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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载人鸥情缘
来源:光明日报 | 张永权  2025年12月19日08:12

云南高原,崇山峻岭,江河纵横,乌蒙磅礴,横断阻隔,哀牢绵亘,离大海很远。许多人没见过真正的大海,但高原人却充满了浪漫的幻想,认为大海就在身边,他们把高原湖泊称为海或海子。1985年秋冬,那群来自遥远海洋的“白衣天使”红嘴鸥,在昆明越冬后,便年年和高原人相约,从不间断。

红嘴鸥成群生活在大海港湾和江河湖畔,俗称海鸥。自从有了年年相约而来的红嘴鸥,昆明人的大海情结也更深了。他们自豪地说:我们云南不仅有海,还有海鸥;我们云南人的胸怀,像大海一样宽阔,有一片永远的大海,让可爱的海鸥在昆明有家的感觉。

回想起阳春三月,昆明阳光灿烂,樱花红遍大街小巷,开遍各大公园。那群越冬的红嘴鸥的生物钟在提醒它们,西伯利亚那边的冰雪,开始融化了,到了回家繁殖后代的时候了。这时候,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到翠湖、盘龙江畔、大观公园、海埂大坝,去欢送离昆的“天使”。

踏着滇池金色的沙滩,我们来到海埂大坝。正准备飞离高原的红嘴鸥,从四面八方飞来,在海埂草海集结,成千上万的红嘴鸥,准备向昆明人告别,飞向遥远的西伯利亚贝加尔湖。春城人或骑自行车,或开私家车,或坐公交地铁,扶老携幼,赶往海埂大坝,甚至一些来滇旅游的外省人和国际友人,也纷纷来到这里,为即将离昆的红嘴鸥送行。

海埂大坝周围,完全成了一个红嘴鸥的世界。天上是红嘴鸥,水中是红嘴鸥,大坝上是红嘴鸥,湖畔湿地上是红嘴鸥。它们在碧波盈盈的滇海畅游,在滇海的碧空飞翔,在海埂大坝周围歇息,积蓄力量,准备一年一度的远行。看见这么多人来为它们送行,便展开双翅,围着众人飞翔,咕嘎咕嘎唱着小曲。人鸥相约,鸥唱人欢。海埂大坝的告别场景,让人震撼。

这样感人的人鸥和美相融情景,到2025年已整整40年了。

1985年的初冬时节,在昆明湛蓝的天空上,突然出现了一群从遥远的北方飞来的白色鸥鸟,在昆明和煦的阳光中,闪着银白色光芒。它们围着滇池、翠湖、盘龙江盘旋,用特有的“鸥语”,叽叽咕咕地欢叫着。飞越了近万里的行程,终于发现有一个多么美丽的地方!遥远的贝加尔湖畔,此时已是冰天雪地,连维持生命的虫鱼谷物都找不到了,而昆明这片美丽的土地,鲜花盛开,绿海碧波。何不收拢疲惫的双翅,到湖畔去歇息?它们在滇池的湿地过了一夜,饱餐了一顿滇海的鱼虾,就深深地爱上了这块神奇的土地。头鸥一声令下,派出几只健硕的鸥鸟,飞上蓝天,去迎接正在飞行的几群南迁红嘴鸥。

从此,昆明这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便成了红嘴鸥们深爱的第二故乡。如今,来昆明过冬的红嘴鸥,已从40年前的上千只发展为4万多只的庞大家族。不但如此,云南高原的九大湖泊,都成了红嘴鸥热爱的地方。

40年来,人鸥相约,秋冬相迎,春天欢送的生态奇观,人有情,鸥有意,一个又一个感人故事传颂至今。

1985年初冬时节,在昆明滇池草海、穿城而过的母亲河盘龙江畔、市内美丽的翠湖,第一次出现这群飞越万里的白衣红嘴红脚的天使时,好客的昆明人,就把它们当成尊贵的客人,悉心保护。

当时,我工作的云南省文联就在翠湖畔,我几乎每天都要去翠湖给海鸥投食,观看人鸥欢聚的场景。红嘴鸥展开雪白的双翅,围着湖畔投食的人们,自由地低飞,把大家投来的食物接在口中,它们或在湖面扑水表示感谢,或用鸟语咕咕欢唱。

一天下午,我看见一个年轻的母亲,带着系红领巾的女儿,提着一个鸟笼,里边有一只红嘴鸥,它转动着明亮的双眼,望着笼外的同伴。人们纷纷指责母女俩:“怎么能乱捕‘天使’?”小孩的母亲连忙解释。一个月前,母女俩到翠湖给红嘴鸥投食,回家时看见一只红嘴鸥在竹林中扑腾,发出痛苦的哀嚎,原来它的一只脚受伤了。妈妈连忙走进竹丛,轻轻将它捧在手心,女儿从书包里拿出饼干喂它。母女俩回家后,妈妈给它的伤处敷上云南白药,然后用纱布裹起来,还为它买了鸟笼,天天喂食换药,不到一个月它的伤就好了。这一天,母女俩就是特地来翠湖,把伤愈的红嘴鸥放回鸟群中的。女儿打开鸟笼,红嘴鸥跳出来,还绕着她俩飞来飞去,然后才飞向天上的鸥群……

不久,昆明市政府发布了红嘴鸥保护法规,拨出专项经费,为海鸥来昆明越冬购买口粮,还设置了专门的投食员。鸥粮是以骨粉、鱼粉、淀粉等多种材料配比研制出来的,充分考虑了营养性、经济性、便携性等因素。昆明,成了海鸥自由过冬的好地方。

后来,我又在翠湖畔遇见过那对救护受伤海鸥的母女。她们告诉我,红嘴鸥很通人性,那个冬天,那只红嘴鸥不时飞到她家阳台站着,朝着客厅发出咕咕的轻鸣,甚至过了一年,它还带着一只小红嘴鸥飞到她家阳台欢鸣,显然是它有了后代。

像这样人鸥和谐相处的故事,还有不少。

在红嘴鸥飞临昆明越冬的第二年,我还在翠湖遇见过一位骑着自行车来为红嘴鸥投食的退休工人。他的口袋中装满了精心制作的鸥粮。他家离翠湖差不多20公里,每天午饭后,放弃了午休的习惯,在车后架放上准备好的鸥粮,骑车来到翠湖公园。他巧妙地将食物摆放在栏杆上,以避免污染湖水。更令人感动的是,他曾为受伤的红嘴鸥取名并长期照料。天长日久,红嘴鸥已把他当成亲人了,只要他一进翠湖公园,就有一群群红嘴鸥朝他飞来,叽叽咕咕地奏响欢迎曲,吃完了他带来的食物,又围着他久久飞翔才依依不舍离开。老人天天如此,就是刮风下雨也从不间断,20年如一日,骑着自行车来回奔波。老人工资不高,差不多有一半都用来买红嘴鸥的口粮上了。我和他说起这件事,老人总是说,他把红嘴鸥当儿女,红嘴鸥把他当亲人,再苦再累也值得。人们习惯称他为“海鸥爷爷”。他去世后,红嘴鸥也没有忘记他。当家人举着他的遗像到翠湖来和红嘴鸥告别时,红嘴鸥便围着他的遗像慢飞,发出一声声如泣如诉的哀鸣。后来,人们还在翠湖公园为他塑了一座铜像,老人倚石而坐,目光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身旁是扇动翅膀的红嘴鸥。

冬阳灿烂,又到红嘴鸥回到第二故乡的时间了。它们从遥远的北方飞来,飞向滇池、翠湖……这是昆明人与红嘴鸥的约定,40年不变,情牵万里。

(作者:张永权,系《边疆文学》原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