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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一部关于美国的小说》(3)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2年11月23日13:56 来源:中国作家网 【美】亨利•布•亚当斯 译者:朱炯强 徐人望

  这些刚刚开始的对国会的访问,有时,李太太是在约翰·卡林顿的陪同下进行的。他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华盛顿律师,由于是弗吉尼亚人和她丈夫的远亲,所以自称表兄,说话的口气近乎亲昵。这一点是得到李太太的认可的,因为他不但是她喜欢的那种男子汉,而且他受过生活的虐待。他属于南方不幸的一代,与内战一道走向生活;他的不幸,也许还不止于此,因为像大多数在从前的华盛顿学校受过教育的弗吉尼亚人一样,他一开始就看出无论战争的结局如何,弗吉尼亚必然遭到灭顶之灾。他二十二岁时参加叛军,最初是当兵,扛着毛瑟枪随波逐流地经过一两次战役,慢慢地在自己的团中升到上尉,最后在一位少将的参谋部服务。凡是自以为职责之内的事情,他工作起来总是极其审慎,但是从来都毫无热情。叛军投降后,他骑马回到自己家的庄园——这并不困难,他家距离阿波马托克斯①[8]只有数里之遥——立即开始钻研法律,继而让母亲和妹妹尽其所能地照料荒芜的庄园,自己到华盛顿从事律师业务,希望赖以谋生糊口,养活她们。差强人意的成功,使他的前景第一次不那么一团漆黑了。李太太的房屋成了他沙漠中的绿洲,他惊奇地发现,在她的面前,自己几乎称得上快活。那是一种非常恬静的快活,以至于西比尔尽管对他很友好,也难免认为他一定相当乏味。然而,这种乏味却吸引着马德琳。她尝过的生活之酒,酸甜苦辣,远远超过西比尔,学会了赏识某些不为幼稚无知的人们所领略的风味和陈年的醇美。卡林顿先生说话慢条斯理,几乎有点儿困难,带点儿那种从前弗吉尼亚学校培养出来的、被人称为呆板的尊严,而连续二十年的重负和迟到的希望,更给他增添了一抹近乎忧愁的谨慎。他巨大的魅力在于绝口不谈。甚至从不想到自己。李太太本能地对他深信不疑。“他是一个典型!”她说,“我看三十岁时的乔治·华盛顿就是那个样子。”

  十二月的一天,临近中午时,卡林顿跨进李太太的客厅,问她愿不愿意到国会去。

  “今天你将有幸听到的演说,也许是我们最伟大的政治家的最后一场了。”他说,“你得去听听才好。”

  “我们国产原料的最佳样品吗,先生?”她问道。她刚刚放下狄更斯的小说,书中描绘的美国政治家的精彩形象,犹自跃然在目。

  “一点儿不错,”他说,“波奥尼亚的草原巨人,伊利诺斯州的政治宠儿,去年春天以三票之差没有被他的政党提名为总统候选人,而且失败的原因,仅仅是十个小阴谋家比一个大阴谋家更加厉害。这位赛拉斯·P。拉特克利夫阁下,伊利诺斯州的参议员,他以后还会参加总统竞选呢。”

  “他中间那个‘P’是什么意思?”西比尔问。

  “就记忆所及,我从未听人谈起过他的中名,”卡林顿说,“可能就表示波奥尼亚或者大草原①[9]吧。我也说不上来。”

  “就是上星期我们在参议院时叫我大吃一惊的那位吧?那个庞然大物?六英尺多高,一副威风凛凛的参议员架势,顶着个大脑袋,很有点儿相貌堂堂的?”李太太问道。

  “正是,”卡林顿回答说,“无论如何,去听听他的讲演吧。他是新总统的绊脚石,不把他稳住,新总统就不得安宁,所以大家都认为,这位波奥尼亚的草原巨人一定可以选择国务院或者财政部。如果真的在它们之间挑选,那他必然选中财政部,他是不顾一切的政治掮客,希望在下次党内总统候选人提名时得到支持。”

  李太太很高兴去听了这场辩论,卡林顿也很高兴坐在她的身旁,随时同她交换关于讲演和讲演者的实况评论。

  “你和这位参议员打过交道吗?”

  “在他的委员会当过几次顾问律师。他是一个出色的主席,总是考虑周到,通常也很有礼貌。”

  “他籍贯哪里?” 

  “出生在一个新英格兰家庭,一定是很体面的。他大概是康涅狄格流域的人,但不知是弗蒙特人、新罕布什尔人还是马萨诸塞人。”

  “受过教育吗?”

  “在当地的一所大学受过传统的教育。我看他受的教育不多不少,对他恰到好处。他一离校就倏地跑到西部去了,那时他年纪轻轻,刚从废奴制的温床中出来,所以一头栽进伊利诺斯州的废奴运动,经过长期斗争,随着运动的高涨步步青云。可他现在恐怕不会那么做了。”

  “为什么不会?”

  “他年纪大了,老练了,也不那么机灵了,再说,也没有等待机会的时间了。你从这儿看得见他的眼睛吗?那是新英格兰人的眼睛。”

  “别攻击新英格兰人,”李太太说,“我也是半个新英格兰人呢。”

  “这叫攻击?你否认他们有眼睛?”

  “我承认他们可能有眼睛,但弗吉尼亚人却不能公正地评判它们的表情。”

  “那双刺人的眼睛,”他继续说,“铁灰色的,很小,高兴时并不讨厌,发怒时可凶恶得很,但最可憎的还是有点儿疑心的时候,那紧盯着你的样子,就像你是一条出生不久的响尾蛇,必须在适当的时候剪除似的。”

  “难道他都不正视你的面孔?”

  “不,不过绝不是那种喜欢你的目光。他那双眼睛,似乎是专门探索你能派上什么用场的。咳,副议长准许他讲话了,现在我们可以听听了。刺人的声音,对吗?活像他的眼睛,那态度,跟声音一样带刺。一切都是火辣辣地刺人的。”

  “真可惜,他摆了一副那么可怕的参议员架势,”李太太说,“不然,我倒很欣赏他呢。”

  “现在他开始讲了,”卡林顿继续说,“你听听,他规避一切尖锐的问题。新英格兰人真有能耐!这家伙真有领导一个政党的天才!你知道一切都干得多妙吗?新总统将被捧得筋舒脉张,怒气顿消,全党将团结起米,有一个坚强的领导。往后我们得看看新总统如何对付他了,拉特克利夫可是一比十啊。喂,那头密苏里蠢驴站起来了,我们走吧。”

  当他们步下台阶,走上大街时,李太太仿佛经过深思熟虑,终于作出决定似的转向卡林顿。

  “卡林顿先生,”她说,“我希望认识拉特克利夫参议员。”

  “明天晚上,”卡林顿回答说,“你将在参议员的宴会上遇见他。”

  纽约州参议员斯凯勒·克林顿阁下从前爱慕过李太太,妻子又是李太太的远房表亲,所以,李太太的人情信用状一到,他们立即兑现,邀请她们姐妹参加一个极尽政治显贵之能事的正式宴会。卡林顿先生与她们沾亲带故,也参加了;宴席上的二十人中,几乎只有他一人没有什么官职、头衔和选民可言。克林顿参议员亲切热情地接待了李太太及其胞妹,因为她们是他选民中的妖媚动人的代表。他紧紧地握住她们的手,显然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拥抱她们的冲动。这位参议员特别关心漂亮的女人,整整半个世纪以来,在纽约州出现的每一个稍有姿色的姑娘,他都无不表示过爱悦之情。他握着李太太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歉,很遗憾不得不放弃陪她入席的快乐。在美国,这样的道歉只能发生在华盛顿;不过,华盛顿上流社会的女人极其拘泥礼节,那倒也是事实。他一方面感到遗憾,另一方面又伤心地为李太太可以因此受益而感到宽慰,因为他把后者安排在英国公使斯卡勋爵旁边,“一位非常令人愉快的男人,而且正像我不幸已婚一样,他幸而未婚”;而在她的另一侧,“我不揣冒昧,安排了伊利诺斯州的拉特克利夫参议员;昨天,我看见你全神贯注地倾听他那令人赞叹的讲演。我以为你可能想认识他,对吗?”马德琳回答说自己的心思都叫他看透了;他随即更加亲切热情地转向她的妹妹:“你啊,亲爱的——亲爱的西比尔,我怎样让你晚餐愉快呢?如果我给你姐姐一顶贵族的冠冕,不胜抱歉之至,可没有一顶王冠可以奉献给你啊。不过,我已经尽力而为了。由俄国公使馆的一等秘书康特·波波夫陪你入席——一位迷人的年轻人啊,亲爱的西比尔。我让你认识的那位助理国务卿坐在你的另一边。”接着,在适当的迟延之后,宾客们欣然入席;当大家就座时,李太太发现拉特克利夫的铁灰眼睛,正凝视着她的面孔。

  斯卡勋爵确实令人心旷神怡,李太太一生在世,几乎任何时候的任何爱好都莫过于同他作竟席之谈。斯卡勋爵身材修长,头已经秃了,行动并不灵巧,需要说话时每每故意带点儿英国人的结巴;他是一位目光敏锐、富有机智而又往往深藏不露的观察家,一个满足于对自己的诙谐窃窃私笑的幽默家,一个极其成功地运用坦率这个假面具的外交家,同时又是一个华盛顿最得人心的男性。大家都知道他一贯无情地挑剔美国的风俗习惯,但由于他具有把揶揄和风趣熔于一炉的艺术,反而愈加受人欢迎。除了声音,美国妇女的一切他都赞叹不已,甚至不惜偶尔奚落几句本国妇女的民族特色,这无疑奉承了英国妇女的美国姐妹。现在,他当然愿意兴高采烈地把自己奉献给李太太,可惜适当的礼貌却要求他向女主人献献殷勤;作为一位出色的外交家,他是绝不至于怠慢作为参议员夫人的女主人的,何况是担任外交委员会主席的参议员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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