘记了,尽管他们多数时间都生活在那里。大概是两年前,假期回到家里,我对母亲说,我去沟里转转。母亲皱着眉说,去哪里做什么,荒草长实了。我反问,难道现在没人去沟里吗?母亲说,去哪干啥,又挣不下钱。哦,我算是明白了,终究是钱的事情。记得小时候,村子门前的那片沟野,到处都是孩娃,我们在坡上追逐嬉耍,好不热闹。鸟雀飞在高空,蝴蝶翩翩起舞,随处可见野兔逃窜而过,我们爬上柿子树,摘下一颗颗红彤彤的柿子,有的轻轻放在篮子里提回家,有的立即就被我们吞咽在肚子里。沟很大,很宽,靠我们村这边的都是台阶状,显然这是我的祖辈留下的痕迹,这些台阶上,长满了粗壮的柿树,一到夏季,走在沟里,那些掉在树上的柿子亮闪闪的,让人垂涎欲滴。那天,母亲虽然不让我去沟里,但我还是去了,那条我小时候经常走的沟路,几乎看不出来了,已被荒草深深埋在了里面。我们村的现状,和很多作家所描述的基本差不了多少,壮丁都像鸟儿一样,飞到了远方。这个生养他们的地方,渐渐被闲置了下来,独自落寞着、荒凉着。今年国庆回家,我在门口和父亲一起碾谷,三爷从巷道里走了过来,我叫了声,三爷。三爷愣愣地看着我,用无比微弱的声息说了声什么,我没有听清,他从我身边走了过去。父亲说,你三爷今年八十多了,已经糊涂了。我“啊”了一声,三爷都八十了呀,我现在还能记起他过去在瓜地里给我讲文革故事哩。面对这一切,那天傍晚,我坐在沟边的一个土塄坎上,心中无限悲凉。

时间久了,我脑子里整天想这些事情,心烦意乱时,就借助小说来排解自己的苦闷和烦躁。无论是虚构哪一篇小说,我都会顺着记忆逆流而上,在记忆里,我看到孩娃们蹲坐在沟边的窑洞里烧偷来的红薯,也看清了三爷过去精神抖擞的模样,这一切,仿佛就在我眼前一样,让我感慨万千。因此,我写下了《绿色玻璃球》《唐小猛的猪》《灯泡》《倒立行走》《簸箕耳》《父亲飞》《鬼火》《灵光》《少年》等一批小说,这些东西的诞生与发表,让我产生了一种初为人父的感觉。这些东西,都是我在记忆中截取的一些碎片。在我的创作中,还有另外的一些东西,诸如《暴雨》《颤栗》《卡夫卡的邻居》《食草人》《烟袅袅》《月光》《黑夜更像一面影子》《口琴》《幻觉》等,所有的东西加起来,就是我创作的目标,我期望在我的创作中,为自己构建出一个丰盈的精神世界,它们既是乡土的,也是都市的,既是历史的,也是未来的,既是空旷的,也空灵的。很多时候,我将短篇小说当成寄托我艺术理想的唯一渠道,在短篇小说的世界里,我仿佛一只孤独的大鸟,在朗朗天空下自由翱翔,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期望它们的完成,能够记录下来我在当下社会中的心理变迁,也能够缓解我目前的不安与惶恐。

我信神,也信命。我的神在哪里?我的命又处在何方?有时看着夜空中那些寂寞的星星,我就想,也许我上辈子就是一颗星星哩,在世上默默地发着自己的光。我清楚,仅靠自己散射出来的光,是无法照亮整个大地的,我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星星呀,但是我却为自己感到自豪,我给夜间带来了些许光辉,给夜晚增添了浪漫的成分,这就是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啊。当然了,这也是我的命。2016年10月17日夜于杨凌

【作品链接】

《灯泡》原载于《黄河文学》2015年第6期

《鬼火原载于《作品》2016年第1期

绿色玻璃球原载于《满族文学》201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