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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与考证:萧红居地安葬地及纪实作品研究》(51)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3年07月31日15:30 来源:中国作家网 郭淑梅

  “小日本子,可没见过……反正还不是黄眼珠,卷头发……说话滴拉都鲁地……像人不像人,像兽不像兽。”

  “你没见过,怎么知道是黄眼珠?”

  “那还用看,一想就是那么一回事……东洋鬼子,西洋鬼子,一想就都是那么一回事……看见!有眼睛的要看,没有眼睛也必得要看吗?不看见,还没听人说过……”

  对于疯子,老百姓并不施以同情之手。也不考虑战争带给老人的伤痛。反而是调侃她,戏弄她。这个家庭,因为小玉的爹从军死了,导致妈“走道”了,奶奶疯了……。

  在武汉逃难的间歇,除了写作,怀孕的萧红逢到精神好的时候,就会去买牛肉、大头菜、土豆和番茄,“烧好一锅汤,吃着面包”。这对萧红的哈尔滨老乡孔罗荪来说,是“最丰盛、而又最富有风味的午餐了”。

  餐后闲谈,常常是海阔天空。萧红抽着烟侃侃而谈,对于未来的生活,萧红充满着美丽的幻想。孔罗荪回忆到,萧红“谈到许多计划和幻想”,她明确地表示,人需要为一种理想而活着,即使是日常生活上的小事,也应该有理想。孔罗荪和声韵都喜欢随声附和她。萧红提议,到了重庆,要合开一家咖啡室。二人都以为是闲聊,可是萧红很认真地说,“这是正经事,不是说玩笑。作家生活太苦,需要有调剂。我们的文艺咖啡室一定要有最漂亮、最舒适的设备,比方说:灯光、壁饰、座位、台布、桌子上的摆设、使用的器皿,等等。而且所有服务的人都是具有美的标准的。而且我们要选择最好的音乐,使客人得到休息。哦,总之,这个地方是可以使作家感觉到最能休息的地方。”

  萧红关于作家生活调剂的设想对于战时的作家来说,是太遥远的事情。因此,二人都把她的想像当作世外桃园。但萧红相信这一点,她沉浸在自己的设想中。

  这设想是来自于她看到的一篇文章,说是马德里一家报馆里有间美丽的咖啡室,用于接待宾客及同事之用。萧红仔细地描绘了文章所讲的壁画,共有59位欧洲古今名人包括王候、文学家艺术家和科学家。画作中的人物“都能表现出他自身的个性的精神。”生动的壁画可以使来客沉浸于万世不朽的人类文化所寄托的境界,“顿起追崇向上之心”,可见,萧红对艺术功能的理解,对艺术可以唤醒人精神向上具有坚定不移的信念!她希望灵魂需要有个“美丽的所在”。而中国作家生活是世界上最苦闷的,要调剂作家生活,还要自己动手才行。萧红这番谈论和设想已远超过逃难中的中国作家的想像。由于战时许多刊物停刊,出版受到影响,作家生活都成问题。武汉曾是战时文化集散地,想不到战火又烧到武汉。作家和普通人一样,也要逃难。几个月内,从武汉到临汾,从临汾到西安,从西安到武汉,现在又准备着逃往重庆。在重庆,萧红见到孔罗荪,还是兴致勃勃地谈论她的文艺咖啡室,但由于没有人肯“为诗人安顿灵魂的处所”投资,作家自己又没有资本,萧红的兴致也就没了下文。不过,萧红在重庆还是创作了《茶食店》,以介绍她到镇上的生活,是唯有的一种西餐调剂。她在武汉的咖啡店的设想,审美情趣,延续到了战乱中,她对镇上的两个茶食店都用了审美的眼睛去观察。第一家,第二家,由于有了这种式审美,也就活画了逃难中的知识分子,习惯于讲究西餐的人,他们的各色情态。

  献身于艺术,献身于写作,对萧红来说,这种理想可以追溯到更早。萧红在北师大附中读书时,与李洁吾畅谈人生道路时,提出过“伙伴理论”。“伙伴理论”源自李洁吾的观点,“爱情不如友情,爱情的局限性太大,必须在两性间,青春期才能够发生。而友情,则没有性别与年龄的限制,因而,是最牢固的。”萧红对此反驳,“伙伴有共同的前进方向,走的同一条路,成伙结伴,互相帮助,可以永不分离。”对于建立文艺创作上的伙伴关系,萧红可谓一直如此。但这并不说明她对爱情没有投入,她和萧军是存在着爱情的,但更重要的是写作伙伴关系。在和端木蕻良结合时,萧红也并非不谈爱情,只是她希望这种关系建立在彼此能安静写作的基础上,在写作上双方可以达成一致。

  关于作家上战场,萧军以其当过兵、身体好等素质,可谓作家上战场的弄潮儿,由于种种原因他最终也没能上战场。在抗战“高于一切”的趋势中,萧军主张打游击是趋时的,与潮流保持着一致。所以萧红见梅志后,说的一句话高度概括她与萧军的分手,“同萧军闹开了,人家到前线打游击去了,我现在同他(用嘴向蔷薇花丛那方向努了一努)在一起过了。”《七月》座谈会上,一听到胡风说想上战场,萧红就激动起来,抨击他。不能上战场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坚持!对萧军在临汾选择打游击,而不与萧红等人去运城,端木蕻良也有话说,“我们怎能比起萧军呢……这正是他‘建功立业’的时候啦……却是我这类人吃瘪的年头喽!”在处处唱着“作家上战场”的高调时代,萧红和端木蕻良却在“低调上”达成了一致。

  对于萧红“逆潮流而动”的选择,她的同时代作家朋友都难以索解,舒群、茅盾、梅志、白朗、丁玲,无垢等,都认为她脱离了大时代,后世研究者也找出种种理由分析她为什么不去延安。事实上,萧红离开萧军也好,不去延安也罢,都是一个目的——潜心写作,“对着人类的愚昧”批判性地写作。

  然而,两萧分手并不像萧红想像的那样简单,或许她从未想到,她与萧军已成为一种“抗战文艺先锋”的符号,两萧带给上海文坛的礼物是东北人民“抗战小说”《生死场》、《八月的乡村》。在此全面抗战爆发情势下,两萧是否应该再度联手,创造一种新型的“抗战文艺”,社会和朋友必然对其有所期待。一对靠写抗战小说出名的作家夫妇,却在全面抗战大潮来临时分手并退出,这不是人们所期待的结果。

  萧红就是顶着这种舆论,孤独地行走没有伴侣的人。这时她就要寻找在她耳边不再鼓噪上前线的人。而端木蕻良此时此刻就是这样的人。他和萧红一样,有自己的写作计划。然而,端木蕻良的清高孤独并且看上去软弱的性格,让他很难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他自喻“穷独裸”。他写的东西当时发表的并不少,但仍然无法在圈子中获得一个众口一致的像两萧那样的高度评价,靳以对他瞧不上,主要是因为他是“写什么花絮之类的人”。男性作家们对萧红走出象牙塔是极其看重的,他们希望看到萧红在这方面有更大的成就。她可以离开萧军,但不能与端木蕻良在一起的原因或许就在此。

  萧红始终处于文坛圈子中,在哈尔滨是以金剑啸、舒群、罗烽、白朗等人为主的左翼文化圈,在上海则是鲁迅、胡风等人为首的左翼文坛,在她与萧军分手时,她没有与这个圈子中任何一个人商量,她和聂绀弩西安一席谈,已是她决定分手的一种例行的告知义务。萧红恰好忘记自己是圈子中人,她与舒群、白朗等左翼作家是一个整体。她与这个整体中的某人分手没关系,如果她仍然在这个群体中,问题还是不太大的。可是她飞走了,而且没有和这个群体来探讨她的选择。这个选择事先没有征求任何人意见。哈尔滨这个左翼群体,显然已四分五裂,奔走逃难,各有各自的情况。最终他们的轨迹还是在延安汇合了。如萧军、舒群、罗烽、白朗,包括《商市街》中的黄田的妻子“小蒙古”等。萧红没有想到,大家都以不理解的态度对待她个人的选择。她个人的选择,打碎了长期以来集体的形象,影响了集体。因此,她也得不到朋友们的祝福。

  梅林与两人在青岛结下深厚友谊,又一同到上海,在武昌小金龙巷,他看到端木蕻良的房子和两萧的房间毗邻,房门上钉着三个人名字的门卡。他去小金龙巷和他们一起去蛇山散步,也去黄鹤楼附近看长江落日。四月间他听到两萧分开,萧红和端木蕻良回武汉,重新住在小金龙巷从前两萧住的房间里,萧军去兰州。也可能萧红处理问题不老道,确实,她与蕻良再次住回小金龙巷,惹起朋友诸多不必要的联想。梅林因此不常去看她,多半是萧红和朋友来他这儿闲谈。敏感的萧红问他, :

  “是因为我对自己的生活处理不好么?”有一次她自己看见我时,如此突兀地说。

  “这是你自己个人的事。”

  “那么,你为什么用那种眼色看我?”

  “什么眼色?”

  “那种不大坦直的,大有含蓄的眼色。”

  我默然。

  “其实,我是不爱回顾的,”她说,“你是晓得的,人不能在一个方式里面生活,也不能在一种单纯的关系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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