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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狗头》(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28日15:39 来源:中国作家网 作者:[丹麦]莫顿•朗斯蓝 译者:丘淑芳

  “这就交给我吧。”阿斯吉尔继续说道,因为他还不知道到底谁会买走私货。大体来说,这项计划的细节并不像让那个俄国佬以为的那样策划周详。一个月后货轮驶入港口,阿斯吉尔站在码头上,留心张望着他的生意新伙伴,对方应该要交运十七瓶兰姆酒、十六瓶威士忌和二十一瓶北欧特产烈酒。这些酒横越过赤道运回来,还有为数颇多的香烟。但是,俄国佬喝掉了大概三分之一的酒,还大声唱歌、搞得人人为之侧目的这部分是不在计划里的。即便如此,阿斯吉尔还是小赚了一笔。又过了一个月,船再度驶入港口,俄国佬又喝掉了好大一部分,几乎有半数不见了;可是,这一回,阿斯吉尔没有那么生气了。一周前,一个有丹麦血统的瑞典裔芬兰人艾瑞克·雷德比尔跟他达成协议,协助阿斯吉尔建立较稳当的投机生意。六个星期后,当艾瑞克·雷德比尔进港时,阿斯吉尔的基本客户网已经拓展到“晚厅”了,后者付的价钱比“欢乐马戏车”要好,还有“聚会所”。

  阿斯吉尔用他赚的钱买的第一批东西里,有一件很优雅的套装。索斯登老爹根本就看不上眼,而碧玉虽早就看惯那种衣服,但还是仔细端详,希望能藉此看见阿斯吉尔的内在本质。

  偶尔,阿斯吉尔会看到父亲尼尔斯老爹的船驶进“堡垒”码头,那艘船已不叫“卡塔莉娜号”,而改名为“亚曼达号”。老爹的灰发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烁,他站在船桥上——现在已微驼了,不再像阿斯吉尔孩提时看起来那样吓人——阿斯吉尔的母亲兰蒂也在等他,一如往常,跟他的姊姊英格丽和她的小儿子。外甥取了外公的名字,叫小尼尔斯,或“笨蛋”。

  阿斯吉尔从不承认父母的存在,多年来,他们唯一的联系是每个月的一笔小钱,装在棕色信封里,交由女佣小心翼翼地送来。为了安全起见,兰蒂老妈在信封上用正楷写着给阿斯吉尔。可是,他不但不认为这笔金钱的资助是他还是父母的儿子的力证,反而将这笔钱视为每个月的羞辱。老天作证,他得签名写下阿斯吉尔于某月某日收悉等字。然后,女佣会将收据拿回去给他母亲。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的一个晚上,阿斯吉尔带了一个女孩回家,到他的阁楼房间。第二天早上,女孩在房间里穿她的内裤时,兰蒂老妈突然出现,吓了她一跳。这是兰蒂老妈这辈子最后一次那样大声尖叫,叫声响遍了整栋屋子:“你等着老爹回来听你干的好事!”但是他们不应该以为,他会因这件事回头来乞求父母的饶恕。

  一个月后,尼尔斯老爹出海回来——那本黑簿子已经没有再用了,但兰蒂连最小的细节都记得——阿斯吉尔得做个选择:向母亲道歉,或搬出去。已经二十三岁的阿斯吉尔觉得,在他短暂的一生里,道的歉已经够多了,于是在尼尔斯老爹面前大吼:“鬼才给你道歉!”父亲从橱柜里取出皮带——真是可怜,阿斯吉尔已比父亲高出一个头了,他准备抗争到底。若非兰蒂老妈出面阻挠,阿斯吉尔肯定会对自己的父亲动粗。兰蒂老妈嚎啕大哭,尼尔斯老爹在家具之间奔窜,盛怒下的阿斯吉尔紧追在后,只有老天才知道,站在客厅外、耳朵紧贴着门上的女佣是怎么想的。

  第二天,阿斯吉尔搬进克努松船长遗孀的家里,从此展开一场持续七年六个月又十一天无声的精神战。一九三九年,当阿斯吉尔突然奉召到征兵处报到时,他用一条香烟和两瓶北欧特产烈酒贿赂医生,于是被归入不适合服兵役的类别。之后,他沿街一路走着,吹着口哨,在港口的费斯克托盖特市场四处闲逛。那里发亮的鲑鱼、黑鳕鱼和螃蟹,与阳光相互辉映。他很清楚地感觉到,有大事要发生了,果然,德国开始发动闪电战攻击波兰,苏联军队入侵芬兰。阿斯吉尔很快就成为一个非常富裕的人。

  他转身继续朝卡法瑞特区走,要去告诉叶里夫在征兵处体检的幸运结果。然而,当他到的时候,碧玉站在花园小径上,正在戴她的白色羊毛手套。“叶里夫不在家,”她说,“我正要出去散步。”她原想再说些恶毒的话,但心念一转,朝马路上走了去,阿斯吉尔还站在原地。她走到门口,转过身来说:“你要来吗?还是打算在那儿站一整天?”那是除了在卡法维恩屋里、碰巧彼此相伴默默无语的片刻外,头一回两人单独在一起。她十八岁,比阿斯吉尔小五岁。她对他的着迷,是孩童的好奇成分多于热切的情感。他们一边走着,她被他看她时的那种身体的悸动震撼不已;可是,每次她向他瞥一眼时,阿斯吉尔的眼睛就盯着地上。他看起来像个很怕出错的人,碧玉不禁对她从他身上得到的所有相互矛盾的印象,感到有些困惑。

  他们走了半个小时后,来到一处公墓,就在她祖父拉斯穆斯的墓碑前停下。七十多年前,在一八六○年代后期,拉斯穆斯离开诺德兰,来到卑尔根,在那里建立了家族的航运事业。就是在这里,碧玉跟阿斯吉尔讲完拉斯穆斯·斯凡松——外号叫“掠夺者老方”,因为他经营事业的手法——的故事后,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就只不过这样而已,这事他们一句都没再提。有两次碧玉试着激起阿斯吉尔说些海上的事,可是,他都避重就轻地回避。雪开始下了,碧玉做了一个雪球,向阿斯吉尔的后颈扔过去,他大笑,跟她说,征兵处不让他服兵役。之后,他又三缄其口,他们一语不发地走回去。碧玉心中怀疑,她让他觉得无聊了,而阿斯吉尔却很清楚,今天是他的幸运日。当他们又站在卡法维恩路她的家门前,他挺起胸膛,牵起碧玉的手。她对他微微一笑,然后沿着花园小径跑走了。阿斯吉尔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寄宿克努松寡妇的家。

  接下来的礼拜四,阿斯吉尔又站在卡法维恩路上,穿着他以走私赚的钱买的黑礼服大衣。不久,碧玉就来到小径,戴上她的白羊毛手套。他们走着前一个礼拜走过的同一条路线,在拉斯穆斯的墓前停下,树在风中摇曳。他们在那里迅速地接吻,然后再打道回府。他们通常只交谈几句,但接下来的几年,每个礼拜他们都走相同的路,重复相同的仪式,渐渐地,这给他们一种拥有共同历史的感觉。

  从一九三九年起,阿斯吉尔没有一个礼拜不是在三点半准时出现在那里。那段时间,德国入侵挪威,特隆罕之役震惊全国,粮票和货品短缺成了生活里残酷的事实。索斯登老爹赶忙重整他的货轮,让它们在英国和自由世界间进行短线运输。德国入侵后,阿斯吉尔父亲的船“亚曼达号”被降级为客轮,只能跑挪威北部动乱地区的特定地点。

  一九四○年战火烧到挪威,市场迅速扩张。航运暂停,唯一能进港的挪威船只是客轮和渔船。阿斯吉尔立刻找到新渠道,供应需求孔急的地下酒吧。俄国佬认识一个大索特拉岛[7]来的男子,此人可以运来大量私酿的北欧特制烈酒。艾瑞克·雷德比尔有个住在泰斯尼斯岛[8]的连襟,他可以提供假标签和规定的印花税标签。

  阿斯吉尔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变成有钱人的。每两个礼拜,他就把一小笔钱缝在哈孔斯街租屋的床垫里。他的走私活动正发展成一桩很有风险的生意,这件事只有当他在夜晚醒来眉上冒汗的时候,才会袭上心头。不过偶尔抓狂时他也会想到,下次船进港的时候,他要隐匿行踪,不要露面。可是,这种感觉,最多也只会持续到第一道曙光从哈孔斯街房间窗帘的缝隙透进来的那一刻。

  大战的头几年对阿斯吉尔可说是件好事。他跟碧玉每个礼拜例行散步的行为愈大胆,所进行的走私和黑市活动就愈多——对于未来的计划也变得更宏大。阿斯吉尔还安静地孜孜不倦地读着书本,在桌灯下钻研船只的结构与建造。他找到没人使用的房间、假的墙壁、结构零件,在眼睛发红但已不再唱歌的俄国佬或像阿斯吉尔一样喜欢默默工作的艾瑞克·雷德比尔的协助下,几个小时就能将那些零件拆解又安装回去。阿斯吉尔以前对挥霍钱财从不迟疑,但现在他的收入正与欧洲遭破坏的情况同步成长,他反而变得更节省了,甚至达到吝啬的程度。他把几乎所有的钱都缝在哈孔斯街的床垫里,心中隐隐约约地梦想着,有一天娶了碧玉后,他要用这笔钱在卑尔根郊区盖一栋房子。碧玉对盖房子或阿斯吉尔走私活动,都毫不知情。令碧玉姊姊丽娜和宠爱她们的索尔·辜纳松医生欣喜的是,只要阿斯吉尔不在场,碧玉还是会取笑他,她会模仿他痴痴的眼神和笨拙的动作,以及他粗俗的口音。但是,到了星期四下午,当她出门走到花园小径,看见阿斯吉尔穿着黑色的礼服大衣站在那里,她会有一种背叛他的感觉。

  这段期间,阿斯吉尔脸色变苍白了。他每晚只睡几小时,因为他花了许多精力在读书和走私上。后来,碧玉不再拿他开玩笑了。每当聊天的话题是这位很滑稽的大副儿子时,她会默默地坐着出神,丽娜就会说:“碧玉生气了。”一边很无奈地望着索尔医生。

  “不知道小小姐在想什么?”他会这么问,然后开始玩一种押韵的游戏,目的是要猜碧玉在想什么,接着,索尔将一条手帕绑在自己的眼睛上,开始在靠垫和小地毯的下面找碧玉的好心情。

  “别闹了!”当他弯下身、在碧玉枕在背后的垫子下作态摸索寻找,碧玉大叫,“你们快把我逼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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