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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离开她的门口,走到通往接待室的那条路上去了,龙思乡感到他的背影十分落寞,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般。老板今天的话让龙思乡回味了好久,他当然不是说老永要杀她,那么,他也许在暗示她会杀死老永?这是个老问题了,回忆起在“鸳鸯楼”里的情景,龙思乡仿佛看见自己正站在悬崖上面。她落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吗?还是老板在夸大事实?就连金珠也认为老永是一个温柔的男人,虽然他有时也暴躁。龙思乡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同他哥哥描述的那个少年联系起来。看来人不可貌相啊。那么她龙思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天亮时她做了个怪梦。梦里有个歹徒手握着刀在追杀阿丝。龙思乡好久没见到阿丝了,她很诧异:阿丝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不但她那秀丽的面貌变丑了,而且她的表情也十分粗俗。从龙思乡面前跑过时,她眼看就要被歹徒追上了。龙思乡冲上前,隔在歹徒和阿丝之间,那把匕首就扎进了龙思乡的胸膛。龙思乡如释重负,轻轻地说:
“这是我啊,我杀了自己了。”
她的血喷出来,粘糊糊的,那歹徒在她眼前晃动,他长得很像她的前夫小武,他眼里有恐惧的表情。
有人在谨慎地敲门,是她的客户,一个腼腆的中年装修工人。
龙思乡开了门,他进来了。
“梅花姐,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老板说你回老家去了。”
“老板的话不能信,他总是撒谎的。”
“梅花姐,你说说看,我在家里有老婆,但我老想着你,往这里跑,忍也忍不住。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个坏人?”
“到这种地方来的没好人。”
“我明白了。”
他俩阴郁地交合。男人的眼神很像梦中那歹徒的眼神。龙思乡的身体感到满足。她问装修工:
“你不再折磨自己了吧?”
“我把自己想成已经死了的幽灵。”
他走了之后,龙思乡还久久地躺在床上,倾听着温泉那边传来的声音。似乎是,有许许多多男人和女人在戏水,男人和女人的嗓音混杂在一起,不时响起夸张的尖叫。那是一派虚假的热烈景象。
四、韦伯的妻子小袁
好多年前,小袁就脱离了教学岗位。她从事的是一种行政与业务之间的工作。具体地说,就是以去外地出差为主要任务。
小袁是在出差的途中结识刘医生的。刘医生在巢县开着一家中医诊所,他是坐火车去京城采购中药时遇见小袁的。他们俩都订的下铺,面对面。小袁将一个怀表挂在床头,一个很小的电子钟放在茶几上,一个收音机放在枕头边,收音机上电子计时器闪闪发亮。
刘医生长得很英俊,属于那种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冷俊小生类型。小袁当然一下车就看清了这位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的脸。
刘医生倒开水时碰倒了小袁的电子钟,他连声道歉,他的声音不好听。小袁皱了皱眉头。
深夜里,刘医生虽然将一张脸侧向卧铺的隔板,却还是被小袁的那些计时器搅得心神不安,他感到对面的女人身上有股邪气,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气场。刘医生那边的上铺和中铺的旅客一前一后地溜掉了。而小袁这边的上铺和中铺本来就空着。这就是说,这个隔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刘医生感到烦躁,坐了起来,他想换一个铺位去好好睡一觉。正在这时,熟睡的小袁翻了一个身。
“你想干什么??”小袁恶狠狠地说。
“我,我想换铺……”刘医生结巴起来。
“你没看到已经两点钟了吗?你找死啊?会被当作流氓抓起来的!乡巴佬……”小袁边说边敲着收音机上的计时器。
“那我就不换了。我这就躺下,您不要生气嘛。”
“谁生气了?少见多怪!”她将脸捂在毯子里暗笑。
刘医生在黑暗中斜眼瞟看小袁,他看见小袁在拨弄收音机。那部收音机很奇怪,隔一会儿就报一下时,每次都报同一个时间,二十三点。刘医生心里想,糟了,今夜别指望入睡了。为了抑制内心的烦躁,刘医生就设想自己在巢县的山间采草药。他很喜欢一种俗名叫“青木香”的草药,是非常秀气的植物,结球形果实,那果实可爱极了。因为爱那生长着的果实的形状,他便常用这味草药给病人止痛。山上有个悬崖,悬崖下边一点有个土洞,那里头长着不少青木香。刘医生舍不得多采,每次采集一点点。其实他爬上那悬崖,就为观察那些青木香。那么美丽的野生植物,也许是因为那地方很安全它们才呈现出那些妙不可言的自由姿态?刘医生的目光从小袁那边回到了他铺位上方的黑暗中,他的烦躁渐渐平静下来了。他动身去火车站之前去看过了青木香,在那悬崖边呆了一下午,感到很满足。
“您是个中医吧?”
小袁突然说话了,刘医生吓了一跳。
“奇怪,您怎么知道的?”
“您的那些用具有中药味。我最讨厌中医,神神鬼鬼的,治不好病也治不死人。”
“我并不是纯粹的中医,我用西医的方法给人开中药。”
“唔,那要好得多。中草药是很神奇的,它们使人联想到性。”
“您常去中药房吗?”
“是啊。尤其是那些老字号的。我并不是去买药,我喜欢站在柜台边观察。我喜欢看药书,认识很多中草药。”
“我来坐火车之前在山上呆了一下午,巢县的山上生长着世界上最好的草药。它们世世代代生长在那里,当然并不是为病人生长。可谁又能证明它们不是为病人生长的?”
“您真有意思。我也是同您一样的看法,每一样东西都有一些秘密的目的。我的意思是说,活着这件事本身令人振奋。”
刘医生注意到,当他们谈话时,那收音机就不再报时了。
“您控制着收音机的报时程序吗?”他小声问。
“我是用意念来控制的。”她的回答如同耳语。
到京城后,他们一块住在刘医生的一个妹妹家,两很快就办完了工作上的事。小袁很想去巢县,他们就双双坐火车回到了刘医生的家。也就是说,回到了刘医生的诊所。他就住在两层楼的诊所的楼上。
他们是早上到家的,好多病人已经在等待着他。他忙到傍晚才忙完他的工作,小袁一直守在旁边观察他和那些中药。还有病人。
“您让我紧张,女士。我要拼命努力才能做到不分心。”他说。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去了巢山,在山上整整逛了一天。下山回诊所时,小袁感到两人再次见面的日子会是在遥远的未来,或许更糟:永不相见。为了避免伤感,她没有同他回诊所,而是在十字路口同他道别,直接去了火车站——那是个小小的破败的车站。
在好长好长时间里,小袁回忆起刘医生时,总是找不到真实的感觉。那三天里头真的发生了人们称之为“艳遇”的那种事吗?她保留着车票,也保留着刘医生送给她的一小块犀牛角。可是这些东西又能证明什么呢?坐在山坡上时,他对她说:
“我明白了,您就是谁也不能拥有的时光。”
她包里的收音机回答他说:
“现在是二十三点。”
他俩对望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双流,两人都怪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看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