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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爱情故事》(25)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9月03日13:29 来源:中国作家网 残雪

  他们说着话,说累了,终于昏昏睡去。龙思乡在梦中掉在冰洞里,她看见了老永,便向他呼救。老永跳下来,不但不救她,反而拽着她一块往下沉。水里那么冷,她感到自己正在慢慢死去……

  龙思乡在冰洞里睡了好久好久,也许有一个星期?其间也隐隐约约地感到老永在水下,在她的脚下面更深的处所,可是她自己出不去,所以也就顾不得他了。麻木的脑袋里偶尔会冒出一个念头:“这就是死亡吗?”她想挣扎,可确实力气不够。

  一把剑一样的东西猛戳过来,刺痛了她的前额。“唉哟!”她喊出来,睁开了眼。原来是阳光。

  老永已经不见了,房里静悄悄的。那两把砍刀还挂在壁角,但是色泽暗淡,一点也不起眼。“谁在那里?!”她厉声喝道。

  “谁啊,没有谁。”传来金珠瓮声瓮气的声音。

  “啊,是你!金珠,我快死了。”

  “我倒是想替你去死,可惜老永不答应。”

  “对不起,金珠。不,我不应该说这种话,没什么对不起的。”

  金珠从暗处走出来,将思乡从大木箱里拖出,命令她去洗澡,化妆。她说已经是黄昏了,她要同思乡,一块去附近兜风,她租了车在楼下等。

  龙思乡在浴室里边洗澡边回想过去八天里发生的事,一阵一阵地不寒而栗。她问自己:难道这一切不就是她曾经朝思暮想的吗?当然是,要不她怎么会一趟一趟往这个地方跑?到了这个地方,她才真正感到了这个老永的根基有多么深。当初他对她说:“我是个酒鬼,做水泥生意的。”

  龙思乡化好了妆,就同金珠一块下楼到了外面。太阳正在下沉,与此同时,整个小区也好像在下沉。虽然紧紧地抓着金珠的手臂,那种死亡的恐惧并没有完全从龙思乡体内退去。

  司机是一个驼背人,说话恶声恶气的。

  车子一溜烟地开出了小区,龙思乡注意到那些别墅的大门口都挂着血红的灯笼。

  “我觉得,我住的这栋房子就是老永的家,并不是他租下来的。他干吗鬼鬼祟祟?”龙思乡说。

  “当然是他的家啊。他总不能把家安到山上去,他大概只能藏在人群里头。”金珠对这个话题一点也不吃惊。

  她俩说话间车子已经来到了小山脚下。司机下了车,一眨眼就不知去向了。她们面前是黑黝黝的被铲平了的山坡。金珠将手臂在空中一挥,告诉龙思乡说,这一片布满了窑洞。她又问思乡有没有兴趣去看一个窑洞。

  “洞里有人吗?”龙思乡开始发抖。

  “这些洞里的确住了人,但他们都将自己封闭在洞的后部,再也出不来了。我是偶然知道这件事的。”

  “难怪老永这么穷凶极恶,他是劫后余生啊。”思乡叹道。

  思乡不愿在那黑糊糊的处所呆,推着金珠进了出租车,自己也钻了进去,用力关好了门。她要马上回城里去。

  她们等了好久那驼背司机才来,骂骂咧咧地发动了车子。

  “真可惜,”金珠说,“为什么你就没有一点好奇心呢?早几天我将耳朵贴在土壁上,听到了老永和他爹爹的一段对话。据我看,他的老爹已成了干尸一类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说,老永住在土窑里头?”

  “是啊。‘鸳鸯楼’里的人们都这样,两边住。这不是很浪漫吗?”

  路上有一群动物挡住了车子,它们数量很多。龙思乡凭感觉认为它们就是先前钻到楼上来的那种动物。司机咬牙一踩油门冲了过去,四下里发出惨叫,竟然像婴儿的哭声。龙思乡昏过去了。

  龙思乡睁开眼时,金珠正在将一块湿毛巾放到她的额头上。她发现自己躺在“鸳鸯楼”的房间里。

  “我把你背上楼来的,你看我的力气有多么大。”金珠笑吟吟地说,“你在发烧,我就要那表哥将车子开到这里来了。”

  “谁是表哥?”

  “那驼子啊。他是老永的表哥,生意上的伙伴,我和他相好了。”

  “啊,祝贺你。”龙思乡阴郁地说。

  “他是很不错的,我打算和他结婚了。反正他也有病,也活不长,我们要过好剩余的这些日子。驼哥是个好人,你不要看表面……你瞧,这是他送来的热汤,你喝一口吧。”

  龙思乡喝了那碗鸡汤后感觉好多了。

  “那么你打算结婚后住在这里?”

  “不,我和驼哥打算住窑洞,我们选了一个最好的窑洞,装修起来,我昨天晚上本来想让你参观我的新房的。”

  “和那些死人住在一起,你不害怕?”

  “一开始驼哥不同意,后来我说服了他。死人又怎么样,人不都是要死的吗?我太喜欢那些窑洞了,那里面真温暖。我和他睡在里头,我们有一些甜甜蜜蜜的梦,我们梦见同村里人在一块,到处是黄灿灿的油菜花。思乡思乡,你可不要妒忌我,我隔两天就会过来陪你。”

  龙思乡茫然地转动眼睛,感到前途一片暗淡。现在金珠已经找到了归宿,而她……她有些伤感,也许是因为患病的缘故吧。不过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为这个姐姐的运气而高兴起来了。她和金珠约好,明天就去她的新房。她也要在那里面体验一下,因为那里头有老永的记忆啊。

  金珠要离开,龙思乡忧虑地抓住她的手臂,反复叮嘱:

  “你可不要一去不复返啊,金珠!爱人再好,也比不上姐妹情这么稳定。恋爱是很危险的事。我有种预感,在你们的窑洞里头,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现在不知道那是什么,你可一定要留心。”

  龙思乡说完这些就放开了金珠。

  金珠发现她一直紧紧地皱着眉头。

  驼背男人将她俩送到窑洞那里,就将车子掉头开走了。

  两人相拥着进门后,龙思乡闻到一股浓浓的酸味,那大概是从墙上的涂料散发出来的。虽然光线很暗,龙思乡还是看得出房间是新装修的。她们先进到里面一间房,然后又进到更里面的一间房,再往里去又进到第三间房。第三间房有个门开着,可以看到更里面的第四间房,于是又走进去。龙思乡害怕起来,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打量光线暗淡的第四间房,分辨出了墙上微开的房门,那房门通往第五间房。

  “天啊,”她轻轻地说,“你和你的驼哥要住在山肚里头吗?可山已经被铲平了。这是什么声音?”

  “是穿山甲。现在已经没有山了,它们还是穿来穿去的,很疯狂的小动物。思乡,这里是沙发,你坐下吧。”

  她们像往日那样相互搂着坐下来。龙思乡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那第五间房。她看见一个细长的人影从那张门进来了,然后又出去(进去)了。这件事给她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颖感觉。她心中的焦虑慢慢消失了。又过了一会儿,灯光灭了,只有第五间房门外的第六间房里有微弱的光透过来。

  第六间房里传出隆隆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推磨。龙思乡很久没听到过这种手工磨的声音了,这声音让她缅怀久远的年代的往事。她站在那里莫名其妙地感动着。金珠推了推她,要她到那间房里去看个究竟。

  她们走到第六间房的门口时,那灯就黑掉了。

  手工磨的声音还在响,一个男人在说话。

  “金珠妹妹,你和你的客人想喝骨粉茶吗?我一会儿就好了。昨天下大雨,那些骨头全被水淋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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