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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谢谢您。”她隐没在阴影之中不见了。
小袁回到家里。开了灯,一眼就看见窗台上的水仙花开花了,一共有三朵,像三位小姑娘一样。这是小青送给她的,小青真是一位多思的女孩。
当她终于熄了灯躺下时,她发现自己可以在黑暗中备课了。她的思维变得多么活跃,在想象中的课堂上,从未有过的那种交流终于发生了……后来她就睡着了,她的睡眠很深,她进入到了大河的河床里,走啊,走啊。有一个声音老在问她:“右边还是左边?您打定了主意没有?”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她感到自己正在进入学生们的世界,可是水流得多么急啊,她差点要站不稳了,难道河面在刮大风?那个声音回答她说:“这里总是这样的。左边还是右边?”她是不可能站稳的,但她也不会跌倒。
出诊完最后一个病人,刘医生走进了一家叫“断桥”的饭馆。他是这家饭馆的常客。
他坐在那里,舒舒服服地看着对面墙上的那幅画。那镜框里是一只黄色的猫,眼神忧郁。也许因为太熟悉了的缘故,它经常出现在刘医生的脑海里。自从那次去过馄饨店,同女店主交谈了之后,刘医生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他是不会贸然去找小袁的,但他知道机会已经临近了。直到小袁来到巢县二中任教后,刘医生才真正明白过来,他所爱的人就是她,不是丹娘。这其中的道理他想不清,他只是感觉到,只有同小袁在一起,他才可以设想一种家庭生活。他同她是如此的相像,但又如此不同。他死去的情欲又复活了。他跃跃欲试,他甚至设想同她组建一种新的家庭模式,半独立的那种。
刘医生两眼放光,心底泛起一阵阵激情。突然,他听见画框里的那只黄猫叫了一声。怎么会有这种事?他站起来,向那猫儿走近。
“刘医生辛苦了啊。今年的气候风调雨顺。”那位大嫂在他背后说。
她麻利地摆上花生米和一壶绿茶,还有凉拌芹菜。
“店里养了几只猫?”刘医生问她。
“三只。黑色的母猫马上要生了。”
“这里真舒适。”刘医生笑了笑,紧张的情绪松弛下来了。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吃饭时,怀孕的母猫始终伏在他皮鞋上,将小兽特有的温暖一阵阵传到他身上,让他既感动又遐想联翩。在猫儿的氛围里,他对小袁的思念变得更加强烈了。那就像在黑夜的小巷中两人相对而行,全凭脚步声判断彼此的方位……
他走出饭馆时,看见老古站在自己的出租车旁向他举手招呼。
“刘医生,您在生活中遇到难题了吗?”老古大声说,“我愿为解决您的问题尽一臂之力。”
“哈哈,老古师傅,您是怎么知道的?”
“您的问题就写在您的脸上,那答案在我车里面。您上车吧。”
刘医生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他看见后座上有一个瘦小的、脸黑黑的男孩。男孩的手里握着一只家鼠,两眼滴溜溜乱转。
“可是老古师傅,我得回诊所,有人等我。再说我还带着医药箱。”
“没关系,我们不会走远。您猜得出这男孩是谁吗?”
“我想,也许是县二中的学生吧。”
刘医生回过头朝男孩笑了笑。
车开到离火车站不远的路边,两个高个子维吾尔族少年等在那里,其中一个手拿一个木匣子,车里的男孩跳出去,将老鼠交给维吾尔族少年。那少年小心翼翼地盖好了木匣子。三人一道走进火车站去了。
“刚才坐车的是您的女友的学生。”老古说,“县城要搞灭鼠运动,所以这段时间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没日没夜地为他的宠物找出路。”
“可是您怎么知道我的女友的?”
“我怎么不知道,上一次她来巢县,你们不是坐过我的车吗?她真是个美人,她一定会喜欢巢县的。您瞧,他在哭,舍不得他的宠物。”
男孩蹲在路边,用双手蒙住脸。
刘医生内心受到了剧烈的震动,所以当老古对他说:“到了。”时,他宛如在梦中一般钻出出租车。他掏钥匙去开诊所的门,钥匙却掉在了地上。往事历历在目,记忆复活了。
候诊室里坐着那位银针老汉。他是如何进来的?
“哈哈,刘医生!我昨天就进来了,你没注意到我。”银针老汉得意洋洋地说,“为什么你不将美人带回来?”
“于老师,您说的是谁?”
“我说的是小袁老师,我同她一块在高空历过险。”
“哦,原来这样。可是我……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难道她不是‘里面’的人吗?”
于老头拿着他的白布小包袱站起来,对刘医生说,他要步行去附近的一个县。刘医生提醒他天已经黑下来了,他回答说天黑了正好,走夜路才愉快呢。
他吹着口哨出了门,刘医生凝视着他的背影,梦一般的感觉又回来了。
刘医生返回刚才银针老汉呆过的候诊室,他心神不定地回想老汉刚刚说过的一席话。忽然,他听到了布谷鸟叫。窗台上,有一台布谷鸟计时器,显然是老汉故意留下的。会不会是小袁送给老汉的?他,于老汉,小袁,三个从不同地方来的人是怎么会被看不见的线联在一起的?也许如老汉所说,小袁从来就是“里面”的人,也许她从前不知道这一点。有很多人,并不像他一样很早就钻研这类问题,往往要到了后半生才渐渐醒悟。
刘医生将计时器小心地收进文件柜,他的全身都在战栗。
他没开灯,坐在黑暗的诊室里一个劲地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文件柜里的布谷鸟又叫起来,他抖得更厉害了。难道他伤风了?他摸黑找到药瓶,吃了一粒阿斯匹林。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想起了那位转移老鼠的小男孩,还有他的痛苦。更重要的是,他是小袁的学生!“小袁啊小袁。”刘医生沉痛地叨念道。
有人在谨慎地敲门。
门没锁,他推门进来了。是老古师傅。
刘医生一边开灯一边说:
“老古师傅啊,您来得正好!我要问您的问题是:为什么我就不能有家庭生活?”
古师傅笑了笑,慢慢点上一根纸烟吸了一口。
“是因为爱吧。”他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有点迷惘,“可是现在呢,你快要有机会建立家庭了,还是因为爱。”
“您能肯定吗?”
“我能肯定。上一次我就看出来了,她会是我们巢县的女人。”
“同您相比,我是个瞎子。”
“恋人总是这样的。我年轻的时候啊……快去找她吧。那些中学生们在三棵松树那里聚会,我感到她正赶往那里。”
刘医生匆匆地在路灯坏了的小巷里行走,夜十分静,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却听不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很显然,小袁并没有从对面走来。他走出长长的小巷,看见那排平房,平房过去就是水塘。绕过水塘时,有人从他的侧面一窜就窜到前面去了,很可能是出租车里面的那个男孩。
刘医生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促,他在流汗了。
三棵松树下挂着两个灯笼,一共有七个孩子站在树下。刘医生止住了脚步,将身体隐没在暗处,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袁老师今夜会领我漫游戈壁滩,她说是奖励我对她的花圃做出的贡献!”
刘医生从芭蕉叶缝里望过去,七个孩子已经不见了,刚才挂灯笼的处所变得一片漆黑,只有旁边的水塘在发出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