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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洛琳的脸红了。
“天气这么好,”她大声说,“我想应该四处溜达溜达。这个季节,林子里的秋色多美呀。”
卡洛琳才不会对任何季节的林间景色动心,她一直觉得在树林里会打湿鞋子,还会有各种各样讨厌的玩意儿掉到脑袋上。不用说,必定是猫鼬的本能将她引进村里的小树林。要想和年轻姑娘说说悄悄话,同时又得避开全村人的视线,在金斯艾伯特附近只有那唯一的选择。而小树林恰恰毗邻芬利庄园。
“唔,接着说。”我催促道。
“刚才说到我正穿过小树林回家,忽然听见说话声。”
卡洛琳停了下来。
“然后呢?”
“其中一个声音是拉尔夫•佩顿——我立刻就认出来了。另一个是位姑娘,当然,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
“当然当然。”我难掩揶揄之意,不过这对卡洛琳纯属无用功。
“只是免不了听到几句而已。那姑娘的话我基本上没听清,然后拉尔夫的答话听起来非常生气。‘亲爱的小姐,’他说,‘你还没意识到那老家伙可能一个子儿也不留给我吗?这几年下来他可是受够我了,不能再火上浇油。我们又很需要钱。只要老家伙一断气,我就腰缠万贯了。虽然别人都觉得他很小气,但他的确富得流油。我可不想让他修改遗嘱。全都包在我身上,你就别瞎操心了。’这都是他的原话,一个字也不差。倒霉就倒霉在我那时不小心踩到一根枯枝什么的,惊动了他们,他们就压低嗓门溜走了。当然,我总不能追上去吧,所以没看到那姑娘是谁。”
“最可恨的就在这儿,”我点评道,“尽管如此,我猜你仍然风风火火地赶往‘三只野猪’,头昏眼花地跑进酒吧要了杯白兰地,顺便打探一下两名女招待是否都当班,对不对?”
“那人不是酒吧女招待,”卡洛琳毫不犹豫地说,“事实上,我几乎完全肯定她就是弗洛拉•艾克罗伊德,只不过——”
“只不过这样说不通。”我同意她的看法。
“可如果不是弗洛拉,又能是谁?”
姐姐连珠炮似的把左邻右舍的未婚女子挨个排查一遍,分析了一大堆正反面理由。
趁她停下来喘气的机会,我嘀咕着要去探视一位病人,拔腿就走。我打算去一趟‘三只野猪’,拉尔夫•佩顿很可能已经回去了。
我对拉尔夫非常了解——可以说,我是金斯艾伯特村最了解他的人,因为早在他降生之前,我就认识他母亲,因此许多旁人迷惑不解的情况,我却心知肚明。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基因遗传的牺牲品。虽然并未遗传母亲那种嗜酒如命的脾性,然而他却有些内在的性格缺陷。正如我今早刚认识的朋友所言,他外貌英俊非凡,身高六英尺,体格匀称,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运动员的气定神闲;他皮肤黝黑,和母亲一样,拥有一张古铜色的俊美面庞,唇边时时挂着迷人的笑容。拉尔夫•佩顿天生是那种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魅力四射的类型,他奢靡放纵、挥霍无度、目空一切,却又特别招人喜欢,朋友们都对他忠心耿耿。
我能为这孩子做点什么吗?我想应该可以。
在“三只野猪”询问一番后,我得知佩顿上尉刚刚回来。我来到他房门口,没打招呼就进去了。
鉴于之前的所见所闻,我不禁有些担心他会不欢迎我,但显然我多虑了。
“啊,是谢泼德!见到你真高兴。”
他张开双臂迎上前来,笑容如阳光般灿烂。
“在这鬼地方,也只有见了你我才能笑得出来。”
我扬了扬眉毛:“这地方有什么不妥?”
他略有些懊恼地大笑起来:“说来话长,最近特别不顺。医生,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谢了,”我说,“那就来一杯。”
他按了按铃,然后一屁股坐进椅子里。
“老实说,”他闷闷不乐地说,“我的处境一团糟,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出什么事了?”我关切地问。
“都怪我那可恶的继父。”
“他干什么了?”
“倒不是他已经干了什么,而是他接下来可能要干什么。”
侍者应铃声的召唤而来,拉尔夫点了酒。那人走后,他在椅子里弓着背,愁眉不展。
“真有那么严重?”我问道。
他点了点头。
“这回我麻烦大了。”他认认真真地说。
他那不同寻常的严肃语气告诉我,他说的是实话。能让拉尔夫如此正经,可见事态严重。
“其实,”他接着说,“我看不到未来的路要怎么走⋯⋯我甚至愿意拿这条命换一个答案。”
“只要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吞吞吐吐地说。
但他决绝地摇摇头。“你是个好人,医生,但我不能连累你。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语气微微一变。
“没错——一人做事一人当⋯⋯”
第四章 芬利庄园的晚宴
七点半刚过几分,我按响了芬利庄园的门铃。男管家帕克恭恭敬敬地开了门。
夜色宜人,所以我步行前来。刚踏进入宽敞的方形前厅,帕克就上前帮我脱下大衣。此时艾克罗伊德的秘书雷蒙德——一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正好穿过前厅去艾克罗伊德的书房,手里捧着一大摞文件。
“晚上好,医生。您是来赴宴的吗?还是出诊来了?”
他看见了我放在橡木药箱上的那只黑色提包,所以才有此一问。
我解释说有个孕妇临近分娩,随时有可能把我喊去,所以出门时必须做好出诊准备。雷蒙德点点头,继续往前走,然后又扭头招呼我。
“快去客厅吧,您认得路。女士们马上就到,我得先把这些文件交给艾克罗伊德先生,顺便通知他您已经到了。”
刚才雷蒙德一露面帕克就退下了,所以这会儿前厅里只剩我一个人。我对着墙上的大镜子整了整领带,径直走向正对面那扇通往客厅的门。
正要扭动门把,却听见屋里传出一阵响动——似乎是关窗子的声音。我注意到这一点完全是出于条件反射,当时我丝毫没察觉其中的重要意义。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差点迎面撞上正往外走的拉塞尔小姐。我们都慌忙连声道歉。
我头一次暗暗品评这位女管家,心想她年轻时一定相当漂亮——其实现在也还很漂亮。她满头黑发,不夹杂一根银丝;而且当她飞红了脸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那冰霜般的严厉神色也就不那么扎眼了。
我下意识地猜测,她可能刚从外头回来,因为她正喘着粗气,好像刚刚奔跑过。
“恐怕我来得早了一点。”我说。
“哦,不,不,已经过七点半了,谢泼德医生。”她停顿了片刻,又说,“我——我不知道您今晚也要来,艾克罗伊德先生没提过。”
我隐隐察觉到,我前来赴宴令她有些不快,但想不通是为什么。
“膝盖好点了吗?”我关切地询问。
“还是老样子,谢谢,医生。我得走了,艾克罗伊德太太马上就下楼。我——我刚才进来只是想看看花摆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