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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下的城市

来源:中国民族报 | 廖莲婷(壮族)  2016年07月29日1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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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刚到上海的时候,我并不喜欢这个地方,它太大、太闹、太精明,但又让人不得不佩服它的深不可测与包罗万象。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我都得承认,这是个伟大的城市。这当然与它在国内经济文化上的地位有关,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它的特质。上海以它独有的魅力吸引着全国甚至世界各地的人们,这里成了梦想家的天堂,也成了梦想家的地狱。“魔都”,这是当代人赐予它的别名。当人们这样称呼它时,既包含了爱,也掺杂了恨。它使你不能平静,不能固步自封,永远栖身于跳动的琴弦上,将时代的脉搏紧紧扣住你的心弦。一成不变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追求个人的发展和荣耀不再被看作是个人主义和自私自利。相反,这已经成为一个人积极上进的标识和取得成功必不可少的因素。

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上海活跃的艺术氛围令我兴奋。学校里经常有文艺演出,话剧、昆曲、歌舞剧、管弦乐等等,吸引着从各地而来的学子们年轻的目光。而市里的雕塑展、画展、服饰展层出不穷,大型音乐会、诗会几乎每周都有。我在这里见到了各种各样的艺术家,有的令人钦佩,有的让人感到乏味,但都有一点个性。和英国小说家、戏剧家毛姆一样,我也觉得一个艺术家能创作出好的作品,即使他有许多缺点也可以被原谅。

在上海的日子,我喜欢饭后随便到处走走,做一点消食运动。有时候也会在华灯初上的夜晚,约上几个朋友到公园闲逛,或者到某个饭铺小聚。那些饭铺的地板通常踩上去都是黏糊糊的,被昏黄的灯光一照,现出斑驳的油污,提醒你人间还有着烟火缭绕的地方。令人开心的是,烟火盛的地方酒菜都是很便宜的。在这些价廉物美的地方,我们毫无矫饰、毫无压力地敞开自己的心扉,就像店家和盘托出他们的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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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也会想家,想那个我不大回去的地方。那个地方已经很难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中考之后,我一半的同学到外地打工,走上了漫长的离乡旅途。高考之后,几乎所有的朋友也都进入了农民工队伍,剩下我一个人孤独地走在另一条路上。村里的乡亲都不叫我的名字,直接叫我“大学生”。在他们心目中,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属于村庄了。我总是在假期短暂停留,然后匆匆离去,留下扛着犁耙的父亲和拿着镰刀的母亲。村庄里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土地的一部分,至少身体里拥有土地的属性。我的父母现在觉得,他们与土地的联系比与我的联系还要紧密。

而像我这样的人,就成了没有根的人,在城市里摸爬滚打,累了倒在小小的出租屋里,渴了喝一瓶家乡产的山泉水。渐渐地,我们对故乡的情感就像月色一样暧昧,对城市的依赖像石头一样坚固,却又无法完全融入。

在那些灯火阑珊的夜晚,走在不太热闹的路上,我总会碰到一些在夜晚歌唱的人。他们会在公园的小岔道、某个不起眼的KTV门口或某个十字路口出现。经常还没看见他们的样子,就已经能听到他们那或高亢或低沉的歌声。这些歌声流露着歌唱者简单的快乐与忧伤,充满着各地的乡音,混合着泥土的气息,使人很快能辨别他们的身份。有时,他们的歌声无所顾忌、酣畅淋漓,有时又带着压抑与收敛。但是,不管怎样,都有异乡的味道。歌声中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在我心头引发不可遏制的共鸣。隐隐约约,我也哼起了故乡的小调,好像想起了谁,抬起头来却看见那些歌者模模糊糊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的夜色里,只留下月亮继续陪伴我走在城市陌生的道路上。

是月亮,让我终于勇敢地继续往前走。于是,每天临睡前,我都会满怀感激地走到窗前,看看那还不曾睡去的世界。我看到一枚红圆月亮,以及窗边吊着的一张银光闪闪的蜘蛛网;看到一个城市散发出的破碎的光芒,无数的灯火像眼睛似的看着我;看到玻璃墙上装饰着的巨大镜子,毫无规则地反射出不同方向的光影;看到一个在灯光下哺乳的女人,一个在漂浮着尘埃的空气中咳嗽的老人;看到花园里的花伸出了红色的朵儿;看到月亮在地上留下的所有影子……我感受到了夜晚中所有与我关联的事物,我不再是孤独的了。月亮让陌生的、遥远的一切都拉近了,它充满母性的柔情的色调,给我以故乡的亲切感、亲人的安慰、情人的思念……即使一座城市大得超出了人的视野,被城市切割的事物变得支离破碎,月色也可以笼罩它们,涵盖它们,包容它们。一座城市的上方只要有月亮,月亮下的城市和人就有了美好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