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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斌作品精荟·第五卷《别人》(17)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27日14:28 来源:中国作家网 徐小斌著

  我自己也知道,我走向了一条情感的不归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每一次我们分手,我的心都痛如刀绞,但是这些感受我都没对你说,仍然怕的是你背上什么包袱,我希望你好,希望你轻松快乐,不管我出国还是出差,都想着你,为你带一些你需要的东西,在法国的枫丹白露,我买到那件写着“祝你好运”的手绘T恤,真是高兴,想着你穿上它的时候,一定非常英俊,但是自始至终也没见你穿过它,那天刮着大风,我跑去买施小墨的预约卡,为的是陪你和你父亲一起看病,也有一点小小的私心,想由此多见你几面,可是就连这一点小小的愿望也没实现。但我依然觉得没什么,你忙,回内地后诸多不适,我都理解。我的确是为你做了许许多多的傻事,真爱的人智商真的是最低的,但我至今无悔。仍然是那句话:在这个时代,我的内心仍完整地保有一份美丽的真情,我只为此感到骄傲。

  是的,也许你将来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女人,比我年轻漂亮的女人可能比比皆是,但是像我这样真心地、奉献式地爱你、理解你、为你做事却不要任何回报的人,你恐怕是再也遇不上了。

  当然,这些对你来讲也许并不重要,对很多男人来讲,最重要的便是金钱和权力,其他一切都是扯淡。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我看重的未必是你看重的。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我已经非常明确了。

  你的确误解了我的意思,我问:将来我们能在一起吗?我的所谓“在一起”,并不是指世俗意义上的婚姻,而是一段共同生活的日子,从生命的意义来看,如果不能与真心相爱的人共同生活一段时日,将是一种终生的遗憾,而和你相爱的时候,我只想到《诗经》上那四句话: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也许是一种无法实现的梦想,但至今,我都无法从这个梦中醒来。

  你对我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是说过这话之后,你就消失了。你答应我,会试着给我发短信,可是一走后就杳无音讯,直到现在,你回来了,却依然没有回音。你的沉默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我们都是成年人,都尊重自己和对方的感情,不是那种玩弄感情的人,所以这无论如何需要一个解释。

  他反复看了两遍,立即抄起电话拨了她的号,忙音,再打手机,关机。他一下子靠在椅背上,发怔。

  老父亲充满痛苦的脸在眼前出现了,他的手好像都能感觉到父亲苍老脆弱青筋脉脉的身体,那身体轻得好像一把便能抓起来。

  报应,报应!——一定是报应,“报应”这个词,以不可抵挡之势从九霄之外穿越而来,直抵他已经累得疲惫了的心脏。他心里充满了痛悔——他唯一的一次错误,付出了父亲生命的代价,他固执地认为那是报应,是对他的错误、他的罪孽的报应。要结束,一定要结束,既然她提出了问题,那么还是快些解决为好,夜长梦多,以他对她的有限的了解,她的性格充满了危险,她激动起来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呢,他想起他的家庭,他的妻儿,那都是他的亲人,都是他必须保护的啊!

  他淡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了,于是他决定,立即结束,但是要巧妙,尽量不要刺激她,否则一切都很危险,在她貌似温婉的措辞背后,他似乎已经闻得见火药味儿了!

  还有一个其实是最最重要的,也是最最隐秘,无法对人言的原因,就是他的那玩艺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失灵了,好几回过夫妻生活,都以失败告终,还好郎华身体不好,这方面总是比较淡,换个老婆早就要兴师问罪了。有一天深夜,他起来小解,突然看见郎华撑起身子,在黑暗中盯着他,他心里突地一沉,一瞬间竟以为东窗事发,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儿。郎华盯了他半天,才打了个呵欠说:“……哎呀我刚想起来……快去厨房把昨晚那碗剩菜放冰箱里,要不蟑螂该爬进去了……”

  他立即到厨房去找那碗菜,菜还摆在那儿,不过颜色变了,变成了黑糊糊的一片,那黑色还在蠕动着——竟是密密麻麻的蟑螂——他觉得头皮一麻,反身便走,后背竟觉得一阵麻痒,仿佛有无数蟑螂贴了上来,他狂奔到床边,喘息不止,在郎华已经完全清醒的眼神下,他一下子吐出来,黑暗中他看不清自己吐的什么,可他觉得那全是黑糊糊的蠕动着的蟑螂粪便。

  43

  她从一种昏睡的状态中醒来,习惯性地打开手机,一个短信伴着音符跳了出来:

  我反复想过了,我想我们还是做回朋友吧。

  这几行字一下子让她醒了。她反复看了又看,知道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做回朋友?这意味着不再有性,凡明眼人都可看出,这是一种婉拒,一种谢绝,一种客气的断交方式。

  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在等着这个时刻,从他们好的那一天开始,她就知道会有这样一个时刻,或迟或早。

  如果说她的伊妹儿还是努力压着怒气,试图用哀怨来打动他,那么,她现在准备爆发了。

  有开始就会有结束。但她很不愿意提出结束的一方是他而不是她。一年多来所有的事都涌上心头,刺骨的爱瞬时转成了刺骨的恨,刺骨的恨通过手中的短信发送出去,字字都像暗器:“做回朋友?你不觉得你的话很虚伪吗?我们还是彻底分手好些,从此之后形同陌路。我的确爱过你,但我发现,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的爱被亵渎了。”“你是个自私怯懦的小人,是地道的伪君子,我不恨你,但我看不起你。”……如此这般的短信,竟发了九条之多。

  他一直沉默,无论她使用多么恶毒的语言,他沉默。这种钢铁一般的沉默让她发慌。终于在她弹尽粮绝之时,他的短信过来了。

  “一开口不是教训就是指责,这不叫什么爱。你根本不了解男人,也不了解我,你现在过于情绪化,等平静下来我们再交流。”

  短短数语,一下子把她镇在那儿了,她反复看着那几行字,泪水一串串涌了出来,她心里明白,她还是爱他的!还是爱他的!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的爱,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有人敲门,是房主,房主探头进来,催她交房钱,她已经好几个月没交房钱了,她想起有好久没人找她干活了,只有前天的一个活,她做起来很费力。她没钱了,她得搬家了。她想她还要攒一点力气搬家,不能把所有的力气都耗给他,他不值得。

  她原来并不知道爱注定就是双刃剑,一面是爱,一面就是伤害。

  她已经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但她仍然挣扎着,不想从战场上退下来。

  她身上的香气是他发现的,在幻梦中,她把自己想象成一株开满香花的树,而他,是一只鸟,栖息在树上,鸟和树都有着同一种本质:鸟的翅膀,树的花叶,都会在风雨里慢慢落掉,是的,她眼角的鱼尾纹渐密,头发渐白,且大把大把地脱落,她迟早会变成一棵光秃秃的树,在满树的花与叶没有落光之前,鸟就会飞走了,她顶多能保留一两根羽毛。

  但是她怎么能拒绝鸟呢?鸟天生就是主动的,天生就有选择的权力,而树没有。

  她躺在那儿,觉得自己还活着,因为还有泪。眼泪还在流动着。她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好久没吃东西了,她挣扎着起床,想给自己倒杯水,但是一只脚刚刚沾地就摔倒了。然后,她看见外面的太阳一下子黑下来,一个恐怖的黑太阳,她知道那是乔装的死神,她一抬眼,眼神就被那恐怖的黑色封住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拿过手机,随便按了几下,好像是发送,又好像是没发送,她不知道。

  好像在一个封闭的棺材里呆了很久,电话铃响,她下意识地接电话,是他的声音,她挂断。电话铃不断地响,不断地响。她不理,她心里清楚,她躺在地上,把好不容易设计好的一份图纸,压得皱巴巴的。

  终于,她觉得有了说话骂人的力气,她抓起爆响着的电话,劈面骂去:“滚蛋!不要再骚扰我!……”“你怎么了?我就在你们家楼下保安这里,我马上上楼,给我开门!”“你听见没有,我不想见你,我叫你滚蛋!!……”她咆哮着,其实声音很小。

  44

  他最后是在物业和保安的双重监督下,由110指定的专门撬锁的师傅撬开了她的门。

  他喂了她几口水,她渐渐缓过来了,眼角还有残留的泪。

  他被她最后发送的短信吓坏了,那短信上写着:我###死神**——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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