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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在我》作品连载(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4年09月11日15:20 来源:中国作家网

  解说:从1956年开始,杜高在被隔离审查期间,为了不让时光荒废,开始自学俄语。他还订购了一份苏共中央的理论刊物《共产党人》。在这份刊物上,他读到了很多批判揭露斯大林“肃反”扩大化的文章,深有感触的杜高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杜高:这个时候,我在一个党支部书记的鼓励下,写了一个自己问题的申诉。我那个时候很年轻,我敢讲真话,有一种正义感,愿意表达我的真实的政治思想。因此,我写了一封信给中宣部的陆定一部长。那个党支部书记,他要我把申诉信交给他,由他转送。他是个老党员,又是我们这个创作室的党支部书记,我很信任他,觉得他很关怀我,而且很同情我。我告诉他,我的这些朋友,被打成“小家族”的这些人,受到处分的这些朋友,都是一些什么人呢?都是热爱我们这个祖国的很纯洁的青年。我说,难道我们不能够交朋友吗?难道新中国、新社会不允许年轻人在一起有一种很美好的友谊吗?我希望我们党要爱护年轻人,不要惩罚年轻人,不要夸大年轻人的弱点,而且不要把一切人世间的现象都归结到阶级斗争的现象里面去,不要用一种社会学的公式来套用到一切生活现象上去,生活现象是丰富多彩的,是复杂的。我当时表达了我这样一个青年的一些观点。另外,我特别引用了苏联对于斯大林“肃反”扩大化的批判材料。我希望,我热诚地希望我们的党中央能够从斯大林的错误里面吸取教训,来改变中国的政治局面。我是热诚的也是大胆的更是幼稚的。

  解说:杜高没有想到,这封信交到党支部书记手里后,不但没有寄出,后来反倒成了杜高攻击“肃反”运动,为“小家族集团”翻案的罪证。1957年6月8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这是为什么》的社论。紧接着,一场“反右”运动在全国迅速展开,中国剧协的气氛也随之大变。这位书记抖出了杜高交给他的申诉信后,揭露杜高的罪行。他高升了,成了“反右”五人小组的成员。

  杜高:这时,我们机关里已经开始“反右”了。从“鸣放”忽然变成“反右”。“反右”第一个揪出来的人就是罗隆基,因为罗隆基建议成立一个平反委员会,要为“肃反”的无辜者平反。汪明是个很天真的人,是个很单纯的年轻人,他一看这个形势,马上就来跟我讲,这可不得了,我们不能跟罗隆基弄在一起呀,我们得来一个表态,就是说,我们只是对机关里面的“肃反”整了我们,发表了一些不同的意见,我们和罗隆基那样整个地反对共产党可不一样,我们是拥护共产党的。汪明是想在这么一个氛围里来挽救自己,就跟我两人联名写了一张表态的大字报贴了出去。真是很可笑,很可悲,很可怜。我们想挽救自己的命运,两个小青年,想在这么一个大运动里面,做一点努力来挽救自己的政治生命,实际上当然是挽救不了的,而最后就成为人们拿来批判我们、嘲笑我们、谩骂我们、讽刺我们的一个反面材料。

  解说:对杜高来说,1957年春天发生的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吴祖光被打成戏剧电影界最大的一个右派。

  杜高:如果从个人关系的接触讲,吴祖光跟我们的友谊更密切一些,因为他的家里更好玩,新凤霞对我们又非常好,他家里文化气氛非常浓郁,所以我们非常喜欢到他家里去。我们叫他祖光大哥,他叫我们小弟弟,他们住的那个院子里,还有黄苗子、郁凤夫妇,电影家戴浩和音乐家盛家伦。

  解说:多年来,吴祖光、黄苗子他们和这群年轻人一直保持着纯真的友谊。当听说杜高他们在“肃反”运动中被当成反革命关起来审查批斗后,吴祖光还在一些场合为他们说过公道话。因为在他眼里,这样可爱的一伙年轻人被看成是反革命分子,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不过,也正是吴祖光的这种率真给自己招来了大祸。1957年,他在整风会上一个诚恳而委婉的发言,被冠以《党“趁早别领导艺术工作”》的标题发表在《戏剧报》上。最后吴祖光、黄苗子、丁聪等人被打成了“二流堂”右派集团。

  杜高:到了“反右”,吴祖光一下被揪了出来。他一打成右派,灾难就又一次落到了我们的头上了。就把这个“小家族”,就是原来想挂到胡风那里,以胡风为首的这么一个外围小集团,“肃反”时没有挂上,现在正好接上吴祖光这个“二流堂”的小集团了,这个很顺理成章了。那么“反右”运动,“小家族”就变成吴祖光为首的一个小集团了,而这个小集团被定性为“二流堂”的第二代。“二流堂”的人是一群老艺术家,黄苗子、丁聪等现在都是八九十岁的人了。他们这样做要证明什么呢?要证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和共产党的斗争、和无产阶级的斗争,是长期的尖锐的,资产阶级也需要接班人,你看他们的接班人就是杜高这批人了,原来黄苗子、丁聪、唐瑜、吴祖光这一批文化人,在重庆抗日战争的时候,就跟无产阶级对抗,现在他们到了新中国了,到1949年以后,他们培养了他们的第二代,就是这个“小家族集团”,准备继续和共产党斗争下去。这样,这个罪名就成为“小家族集团”最后的政治结论。

  陈晓楠:“反右”运动开始之后,位于北京城中王府井大街的文联大楼,成为文艺界“反右”斗争的中心战场。1957年夏季里炎热的三个月,在杜高看来,也是大批判烈焰冲天、令人窒息的日子。文学界的“丁、陈反党集团”,戏剧电影界的“吴祖光右派集团”,还有美术界的“江丰反动集团”,就在这座大楼里被轮流批判。杜高虽然已经受过一次“肃反”运动的锤炼了,批判者们也斥之为“顽固的年轻的老运动员”,但是这样一种惊天动地的斗争大场面,还是不断地让杜高感到心灵战栗。

  杜高:几千人啊,当着几千人的面,你没有申辩的权利!你只有听人家的。哎呀,那个台上发言的人义愤填膺地揭发你的罪行,台底下就一片啧啧声,表示愤慨,表示吃惊,台上的人就更加来劲,全场怒吼声响成一片。这样子的吼声啊,在当时是使人灵魂都要颤抖的,是很有威力的。

  解说:对“小家族”的批判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是在共青团中央礼堂召开的有两千人参加的群众大会。当时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还拍摄了新闻片。

  杜高:因为那个时候正在搞一部“反右派斗争”纪录片准备放映。这里还有个很有意思的插曲,就在这个会开完以后,第二天早上,有一个老先生,叫陈北鸥,也在文联大楼,跟我一起工作,他用眼神把我叫到厕所里,悄悄地告诉我说:周总理救了你。我说:怎么了?他说:周总理昨天审看那个电影的时候,说,哎哎,都是年轻人,要挽救,这个片子不要播了。陈北鸥偷偷向一个右派分子传递消息,是冒着风险的,因为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同我划清了政治界限,要把右派彻底孤立。

  解说:在杜高的档案里,除了他自己的检讨和交代,还有许多朋友之间的相互检举揭发。在专案小组的监控下,在大批判的高压下,杜高和他的朋友们只能不停地写检举材料,不停地把昔日的朋友当作敌人来鞭挞。

  杜高:比如像汪明,我说他非常悲惨。他还是像“肃反”运动一样,还是跳上台去揭发,坦白交代自己,揭露吴祖光,揭露小集团。他为了表白自己,交代了很多,有些很不实事求是,有意丑化、夸大了的。他为了表现自己,你看我对党是多么忠诚啊,我是多么愿意坦白,把我思想灵魂里面的最肮脏的东西,我都给交代出来,把我们讲过的什么话,开玩笑的话,什么都写成材料。所以,后来吴祖光夫妇还有几个朋友对他不是很谅解,但是我还是从心里非常同情他,因为我很了解他,他本质上是一个非常单纯、非常热情的年轻艺术家,而且他是很要求进步啊,他的确是很信任、很拥护共产党的这么一个年轻人。

  解说:朋友间的相互检举和揭发不但没有保住自己,相反,这些材料反而成了“小家族”新的罪证。批判“小家族”的文章和发言接踵而至,一篇又一篇,调子也越来越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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