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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目的美好生活》(6)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8月26日11:07 来源:中国作家网 洪晃

  几年前刚搬到上海的时候,和一些多年没有见面的老朋友一起聚会,他们提醒我说,二十年前我走进他们办公室,围巾长得拖地,一屁股坐下就开始说事情,什么寒暄的话也没有,当时他们都私下想,北方的海归怎么都这么不懂事。

  前几个星期在一个活动上碰到演员黄磊,他叫我“晃姐”,我笑着说,怎么不叫阿姨啦?将近二十年前,我和一个纽约小哥儿们晚上十点到黄磊家,劝说他的父亲让刚考上电影学院的儿子先去演个电影,再去学校报到。那年,他高中刚刚毕业。

  前段时间,和姜文一起做《锵锵三人行》,他说头一次见面是二十多年前,外面下着大雨,我把他揪到我妈妈家去谈事情。这件事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他说起来之后,我又想起来,他家进门右手好像有个桌子,我在那儿喝了杯茶,那时候虽然是夏天,下起暴雨的时候还是有点凉的。

  我自己翻阅着几年以前我女儿的录像和照片,那时候她连爬都不会,今天她已经到处乱跑,而且咿咿呀呀开始说话了。昨天来了一个朋友,小家伙跟着人家屁股后面进门,突然大声说:“叔叔有洞!叔叔有洞!”一只手还直往上指着人家裤裆,把客人弄一个大红脸。送完客我问我妈妈,我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她想了想说,那时候我们都在五七干校。

  人都会老的,明智的人不会花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保留青春,而是去保留生活中值得回味的点点滴滴。永远青春,生理上是不可能的。而所谓Aging Gracefully(优雅地老化)可能比拼命要留住必须消失的东西要明智一些。服老是好的心态,而强迫自己年轻是很窘迫的事情。

  想一想,连毛主席都挺服老的。他说青春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而由此“世界是属于你们的”,是年轻人的。萧伯纳曾经感叹说:“青春为什么要浪费在年轻人身上。”他也服老,就是心态还没有毛主席好。王尔德的《格雷先生的肖像》(The Picture of Dorian Grey)讲述了一个永远青春的故事,而其目的是说,永恒的青春是要付出昂贵的代价的。二战以后,法国政府调查香奈儿小姐和一个德国军官的一段情事,当问她为什么和德国人有染时,四十多岁的香奈儿回答道:“在我这个年纪,如果还有男人喜欢你,你已经不再考虑他拿的是哪国的护照了。”美女,特别是聪明的美女,都知道如何向年龄妥协。

  我认识一个美女,她说只要出太阳她尽量不出门,怕自己晒黑了;笑的时候她尽量不眯眼睛,为了防止眼角有鱼尾纹;她根本不知道红烧肉是什么味道,因为她很有毅力地在保持自己的身材。她自己开玩笑说,等她死了,墓碑上应该写着:某某某,由于怕老所以未老先死了。

  我们要保存的东西很多,但是青春是最不值得花工夫留的,因为根本就留不住。

  满大街的包法利夫人

  Flaubert的包法利夫人是个典型的高不够、低不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用上海话说,就是很“作”的女人,用北京话说,就是个“不省油的灯儿”。

  这种女人在GDP增长非常快的时候繁殖得厉害,现在很多中国男人身边都睡着包法利夫人,或者潜在的包法利夫人。除了快速的经济发展,养殖包法利夫人还需要一个大环境。首先,包法利夫人出生的小县城要达到小康生活水平——旅店得有四星级的,超市至少是华联的,还要有七八个卡拉OK和足底按摩。然后,一定要有小资的精神境界——不现实的爱情观,对社会地位无休止的向往,以及大量时间在网上阅读爱情小说,保证包法利夫人长大以后可以去狂爱自己搞不明白的东西,比如:艺术,或者男人。再然后,周围一定要有个大城市,一个大染缸,什么鸟都有的大林子。当然少不了商城、豪华餐厅等等必要设施。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经济发展很快,每个大城市周边都出现了有别墅区的卫星城市,我们现在的环境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包法利夫人养殖基地。

  在小说里面,包法利先生是个循规蹈矩的男人,工作努力,要求上进,就是比较闷。他们住在离巴黎不远的一个三级城市,大概也就是苏州到上海的距离。如果我没记错,包法利夫人刚开始还是挺满意自己的小日子,也很会操办一个家。后来疯狂地爱上了一个在巴黎的艺术家,而命运由此转变。故事如果是在今天的北京,我想包法利夫人应该住在天通苑那边的别墅里面。她在北京城里偷情可以坐新开通的五号线,在东四下车,跟情人先去看个美术馆的画展。她可以把车开到天通苑停车场,只要支付两元人民币,爱停多长停多长,然后坐地铁进城。我估计这可以是五号线非高峰时间一个重要收入来源。

  还有很多品牌都应该是包法利夫人经济的受益者:比如那个叫La Perla的内衣品牌,谁会买好几千元的内衣伺候一个已经为了养家累得没神儿的丈夫?任何包法利夫人都知道,就是穿上再性感的内衣,老公看见说的一句话肯定是:“多少钱?”这种内衣只有情人知道怎么欣赏。另外就是L’OCCITANE这样的全身护肤用品,也需要包法利夫人带动一下他们的全身护理系列的销售额。职业妇女就注重把脸保护好了,对身体比较忽略。她们没有时间邂逅,就是有,一般也是工作上认识的,都是大忙人,能忙里偷闲邂逅就不错了,也不管那么多,没工夫看那么仔细。艺术家和包法利夫人没有正式职业,所以可以花一个下午欣赏彼此的皮肤,有护理全身的需求。完事之后还可以一起泡个澡,回味一下。澡缸边上的蜡烛、水里面的橄榄精油都是越贵越好。

  包法利夫人消费能力还是很了不起的,中国大城市旁边有那么多的别墅区,每一栋里面都藏着一个。唯一的问题是艺术家情人,可能出现供不应求的状况。最近中国当代艺术太火,艺术家都成了大款,没有人再渴望一个包法利夫人的救济和缠绵,追他们的人太多了,他们自己的老婆都可以当包法利夫人了。

  以贵族或者文化人自居的总是看不起包法利夫人这样的女人,住着别墅,浑身名牌,附庸风雅。但是要是以亚当·斯密的角度去看这些女人,她们真是消费经济的栋梁。在中国,我倒是觉得我们应该鼓励包法利夫人现象,一是带动消费;二是我们的文化事业从业人还是有一批需要资助的;三是她们的丈夫大概也没那么老实,所以不当白不当吧。

  读书无用论

  有一次,一个女主人在一个大型晚会上精心安排一对男才女貌坐在一起,想让他们邂逅一下。男的给女的让了座,然后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女的非常自豪地亮出世界名牌市场总监的头衔。

  男的说:“噢,你是卖包的。”

  “那你是干什么的?”女的反问。

  “我是哈佛商学院教授。”男的非常自豪地自我介绍道。

  “噢,”女的说,“不就是个教书的嘛。”

  这一晚上,男的再也没跟女的说话,女的再也没看男的一眼,女主人也悄悄跟我们发誓,再也不乱点鸳鸯谱,吃力不讨好。

  过了一个星期,女主人接到教授很沮丧的电话,他汇报道,冤家路窄,他居然和“世界名牌”同一个航班去上海,名牌经理当然是浑身名牌进了公务舱,而名牌大学教授却灰溜溜地坐到后面的经济舱。教授说,他太受刺激了,将来他养了女儿,一定不让她念书,让她卖包去。

  从那以后我一直在考虑两个问题,一个是读书是否有用,二是我到底算不算一个读书人。我在大学里面是个不好不赖的学生,所有成绩都是良+左右,刘索拉说她在音乐学院读书的时候和我一样,所以有个“良上君子”的美名。

  工作以后非常忙,没时间抱着书本瞎看,但是又特别怕别人看出来我不读书,所以就养成了看书评的好习惯。《纽约书评》是我的秘密武器,不仅知道很多书的内容,还偷了很多大腕的观点,在鸡尾酒会上绝对可以装大孙子了。就比如《世界是平的》这本书出炉后,好多朋友是真的一页一页、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我就看了一眼书评。在一个非常大尾巴狼的派对上有人聊起这本书,我很随意地说,世界要是平了,那共产主义就到来了。旁边的人都觉得我很深奥,除了看过《世界是平的》还研究过《共产党宣言》,给大家留下了良好的读书人的印象。而事实上,这是书评上看来的观点,我就是巧妙发挥了一下,我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还好话题很快转移到如何在北京炒房地产,不然我这伪读书人就露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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