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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一部关于美国的小说》(4)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23日13:5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美】亨利•布•亚当斯 译者:朱炯强 徐人望

  斯卡勋爵转过脸吋,李太太迅速地瞥了波奥尼亚巨人一眼。他正在吃鱼,正在琢磨为什么英国公使两手赤露,而自己却丧失信心,戴上一双宾夕法尼亚街出售的最大最白的小山羊皮手套。想到自己在上流社会中不太优游自在,他未免有点儿感到懊丧。这时,他忽然感到真正的幸福,只能从质朴、诚实的劳苦大众中间寻找。每一个美国参议员,只要是货真价实的民主的,心中无不对这位英国公使潜藏着一种妒忌;因为所谓民主,正确的理解,就是民有、民选而参议员享受的政权;英国公使应该理解这条政治原则,但未必理解的危险却始终存在。斯卡勋爵可能犯下双重错误:忽视纽约州参议员的妻子而冒犯其丈夫,以及垄断李太太的注意力而触怒伊利诺斯州参议员。这两个错误,倘若是年轻的英国人,势必无一幸免,可是斯卡勋爵研究过美国宪法,不久便使纽约州参议员的妻子认为他极其讨人喜欢,同时,伊利诺斯州参议员也恢复了自信:归根到底,纵使在寻欢作乐的上流社会,真正的威严也绝不会有受人忽略的危险;一个参议员代表一个独立自主的州,伊利诺斯州幅员广大,面积与英格兰不相上下——威尔士、苏格兰、爱尔兰、加拿大、印度、澳大利亚以及一些其他的陆地和岛屿略去不计,以免拖泥带水,太不方便;总之,对他来说,即使在轻狂的上流社会,斯卡勋爵也显然不足为惧,李太太本人不是等于说过任何职位都无法与美国参议员等量齐观吗?

  才十分钟,李太太就使这位虔诚的政治家拜倒在她的脚下了。对参议院的研究并不是徒劳无益的。她凭正确无误的直觉感知,大凡参议员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即都毫不掩饰地无限渴望阿谀奉承。他们天天啜饮这种政界朋友和随从仆役酿造的酒浆,渐渐上瘾成癖,一见到就心花怒放、笑逐颜开地一饮而尽。马德琳瞥了一眼拉特克利夫先生的面容,知道自己不必担心吹捧得过于庸俗。使用这种女人的诱饵,唯一的约束不是他的自尊,而是她自己的尊严!

  马德琳开始向他进攻了。她外貌天真严肃,神态恬静安详,明显地认识到自己的力量。这意味着她具有极大的危险性。

  “我昨天听你讲演了,拉特克利夫先生。我很高兴有机会告诉你我多么深受感动,我觉得精彩极了。你没发现它产生了巨大作用吗?”

  “谢谢你,太太。我希望它能有助于团结全党,但现在我们还来不及估计它的效果,还需要过几天。”参议员说,全然是参议员的态度,装腔作势,降尊纡贵,但不无戒心。

  “你知道,”李太太说,一面转脸向着他,深深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仿佛对待一位尊敬的朋友,“你知道吗?大家都说我会对华盛顿政治能力的减退大吃一惊,我原本不相信他们的话,听了你的讲演以后,我更可以肯定,他们完全错了。难道你认为国会的效能不如从前吗?”

  “嗯,太太,这可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现在施政不如从前容易,现在有各种不同的风俗习惯,社会上有许多精明强干的能人,比从前多得多,各种批评也更多更尖锐了。”

  “我看你的讲演方式很象丹尼尔·韦伯斯特①[10],你说是吗?你们是同乡吧?”

  李太太这下可击中了拉特克利夫的弱点。他头颅的外形确实与韦伯斯特有些相像,他是把这一点以及同那位宪法解释者的远亲关系引为骄傲的。他开始认为李太太非常聪明了。当他谦虚地承认他们的讲演方式有些类似时,李太太便乘机提起韦伯斯特的讲演艺术;谈话迅速地发展到探讨克雷和卡尔霍恩的长处。参议员发现他的邻座——一位衣着高雅、谈吐和举止很温柔诱人的纽约上流社会的女子——读过韦伯斯特和卡尔霍恩的讲演稿。她觉得,关于说服忠实的卡林顿给她捎书、给她划出值得阅读的章节的事,那是毋需向他说明的。她谨慎地引导着谈话的方向,稍带几分内行而又相当风趣地批评了韦伯斯特讲演艺术的不足,随即轻轻一笑,飞快地盯了一下他那喜悦的眼睛,说:

  “我的意见也许并不怎么可取,参议员先生,但我总觉得,我们的前辈过于惦记着他们自己了。还有,除非你来纠正我的错误,不然我就仍然认为你昨天的讲演中,那以‘我们的力量就在这团彼此孤立、乱七八糟的原则之中,而这些原则就是我们党这个半睡半醒的巨人的毛发’开头的一段,无论措辞上或者在比喻上,都完全可以与韦伯斯特的任何讲演媲美。”

  伊利诺斯参议员活像一条两百磅重的大鲭鱼升向艳丽的钓饵,当它慢慢地升上水面,一口吞下鱼钩时,那雪白的背心泛射出柔和的银光。他甚至不曾猛扎一下,不曾进行一点儿可以让人察觉的尝试来挣脱那带刺的武器,却轻轻地浮到她的脚下,让她拖上岸去,仿佛上钩被钓竟是一桩快乐。马德琳的手段是否正当呢?如此庸俗的奉承会不会刺痛她的良心?一个女人能如此不顾廉耻地说谎而不贬低自己吗?这些问题,只有可怜的诡辩家才会去问!马德琳鄙夷这种假仁假义的嘴脸。她可以为自己辩护,说自己不是颂扬拉特克利夫,而是贬抑韦伯斯特,说自己对于过时的美国讲演艺术的批评是坦诚的。然而,她不能否认,她故意让伊利诺斯参议员得出与其真实态度迥然不同的结论;不能否认她为了达到目的,存心把他吹捧到必要的程度,并且为自己的得计沾沾自喜。总之,不等宴会结束,这位参议员就满心舒畅,一反开始时的僵硬态度了。他神态自然地谈论着,才智敏捷,出语诙谐。在对李太太讲了许多伊利诺斯的新闻旧事之后,还非常无拘无束地诉说了自己的政治境遇;最后表示希望拜访她,如果有幸知道她在家的话。

  “我星期六晚上都待在家里。”她说。

  在她眼中,他是美国政治的大祭司,掌握着各种神秘事物的底蕴和解释政治之谜的线索。她希望通过他来探测政治艺术的深度,从它底部的淤泥中掏出她所搜寻的珍珠,掏出必然隐藏在政治中的瑰宝;她要理解他,彻底地研究他,像生理学家利用青蛙和各种幼小的哺乳动物似的利用他,拿他做实验。只要他身上存在着善良或者邪恶,她就一定要找出其善良或者邪恶的内涵。

  他是来自西部地区的五十岁的鳏夫,在华盛顿的住所是一套简陋的公寓,里面以公文为唯一陈设,因西部地区的政治家和求官觅职者而活跃空气。夏天,他隐居进一幢偏僻的、绿窗帘的白色木屋;周围是几英尺宽的荒草和一圈白色栅栏。屋子内部就更加苍凉了,只有铁炉子、油布地毯、光秃秃的白色墙壁以及客厅中的一帧巨大的亚伯拉罕·林肯的木刻肖像。一切的一切,无不酷似伊利诺斯州的波奥尼亚!马德琳·李和赛拉斯·P。拉特克利夫,这两位斗士之间有什么可以等量齐观呢?他有什么希望?她有什么不测?可是,她已经完全把他当成自己的对手了。

  三

  李太太很快就远近闻名了。对于某些能够预知她是否在家的宾朋,她的客厅成了最受欢迎的社交胜地;但预知女主人在家与否的本领,并不是人所共有的。卡林顿是能够最经常地在那里出现的一个,以至于人们几乎把他看成是她家的成员。只要马德琳想从图书馆借书,或者餐桌上还需要一个男人,他就必然会去贡献一臂之力。保加利亚公使——男爵雅各比老头贪恋每张漂亮的脸蛋和每个窈窕的身姿,现在,他疯狂地一起迷上了她们姐妹两人。该人是个诙谐多智、玩世不恭而身体衰弱的保加利亚浪子,多年来一直被债务和薪俸羁绊在华盛顿。因为看不到歌剧,他总是满腹怨言,而且经常突然失踪,神出鬼没地潜往纽约;同时他又是一个法国和德国文学的狂热爱好者,尤其嗜读小说。他似乎认识本世纪所有声名显赫和臭名昭著的人物,头脑中贮存着大量的趣闻笑料。他是一个优秀的音乐评论家,敢于批评西比尔的唱歌;又是一个嘲笑马德琳杂七杂八的陈列品的古玩鉴赏家,间或还送她一只波斯瓷盘或者一小块刺绣——按他自己的说法,都是很有价值,可以给她带来声誉的。这位苍老的上帝的罪人垂涎一切邪恶荒唐的勾当,但完全接受英国社会的偏见,绝不愚蠢地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人。“我要是年轻四十岁,小姐,你就不会这么平静地对我唱歌了。”除了满怀激情地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任何时候都愿意一下子和两个姐妹、而不光是与其中的一个结婚。他的朋友波波夫,一个聪明活泼的俄国人,长着一副十足的蒙古人相貌,像姑娘一样多情善感;他酷爱音乐,这时正俯在西比尔的钢琴上。他带来的是教西比尔学唱的俄国小调。这件事如果让人知道,他非让马德琳深恶痛绝不可,因为马德琳是以妹妹的陪伴为己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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