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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一部关于美国的小说》(2)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23日13:5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美】亨利•布•亚当斯 译者:朱炯强 徐人望

  也许,在探尽政治界的奥秘之后,她还会去闯闯别的领域,但她没有妄称此后要到哪里去,或者要干什么,只表示现在想领教一番政治中可能存在的乐趣。她的朋友们说,华盛顿那群代表各地选民的平庸无知的男人无聊之极,相比之下纽约简直是新的耶路撒冷,百老汇大街简直是一所高等学府。他们问她指望从那群人中能找到哪种乐趣。她回答说,如果华盛顿社交界枯燥到如此地步,那她就如愿以偿,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回来了——高高兴兴,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心情啊。但是她内心深处憎厌这种寻找男人的提法。她认为自己希望见识的,乃是集中在华盛顿周围的四千万人民和整个大陆的利益冲突;乃是这种被血肉之躯的男人们引导着、约束着、控制着,或者失去约束、不可控制的利益冲突;乃是政权的巨大力量和运转中的社会机器。她探求的乃是权力。

  也许,在她的头脑中,社会机器的力量与其技师的力量,即操纵社会机器的人们的权力,有些混淆不清。也许,真正吸引她的,乃是人类对于权力的兴趣;无论她的否认多么强烈,为行使权力而行使权力的热情,毕竟可以迷惑和欺骗一个穷竭一切女性的寻常娱乐的女人。不过,何必去推测她的动机呢?舞台就在她的面前,幕布正在揭开,演员即将登场,她只要悄悄地溜进配角中间,就能见到戏剧怎么上演,戏剧效果怎么产生,悲剧演员怎么装腔作势以及舞台监督怎么诅咒诟骂了。

  二

  十二月的第一天,李太太乘火车前往华盛顿,当晚五点前进入新近租赁的坐落于拉菲莱特广场的寓所。她又鄙夷又懊恼地对怪诞粗俗的窗帘和糊墙纸耸耸肩膀,于是,接下来的两天她就进行了一场全力征服环境的殊死搏斗。在这场激烈的较量中,注定失败的房屋内如同闯进一个魔鬼,所有的椅子、镜子和地毯,无不在劫难逃。新来的女主人端坐在最混乱的地方,像前面广场上的安德鲁·杰克逊①[7]雕像一样沉着,  以这位英雄人物一生中最果断的精神发号施令。第二天傍晚,她大获全胜。一个新的纪元,一种对于生活和义务比较崇高的观念,在蒙昧的未开化的住所中初露端倪了。叙利亚和波斯的财富纷抢占向忧郁灰暗的威尔顿地毯;日本和德黑兰灿若彗星的刺绣和金丝织品悬垂而下,遮盖了每一条色泽黯淡的毛质窗帘;墙上,素描、油画、风扇、刺绣、瓷器,等等,或悬或钉,或粘或贴,纷然杂陈,别具一格;最后是那件家庭祭坛上的饰品,神秘莫测的葛鲁风景画,高踞于客厅的壁炉之上。于是鏖战消歇,大功告成;落日的余辉,温柔地流进窗口,在被救赎的房屋和女主人的心中一齐恢复了平静。

  “我看这样行了,西比尔。”女主人环视着周围的场面说。

  “还能不行?”西比尔回答说,“你连一只盘子、一把扇子、一条彩巾都不剩了。如果还要盖点儿什么,就非得派人去买几块黑人老太婆的花头巾不可了。这样布置起来有什么用处呢?你以为华盛顿有什么人欣赏吗?他们还以为你在发疯呢。”

  “总得有点儿自尊心吧。”姐姐平静地回答。

  西比尔——西比尔·罗斯小姐——是马德琳·李的妹妹。对她们两人,即使最精明的心理学家,也找不出半点儿相貌上或者性格上的相似之处;也正因为如此,她们才彼此怜爱,情同手足。马德琳三十岁,西比尔二十四;马德琳不可捉摸,西比尔开朗坦率。马德琳中等身材,丰纤合度,头部匀称,金黄的秀发衬托着表情丰富生动的脸蛋。她双眸的色泽,从来不曾连续两小时保持不变,只是蓝的时候居多,灰的时候较少;妒忌她微笑的人说她养成一种幽默感,以便显示自己的牙齿。他们的说法也许不错,不过,除非知道自己的双手不但极其优美,而且富有表现力,她就不会养成借助手势说话的习惯,这一点则是确确实实的。在衣着方面,她与纽约妇女一样高明,但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显露出一些不从习俗的危险迹象。人们听到她批评过纽约妇女盲目崇拜沃恩先生的金色领带;当这种崇拜方兴未艾时,她甚至与一个衣着华丽的朋友发生过极其激烈的争论。那位朋友应邀参加过沃恩先生的午后茶会。李太太之所以如此,其中的奥妙在于她有艺术家的脾性。这种脾性,如果不及时加以抑制,后果必然不堪设想。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造成危害,实际上反而赋予她那种某些女人才有的风采。它像晚霞那样难以形容,像印度夏天的雾气那么不可触摸,只有凭感觉而不是凭理性的人才能察觉。西比尔根本没有这种韵味。她的想象力从不花在回首往事上。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比她更加热情坦率、表里如一、思想单纯、无忧无虑、富有同情心和不折不扣地讲究实际的少女。她心中既容不下往事的残迹,也容不下对未来的憧憬;纵使在教堂中度过白天,在坟墓中度过夜晚,也绝不能生活在过去或者未来之中。“谢天谢地,她并不聪明,不像马德琳。”马德琳不是教会中的正统派教友,她讨厌布道,没有一个牧师不激怒她整个容易兴奋的神经系统;而在讲究仪式的圣坛前,西比尔却是天真而虔诚的礼拜者,谦卑地顺从保罗传道会的神父。参加舞会时,她虽然绝无例外地得到客厅中的最佳舞伴,而且以为理所当然,却又总是向上帝祈求最佳舞伴。不知怎的,这坚定了她的信仰。姐姐很注意,绝不因此嘲笑她,也绝不惊动她的宗教观念。“有的是时间,”姐姐说,“到宗教让她失望时,她会忘掉它的。”至于经常上教堂的问题,马德琳轻而易举地调和了她们之间的不同习惯。马德琳已经多年不上教堂了,推说这使她产生了不配当基督教徒的感情;西比尔的音质很好,歌喉训练有素,马德琳便坚持要她参加唱诗班。通过这点儿小小的计谋,她们思想轨道上的差异就变得不那么明显了。马德琳不会唱歌,所以不能与西比尔一道上教堂,这个弥天大谎似乎卓有成效,西比尔深信不疑地完全接受了,犹如相信合理的规章制度本身就是充足的理由一样。

  马德琳不放纵嗜欲,不浪费金钱,不炫耀自己;她宁愿步行而不常乘车,既不戴钻石,也不穿锦缎,但给人们的一般印象却还是生活奢侈。相反,妹妹却购置巴黎服饰,按照巴黎的全部定规穿戴打扮,温存地俯下洁白丰腴的双肩,听凭巴黎的时装专横地压上一切负担。对此,马德琳照单付账,从不干预。

  到华盛顿还不到十天,她们就仪态万方地进入自己的舱位,毫不费力地在社交生活的河流中游荡了。上流社会是友好的。没有不友好的理由。李太太姐妹俩没有仇敌,没有公职,而且竭力让自己受人欢迎。西比尔在纽约过冬,在新港度夏,并非徒然无益;而她的容颜和身姿、声音和舞步,更是无可非议。当然,政治不是她的长处。有一次,在别人的劝诱下,她到国会大厦去了一次,在参议院的旁听席上坐了十分钟。谁也不知道她的观感如何,她以女性的机智避免暴露自己的观点。其实,她对立法机构的概念是很模糊的,游移于教堂与歌剧院中的两种感受之间,所以,宛如某种表演的想法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脑海。在她的心目中,参议院是人们背诵讲演稿的地方,她天真地以为那些讲演全都有其作用和目的,但由于不感兴趣,便从此裹足不前了。对于国会,人们普遍持有这种观点,许多国会议员也不例外。

  姐姐比较有耐性,比较勇敢,至少在连续两星期中,几乎天天都去国会大厦。第二个星期末,当兴趣开始减退时,她觉得与其去国会旁听,还不如阅读《国会议事录》上的辩论记录。她发现那是一桩既费力而又非始终有益的差使,便跳过那些枯燥乏味的部分,最后,如果没有什么令人兴奋的议题,便全部一晃而过。不过,当偶尔被告知某个著名演说家就什么全国关注的问题发表演说的时候,她仍然会兴致勃勃地前往参议院的旁听席。她只要能够去听,就一定怀着几分钦佩的心情听下去,只要是值得钦佩的,就一定感到由衷的钦佩。她一语不发,如饥似渴地凝神谛听,希望了解政权机器是怎么工作的,了解操纵政权机器的人们具备怎样的品质。她把他们一个个地放进自己的坩埚,以强酸烈焰去检验他们。少数人经受住检验,虽然多少有些变形,但终究活着出来了;那些变形的地方就是品质不纯的表现。在所有那群人中,通过这一检验,只有一个人保持相当的属性而足以引起她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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