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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夏日塔拉的男孩

来源:文艺报  | 斡亦喇惕·阿努达喇(蒙古族)  2016年08月25日12:53

羊年的察汗萨日节,我和阿海给阿爸阿妈拜过年之后,趁着喝了“罗伯特王”酒的冲动,走向夏日塔拉水库,准备环“湖”一周。阿海穿着羊羔皮袍子和长筒皮靴,我也穿着皮质大衣,走了三分之一,就感觉到了疲惫,于是放弃环湖,开始转山。我们看见了一只大灰兔,我是属兔的,看见兔子总是莫名地高兴,我盯着这只兔子,试图捕捉着拍一张清晰的照片,受到惊吓的兔子飞快地冲下了山坡,从镜头中消失了。

天气阴冷,乌云密布,太阳也看不见了,黄草萋萋的山坡上冷风嗖嗖。表弟卫东开着车来接我们。我们蹲在他那为了运货而去掉座位的车子里,准备再去山头看看。阿海说,那儿有一座可能是萨迦班智达时期的法坛。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山梁上的一个小土丘,很像是祁连山地区常见的坍塌的烽火台遗迹。我们翻过铁丝围栏来到那个土丘旁边,土丘上的黄草在寒风中簌簌。我们三个人爬上土丘,土丘和山梁下面就是斡尔朵河和夏日塔拉水库,斡尔朵河东岸是昔日匈奴和蒙古时代的营地遗址,蒙古时代的遗址是忽必烈的孙子铁穆尔修建的城“夏日浩特”,汉文字史料上写作“黄城”,今讹写为“皇城”。古城遗址背面靠近庙尔沟的一个山头上据说是寺庙的遗址。夏日塔拉草原曾经因为林丹汗病亡于此地而在文献中反复被提及。而更远的西边,有连绵的祁连山的支脉。

他们俩登上土丘仔细观看,我也小心翼翼地转着,阿海突然喊起来,小心别掉下去了。我转身一看,啊,好悬,身后的土丘半腰处就是一个深深的洞。我们小心地探头往洞里张望,满是黄土的洞里有一些杂物,还有一件破衣服。

阿海讲起了一个事情。他说,这里面有一个蒙古男孩的尸骨。大概在1990年代中期,有一次他从肃南县城回夏日塔拉看父母,听别人议论有一个智障蒙古男孩,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住在附近一个窑洞里,平时就在小镇的市场上乞讨,胖姑姑家的孩子还给他送过牛羊肉。胖姑姑的孩子和阿爸说,他是蒙古人,肯定像尧熬尔人一样爱吃肉,所以有时他们就给他送点肉吃。

他大概在窑洞里住了两个多月,后来,这个男孩不见了,不久就有人说那个山洞里有尸体,派出所的人过去查看,发现就是这个男孩的尸体。没有人知道这个男孩来自哪里,也没有人来认领。

我们在寒风中离开了土丘和山梁,回到了小镇。

后来,我问起阿爸这个男孩的事情,已经87岁的阿爸说,我认识他,还送过几次饭和肉。他经常坐在市场里,看见我过去,就会非常高兴地说,我的老祖宗来了,我的老祖宗来了,并愉快地接过饭吃。阿爸说,他瘦削的身体,穿着蓝色棉袄,裤子很薄。大姐说他歌唱得很好,是蒙古族歌曲。阿爸说那不是长调,应该是东北民歌,里面夹杂着汉语。他是很爱笑的一个人,20多岁的样子。

那时,阿海从县城到夏日塔拉后,也曾经遇见这个青年,问他老家哪里?他含含糊糊地回答:迷失了,迷失了……明显的东北蒙古方言。阿海一直想问清楚他到底是哪里人?为什么来到了这里?但他无法表达清楚。

起初,这个蒙古孩子突然出现在夏日塔拉草原皇城镇,大家都很奇怪。有的人说,看见他是被一辆车送到这里的,那些人把他送下车,就把车开走了。

说起这个蒙古男孩的事儿,乡亲们又说起了几件类似的事儿。

离开阿爸阿妈的楼房,在返回小屋的路上,看见了一只哈巴狗,还有几只不知什么品种的小狗,远处还有许多。其中的一只被卫东的女儿阿塞纳收养,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名字“呆呆”。我们小屋的邻居也常常给它们喂食。听说我们回兰州,不在小屋时,这些小狗会常常出现在我们院子中与暂居小院的猫儿们夺食。夏日塔拉的草原牧人通常喂养的是土种狗或藏獒,据说这些可怜的宠物狗,也和那些智障人们一样,被一些来自附近农村城镇的人开着车抛弃在了这片草原。

今天,夏日塔拉的尧熬尔人,说起这位蒙古男孩,眼中满是怜爱,也为他的死亡而惋惜。我在想,也许他是从通辽自己走失的,也许他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还在寻找他,也许是离开家乡外出打工后精神失常而被他人弃于这片土地的……太多的疑问……

寒假结束了,我们离开夏日塔拉小屋返回金城。阿米岗科尔山峰的白雪在正午的阳光下,放射出刺眼的光。想着葬身圣山脚下的这位可怜的蒙古男孩,祈祷像他那样不幸的人,能够得到如夏日塔拉尧熬尔人们那样的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