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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爱情故事》(5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03日13:29 来源:中国作家网 残雪

  “自由堡垒也不能给您信心吗?”

  “我当然是有信心的!”她猛然提高了嗓门,“要不我还会呆在这里?”

  袁黑感到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钻心的疼痛令他“啊”了一声。他甩脱蝉的手跳起来。血正在从他的手掌流出。

  “我要包扎一下。”他虚弱地说,一边往门那里走。

  “站住!我向您保证,您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您要将刀片藏在手心里?”

  “我不是有意的,这是我的个性。您还不知道吧,来自由港口的人都有那么一点个性。您不会死的,我用这布条先替您包扎起来吧。”

  袁黑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布条,也许是她随身带着的。她俩忙乎了一会儿。袁黑看见刚才那个男人的身影又出现在门那里。

  “我们到他那里去吧。”袁黑轻声说。

  蝉死死地抓住袁黑受伤的手,使他动弹不得。奇怪的是她这么一抓,袁黑的伤口就不怎么痛了。袁黑想,那男人正同蝉相持不下,而他夹在他俩中间。他应该离开这里。“我要走。”他向女孩耳语道。

  可他挣不脱她,她真是力大无比。

  “这里上演的是一出什么戏?”弹子店老板的声音在袁黑背后响了起来。

  老板一说话,门口那男的就不见了。蝉的手松开了袁黑。

  一道白光突然刺目地亮了起来,是老板的应急灯。袁黑看见灯光中蝉那张端正的、受了惊吓的脸。她飞快地跑出去,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他俩是自由港口的老顾客。让我想想看,大约有八年了,他俩分别到我的店里来过夜生活。有时他们会在这里相遇,但相互很快又躲开了。我要去照顾别的顾客了,你呆在这里吧。”

  他熄了应急灯,匆匆地出去了。

  现在是袁黑一个人留在这间空房里面了。他想,这个老板叫自己呆在这里,总有他的道理吧。反正他现在回去的话心里也很难受。不如在这里看个究竟。他此刻尤其想再次遇到蝉和她的情人。一个死在龙门刨里面又复活了的男人,会有什么样的爱情?袁黑忧伤地在空房里踱步,这里有一点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线,他的手摸到墙壁,有点湿漉漉的。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空气里面有股苦味,这就是刚才的伴侣留下的味道吗?

  有人在走廊里朝他的房间走过来了,袁黑不由自主地朝门口迎去。

  “她走了吗?她走了我就进来。我可是累坏了,我要在这凳子上睡一下。那边还有张凳子,您也可坐下休息的。”

  是蝉的情人,袁黑觉得他头脑很清醒。

  “您同她在玩‘躲猫猫’吗?”袁黑问道。

  “我同她之间总是这样的。我出身不好,她不能接纳我。我是个弃儿,被人扔在红薯窖里,她忘不了我出生的污点。这也难怪她,一个生出来不久就被扔到红薯窖里的家伙,必定是很可恶的吧。”

  “我很羡慕你们。您瞧,我可是一个人孤单地呆在这里,我的情人从来不在深夜里出来找我,一次也没有过。”

  “不可能。她虽然没来这里,她一定是知道您在这里的。我猜,是她叫您来这种地方的吧?”

  “您怎么知道的??”袁黑吃了一惊。

  “这里是‘自由港口’嘛,来这是的人都是些,都是些……啊,我忘了那个词了。这里真静……”

  他打起鼾来了。他睡得真香,一定是累坏了。

  袁黑变得激情高涨,他往走廊里走去。

  他摸索着穿过走廊,到了楼梯口。楼梯口的上方有一台弹子机,屏幕亮着,里面有个怪物正张开血盆大口对他狞笑。那声音震动了整个地下室,袁黑腿一软,几乎要跌倒在楼梯上。

  他还是爬上去了。当他站在机器跟前时,怪物已经隐退到屏幕的一角不出声了。弹子店老板从机器后面走出来,他问袁黑:

  “赌一局怎么样?”

  “我不赌,我有另外的办法。”袁黑说。

  他关了机器,走近袁黑,轻声说:

  “你支着耳朵仔细听听。”

  袁黑开始什么也没听到。后来,隐隐约约地,他所熟悉的茶花女的咏叹调从上方传来了,越来越清晰。她到底在唱什么?她的歌声从未像这样令人毛骨悚然。袁黑觉得她不是在舞台上唱,而是在一个巨大的,空无一人的建筑里面唱。虽然袁黑从未听过这个咏叹调,他承认女演员发挥得好极了。他站在黑暗中,忍不住一阵一阵地流泪。他在流泪中打定了一个主意。

  茶花女唱完了,地下室里沉寂下来,老板也不见了。

  袁黑摸到门,来到外面的小广场上。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窒息,他不能顺畅地呼吸了,只能像出水的鱼儿一样张大着嘴喘气。这是怎么回事?他解开衣领,费力地吸气。他无意中瞥了一眼那狭窄的有几颗昏星的天空,他看见厚厚的云层低低地垂挂着,似乎要对他说什么。他突然生出一种渴望,想要马上回到“自由港口”里面去。他像气喘病人一样一步一挪地回到那张门前。但是门已经被从里头紧紧地闩上了。他对着门踢了一脚,一用力,更加难受了。他用双手揪住胸襟,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他就这样在原地挣扎了半个小时,双眼渐渐发黑,最后完全黑了。

  袁黑醒来时看见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飞霞坐在书桌旁,她没有开灯。外面有月光照进来,飞霞的脸十分惨白,像一个日本艺妓一样。

  “‘自由港口’的威力真是惊人啊!人从那里面出来就会短时间丧失呼吸的能力。我现在回忆起来了,在那里面我体验到了幸福。飞霞,我是怎么回家的?你把我背回来的吗?真难为你了!”

  “是我将你背回来的,你这个生病的瘦猴。我告诉你,我不是飞霞,我是她的替身。现在我要走了,再见!”

  她轻轻地关上了门。

  袁黑爬起来给自己煮面吃。他明天早晨还要上班呢。

  他吃完面,收拾了厨房,又去洗了个澡,这才回到房里。

  他看见桌上放着飞霞的眼镜盒。为什么她老声明她是一个替身?如果人认为自己是自己的替身,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打开眼镜盒,那里面没有眼镜,却有一节毛乎乎的动物尾巴,那切口非常整齐,上面还有血迹。尾巴下面压着一张字条,是飞霞写的。

  “她逃走了。夜里很黑,到处都是机会。”

  袁黑记起了飞霞告诉过他在古城墙里有种不知名的小动物,数量很多。它们生活在巨大的夹墙里,已经有好几代。他将尾巴放到鼻子底下,立刻闻到了清香味道,像香瓜味儿一样。

  袁黑将那一节尾巴放在窗台上的水仙花盆里,他想,也许这尾巴还会自行生长吧。他又想,也许“自由港口”就是飞霞所说的古城墙?

  十、在巢县

  韦伯进监狱后不久,妻子小袁就从城里消失了。

  这是一次预谋了一段时间的行动。小袁一生中第一次下这么大的决心,她想通过改换环境变成另外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她在巢县的县立中学谋到了一份地理教师的工作。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搬到那里去了。她毫无牵挂,因为韦伯和两个儿子都已经不再需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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