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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狗头》(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28日15:39 来源:中国作家网 作者:[丹麦]莫顿•朗斯蓝 译者:丘淑芳

  妈妈说,那不是该在孩子面前谈的事。这时,她也醉了,于是开始抽起烟来。平常,她绝不抽烟的。“磷光弹是汽油弹最早的前身,是一种很残酷的发明。”爷爷告诉我们,“当磷一接触到氧,就开始燃烧。一旦磷沾上了人的身体,浸在水里都不管用。等你从水里出来,它就又开始燃烧……多么该死的发明,砰!砰!”

  爷爷用食指瞄准着我说:“注意,注意,大踏步走,快,走,走——”

  碧玉奶奶要回家,但现在爷爷不想听她的。她已经站起来等在那里,两脚轮流交换站姿,手里握着装有克努特叔叔明信片的皮包。

  后来,阿斯吉尔爷爷走进姊姊史蒂娜的房间,手里拿着一个肉丸。米雅表姊要在我们家过夜,大人们准许她把家里的黑色拉布拉多犬伯纳德带过来,它也要睡在这里。哈利舅舅和安舅妈住在只有一公里半外的地方,因此,走过去带狗过来并不麻烦。

  阿斯吉尔看到伯纳德,走过去拿肉丸给它。“吃啊,你这只笨狗。”他说。米雅表姊告诉爷爷她的狗名叫伯纳德。“噢,这样啊?”阿斯吉尔咧嘴一笑,一边把肉往狗嘴里推。伯纳德吓坏了,想要往后退。“我想,它不吃你的东西。”米雅说。阿斯吉尔要她闭嘴,他抓住狗的下巴,硬要把肉丸塞进它嘴里。

  伯纳德呜呜嗥叫,阿斯吉尔咕哝着:“该死的杂种狗。”他发亮的额头开始出现细小的汗珠。姊姊叫他不要再吓它了,可是阿斯吉尔只是大笑,问她那正在发育的胸部是不是又变大了。他将一只手从伯纳德身上移过来,伸向她的小胸部,一边放声大笑,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阿斯吉尔发黄的海盗牙。年方十二的姊姊不喜欢人家说她的胸部“正在发育”,气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们听也听不懂。

  这时候,伯纳德吓得尿在地上。“天杀的!”阿斯吉尔吼道,丢下肉丸,丸子滚到史蒂娜床下。他对伯纳德咆哮,说这只狗缺乏正确的训练,便抓起它的颈背,把狗头往下压进地上的尿滩,叫它学着点。但这么做,只会让伯纳德尿得更凶,还溅湿了阿斯吉尔的一只鞋子。

  “你——这——个——烂——人——你——怎——么——会——对——动——物——这——么——残——忍!”史蒂娜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阿斯吉尔大吼,也许是他那只聋了的耳朵在作祟,“你再说说看啊?”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突然间,我用力地捶打爷爷的大腿,骂他是一个大笨蛋。

  “什么!”阿斯吉尔怒吼道。

  “你给我出去,大笨蛋!”我说。

  房间里一片死寂。那一瞬间,仿佛我真的让爷爷就此打住了。我屏住呼吸,感到十分自豪,因为我办到了。然后,爷爷在我屁股上踹了一脚,我栽到史蒂娜的化妆台上,我的肩膀好痛。

  真的好痛,可是,我哼也不哼一声。

  他大骂,对爷爷怎么可以说这种话。米雅跑出去叫爸爸,不久,爸爸就来了,叫爷爷不要踢他儿子的屁股。

  爷爷说,爸爸没把我管教好。他说我是个钥匙儿,因为妈妈那时已经开始念书,要当护士,白天没法在家照顾我,那样的养育方式,只会教出顽劣的孩子。因为爸爸就站在爷爷旁边,他不敢叫我杂种。史蒂娜说,爷爷现在应该回他自己的家了:“你整晚都在说要走,爷爷,那么,你为什么不回去呢?”他们去到客厅后,我们听到小泼妇在大厅里不知在乱闹什么。史蒂娜赶紧去把她房间的门锁上,免得她进来。我的全身开始微微地颤抖,姊姊小心翼翼地碰碰我的肩膀,问我是否还痛。我点点头。

  “他应该尝尝自己的尿。”她很鄙夷地说。于是,突然间,我们开始酝酿一个计谋。在天亮以前,爷爷就会尝到尿的滋味,如果不是他自己的,至少也尝尝别人的。

  到了一九三八年,阿斯吉尔已变成整天缠着碧玉奶奶的鬼魂了,他脸上的神情令索斯登老爹越来越紧张。后来,阿斯吉尔不再邀请叶里夫去酒馆,他宁可在卡法维恩的豪宅里喝茶玩牌消磨夜晚。当然,这时碧玉奶奶已开始注意到他了——距他第一次看到她坐在白桦树下已有好几年。她和姊姊丽娜经常取笑阿斯吉尔举止粗野,说话结巴,笨拙地极力想改掉西海岸挪威方言口音、说一口比较斯文的卑尔根式丹麦话,那是当年斯凡松家族的规矩。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还是表现得很糟糕,在玩牌的时候会把茶水打翻,洒得满桌都是。每次他们晚餐吃炖麋鹿肉,从装肉的大盘到他自己的餐盘上,总有大滴大滴棕色的卤汁痕迹。

  “这就是你敞开大门欢迎各种海盗年轻人的结果。”索斯登老爹说,他对妻子爱伦抱怨她好客地邀请阿斯吉尔来家里晚餐。可是,她同情这个跟父母争吵后被逐出家门的年轻人。他们强迫他去寄宿在克努松船长遗孀家里,住在一间只有十平方公尺大的房间。因此,她不肯退让。如果她的家门对所有索斯登老爹不断带回来介绍给碧玉的其他客人开放,那么一定也要对阿斯吉尔开放。索斯登老爹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了,但是每当阿斯吉尔又有什么失礼的举动,女儿发出笑声,他都心惊胆跳。那笑声里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即使碧玉仍把这个年轻的工程学生视为只不过是每天娱乐的一个来源罢了。

  最终,并不是阿斯吉尔想要学会优雅举止的荒谬用心生效了,不是她偶尔看到他站在一旁那双盯着她的期盼眼睛,也不是他笨拙或结结巴巴的句子,都不是,而是当碧玉不在场时他说的那些话。她正好从一扇半开的门边走过,听到阿斯吉尔跟叶里夫的片断交谈,都是些没头没尾、必须她自己补白的话。追求她的人围绕着她,但是,碧玉觉得,不论自己选择了谁,都会永远被拴在卡法维恩家族的别庄里。

  一天深夜,她经过叶里夫的房间,听到夹杂着遥远的海港、海水泡沫和烟草的烟雾的部分谈话,她在走廊上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完全被那个在她眼前展开的世界迷住了。碧玉思忖着,这个被她和丽娜称为“疯子阿斯吉尔”和“沉默的怪胎”的年轻人,怎么会拥有这样的深度?他在社交场合是如此无可救药,连要赞美她的衣着都会结巴脸红,怎么可能对肉体之爱的艺术如此娴熟?不久,她就开始在夜晚,在母亲已入睡、父亲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之后,溜下床,到叶里夫房间外徘徊。一道狭长的光,伴随着零零碎碎异国海岸的故事,悄悄溜进了走廊。

  那之后,当阿斯吉尔又再度把麋鹿卤汁滴洒在桌上,碧玉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说:“没关系,阿斯吉尔,我来收拾。”

  阿斯吉尔低声道了声“谢谢”——那是他唯一能想到要说的话,虽然碧玉希望他会跟她多说一些。可是,阿斯吉尔立刻就闭口不言。碧玉慢慢爱上他那深藏在内的本质,而相反的,他所爱上的,却是她形诸于外的一切。

  就在这段时间,阿斯吉尔渐渐开始涉足走私活动和黑市交易。在夏季他出海回来的假日,阿斯吉尔也像其他船员一样习惯带回一些免税商品。起初都只是自己用的东西,直到有一天,一个水手告诉他一间叫“欢乐马戏车”的地下酒吧,并示范给他看如何将十公升的威士忌藏在救生艇的底部。从那时起,阿斯吉尔就开始慢慢寻找机会。

  等下一次他出海回家时,阿斯吉尔以五十元挪威币顺利卖出走私货。自从与父母决裂后,这对他拮据的财务可是一笔需求孔急的挹注。不过,要真能起大作用,一年一次的五十元进账,实在是不够的。阿斯吉尔在市区里漫逛,一边为未来筹谋大计。那天晚上,他找到了那个教他如何将十公升的酒藏在救生艇里、一头红发的水手。这个因为出身俄国而被叫做“俄国佬”的人热诚地欢迎他,两人举杯共饮了好几个小时后,阿斯吉尔才说出他的构想。

  “你疯了。”阿斯吉尔提出他的计划后,俄国佬的回应是:“我干吗要冒这个险?”

  阿斯吉尔笑了,他们两人都可以从里面捞到许多钱呢。“相信我。”他说,那句话成了往后那几年他的口头禅了。

  “可是,你要到哪儿才能把货全都卖掉?”俄国佬怀疑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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