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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狗头》(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10月28日15:39 来源:中国作家网 作者:[丹麦]莫顿•朗斯蓝 译者:丘淑芳

  他注意到前边路上有个路标,看起来像拿着来复枪的德军。碧玉奶奶对他摇摇头,把话题岔开。爷爷走路时拄根拐杖,他变得相当胖,不像当年红十字会的白色巴士将他从布亨瓦特经诺恩加马集中营送回家时的模样。那时,他瘦得弱不禁风。我想象着阿斯吉尔爷爷瘦竹竿的身子,上面顶着一个大圆头,坐在巴士后座上的画面。

  “还发生了什么事,爷爷?”史蒂娜问道。

  然而,阿斯吉尔宁可说些他孩提时站在卑尔根码头上、等待出海数月的卡塔莉娜号进港时迎接父亲的事。父子团聚总让他忧喜参半,因为在吃完团圆晚餐后,母亲就会拿起那本黑色笔记本,大声念出里面书写工整条例清晰的阿斯吉尔所犯的错。然后,他的父亲便从橱柜里拿出皮带,把累积几个月的处罚一次还清。

  “那时候,世界很真实。”他说。

  我们从他那里问不出更多细节,于是跟米雅表姊跑到外面,重点是不能让小泼妇看到我们。小泼妇的名字其实是安·凯特琳,她是我们的姑姑,父亲的胖妹妹。幸好,她已先到地下室去了,因为她以为我们之后也会下去。我们三个从后门冲出去,又惊又喜地发现地上竟然有雪。我们先互相扔雪球,然后玩“德国牧羊犬”的游戏。姊姊史蒂娜扮演阿斯吉尔爷爷,米雅表姊是红十字会,显然我只好扮德国牧羊犬了,虽然我并不热衷这个主意。扮演牧羊犬就得两手两脚趴在地上爬,去抓“爷爷”的腿。在泥泞的雪中这么做,可不好玩。

  当我绕着姊姊的脚跟爬来爬去时,米雅大吼:“别忘了叫!”米雅对狗懂得颇多,因为她和哈利舅舅和安舅妈养了条黑色的拉布拉多犬。“你要叫得像!”她说。我学狗叫着,朝史蒂娜的鞋子扑过去,抓住她的腿,把她扑倒跌到雪里,她大声尖叫起来。

  姊姊使劲把雪塞进我嘴里,气喘咻咻地说:“这是老鼠药。”而我却把她的大拇指往后扳。

  “噢!”她喘着气叫着,米雅在为“阿斯吉尔”打气加油,一边做雪球给“他”,这根本就是作弊。

  “好了,”史蒂娜突然说,“现在牧羊犬死了。”

  “没有,还没有!”我一边抗议,一边把雪吐出来。米雅不理会我的抗议,说牧羊犬死了就是死了,该轮到她救“阿斯吉尔”了。其实,我们应该要假装对“他”用刑一番,但两个女生今天不想用刑,所以,米雅带史蒂娜到车库后面的空地,露出一丝微笑,关上了门。

  “进屋里去!”史蒂娜的声音穿过关上的门吼着。

  “你可以去跟小泼妇玩。”米雅又加了一句。

  客厅里,爸爸正在跟爷爷争论,一定是跟爷爷偷了爸爸的收藏有关。爸爸拥有为数可观的钱币,包含十六世纪价值不菲的银币,是他从搭船到卑尔根的美国水手那儿得到的。

  一艘大船,甲板上有一整座足球场的超级油轮,驶入我想象的眼帘。那是些有钱的美国水手,太阳在他们制服的金纽扣上闪闪发光,他们把旗子和硬币扔给下面等在码头上的孩子,爸爸就是那样发了一笔小财。但是,有一天,他在外面玩,爷爷溜进他房间,拿走那些钱,出门去了酒馆。

  “小偷。”爸爸咆哮着,碧玉奶奶试着转变话题。

  阿斯吉尔爷爷一会儿声称,爸爸一定是忘记那些硬币放在哪儿了;一会儿又说,是爸爸同意让他卖掉的。阿斯吉尔到“角落”酒馆喝了一罐啤酒,然后把剩下的钱给了爸爸。

  “你撒谎!”爸爸吼道,朝桌子探过身去,黑眼里闪着烈焰,“那时我们还没搬到丹麦呢!”

  阿斯吉尔的眉上汗水凝结,他斜睨着奶奶,然后站了起来。“走吧,碧玉。这里不欢迎我们!”他倚着拐杖,它总是放在桌下随手可及的地方,但碧玉奶奶还不想回家。

  “才五点呢,阿斯吉尔。拜托,别小题大做了。”

  史蒂娜进来了,她说,爷爷大可以自己回家。最近,姊姊变得有点拽兮兮的,她也开始逃学,不去上体育课了,妈妈也拿她没办法。

  “你走不走,碧玉?”爷爷坚持道。他已经离开客厅,现在正站在外面的门厅,手里摸着为了不让爸爸看到而塞在口袋里的“长颈鹿”牌啤酒瓶。小泼妇人已经在地下室,阿斯吉尔面有难色四下打量,都找不到她。即使姑姑的年纪几乎跟爸爸一样大,她却一直住在家里。“安·凯特琳!”他喊着,“我们现在要回家了!”但碧玉奶奶还是不想走。“我们收到一张小克努特寄来的明信片。”

  她突然宣布,引起大家一阵大骚动。

  通常,大人都绝口不提克努特叔叔,他比爸爸小九岁,是个大坏蛋,好像从来都没法在一个地方住定。好几个月,甚至好多年过去,都音讯全无。等他终于想到要写信问候,通常都是因为他把哪个不开心的年轻女孩惹出麻烦,需要钱了,这算哪门子的问候?那个无赖,连张圣诞卡都懒得寄。叔叔十四岁那年逃跑出海,此后就没写过只言片语给我们,妈妈总是担心那些被他遗弃的女孩该怎么办。爸爸是这个家里唯一有财务观念的人,每当克努特叔叔惹了麻烦,拿钱给奶奶的总是爸爸,因为阿斯吉尔爷爷一听到有人提起克努特的名字,就受不了。他会一脸冷峻地说:“是哪个克努特?”他始终无法原谅,这个儿子竟在自己生日快到时离家出走,连阿斯吉尔为他买的三段变速脚踏车都不屑一顾。那辆脚踏车还在图诺路的车棚里生锈蒙尘。要是我们靠得太近,阿斯吉尔总会嘟哝着叫道:“别碰。”

  妈妈认为爸爸拿钱出来,实在是笨。有时夜晚我们就寝后,他们会为了克努特争吵。然后,妈妈说,如果爸爸继续拿钱帮他脱困,克努特叔叔就永远学不会为自己的人生后果负责。爸爸会厉声说,他很厌烦自己总是要扮演必须讨好每个人的角色。虽然妈妈比爸爸喜欢讨论事情,但他们的争吵通常都是在她的眼泪中收场。我听到她啜泣的声音穿过我房间的墙壁,便去把睡得比我沉的姊姊史蒂娜叫醒,一起窥探爸爸妈妈。不幸的是,我们总是看到同样的景象:妈妈坐在沙发上哭,爸爸站在窗边,背对着她叹气,香烟的烟灰掉在地上。然后我就可以睡在史蒂娜床上。妈妈认为我已经长大,不能再跟姊姊睡了,但史蒂娜的床比我的大很多,她也不反对,只要我不动来动去。

  碧玉奶奶从皮包里拿出克努特叔叔的明信片,阿斯吉尔从门厅那儿很惊愕地望着她。

  “他说什么?”史蒂娜想知道,急忙过去站在她后面。

  通常,克努特叔叔的信,奶奶不会大声宣扬,所以,这一定是非常特别的明信片。她戴上老花眼镜,一言不发地自己从头到尾看完,然后摘下眼镜,环顾着我们所有人。

  “六月二日他会回来,”她的声音变哑了,“是礼拜四。”接下来一片静默,我脱口而出:“他要回来了!”我的声音像打雷一样,大家都瞪着我。史蒂娜说,我们可以带他去海边。米雅表姊认为,这主意不错,但爸爸说,我们不知道克努特是否有其他事要做。

  “当然,他会跟我们去海边。”妈妈说。碧玉奶奶微笑起来,眼里含着泪,两手神经质地摸弄着明信片,目光转向门厅,阿斯吉尔爷爷一语不发地站在那里。

  “他现在在哪里?”爸爸问道。奶奶告诉我们,过去几年,克努特一直住在牙买加。

  “牙买加!”我大声嚷着,“牙买加!牙买加!”

  “他自己在做生意。”碧玉说,但爸爸不大相信,因为一谈到克努特叔叔的生活和他如何谋生时,奶奶通常都会粉饰太平一番。

  “好啊,我们等着瞧吧。”爸爸说,掩饰不了心中的喜悦。

  奶奶又向门厅看了一眼,爷爷缓缓走入我们的视线里。“你们看,他又偷啤酒了。”史蒂娜说,指着爷爷右边的口袋。阿斯吉尔傻笑着,从口袋里掏出几罐长颈鹿牌啤酒,偷钱币的事好像已忘得一干二净。终于,他坐下来,要了一杯朗姆酒,因为我们即将有位牙买加来的访客了。

  爸爸从透明玻璃橱柜里拿出朗姆酒瓶,倒了一杯给他。爷爷一口喝下,又追加一杯后,打了一个大饱嗝儿,顺带用谴责的眼神教训我,“在餐桌上不可以打嗝儿。”他说。

  碧玉和玫瑰色毯子

  一九三六年,阿斯吉尔和碧玉在卑尔根卡法瑞特区附近的白桦树林里相遇,六年多后,阿斯吉尔被送到萨克森豪森,罪名是走私帮凶,他欺骗德军,企图把原本就属于德军的木材卖回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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