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长岛长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昔年，读到唐代诗人白居易笔下的诗句，眼前往往映出一幅奇美的画面：烟波浩渺的大海上，峻岭险峰参差嵯峨，云雾缭绕天上人间——不禁常想：哪里有这样的仙山啊？来到长岛，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长岛，位于辽东半岛与山东半岛之间的黄渤海交汇处，是长山列岛——包括南长山岛、北长山岛、砣矶岛、车由岛、大钦岛、南隍城岛、北隍城岛等群岛的简称，苍翠如黛，碧海金滩，宛若一串晶莹璀璨的珍珠洒落在海面上。

上长岛须先驾车或乘高铁到蓬莱，再由码头坐客船劈波斩浪、跨海登临。对了，这个蓬莱就是神话中“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地方，也是观赏“海市蜃楼、奇幻美景”的平台。站在蓬莱码头，远远眺望海洋深处，水天一色，岛屿漂浮，真像古人寻觅的“仙山”似的，情不自禁心向往之。殊不知，这只是一卷画集刚刚打开了封面……

登上南长山岛，正逢傍晚时分。硕大的夕阳如同燃烧的火球慢慢下沉，海天相连处红光闪闪，停泊在港湾里飘扬着红旗的渔船，岸边树丛花坛和鳞次栉比的楼堂民宿，纷纷镀上了一层淡金与绯红。哈！美不胜收，如临仙境。

长岛，曾经是山东省唯一的海岛县，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以“京津门户”之名傲立于世，是我国军民严阵以待，常备不懈的长山要塞。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又因改革开放大力发展海珍养殖，成为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进入新世纪以来，这里的人们在“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论指导下，众志成城，开拓创新，奋力建设国内一流、国际先进的海洋生态岛。

漫步月牙湾，攀登九丈崖，沿着林海公园走到长山尾领略黄渤海交汇处，夜游观赏海上灯光秀，参观“老海岛精神纪念馆”，寻访名家杨朔先生笔下的海市花儿沟，还有现代与传统融会贯通的渔家民宿，如同走进“世外桃源”。对于长岛之“长处”，我愈发有了新颖而深刻的理解。

哦，长岛，长山列岛，其名从何而来？首先是它的大小范围、距离长短。长岛由151个岛屿组成，岛陆面积59平方公里，海域面积3541平方公里，海岸线绵延187.8公里，在全球大洋群岛中名列前茅。大大小小的海岛星罗棋布，碧波之上彩云缭绕，各有千秋如在画中。

在太平洋彼岸美国纽约州，也有一座同名的长岛，由哈德逊河口向东延伸190公里，面积4463平方公里。北濒长岛海峡，东、南临大西洋。从体量上看，美国的长岛似乎更大。然而，中国的长岛是由100多座岛屿纵列成一条闪光岛链，南距蓬莱7公里，北距旅顺42公里，几乎连接了整个渤海海峡。长岛之长，令人赞叹。

此外，它辉煌灿烂的人文历史更长，仅据《史记》记载：秦始皇东巡来到蓬莱丹崖山下，寻觅海中仙山，祈求长生不老药。传说这里的“仙山”指的就是长岛，一个超凡脱俗的所在，即命名“长生不老岛”。因此，长岛不仅是一个地理名称，更是中华古文化的生动见证。

尽管有些神奇玄幻色彩，但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其自然环境很好，非常适宜养生。长岛风光旖旎，云白海蓝，大气环境质量达到国家一级标准，每立方厘米负氧离子含量近两万个，可谓“天然氧吧”。它是我国较早的以海岛群为主体的海岛国家地质公园之一，也是中国十大最美海岛之一，海域水清质优，水产资源丰富，“鲍鱼之乡、扇贝之乡、海带之乡”闻名遐迩。

长岛属亚洲东部季风区大陆性气候，年平均气温11.9℃，无霜期243天，绿树葱茏，天蓝水清，是候鸟迁徙的必经之地，每年途经这里歇息休整的候鸟有320多种、120多万只，素有“候鸟驿站”之美誉。千姿百态的奇礁异石，莺飞草长的丘陵崖壁，好一个“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试想，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岂能不健康长寿呢？

那么，长岛人的寿命究竟有多长呢？虽说各个时期有关单位统计的数据不同，但它属于华夏大地山东省东部的港城烟台，人的平均寿命是比较高的——78岁左右，可以推测长岛居民略高于这一数值，各村镇常见80岁以上的老人。就在去年——2024年10月，家住长岛的王金凤老人高寿110周岁，是当地也是胶东一带年龄最大的百岁长者，爱说爱笑，人称“可爱老太太”。有关工作人员专程来到她的住处，送上慰问金及生日的祝福。

长生不老岛，名不虚传。

犹如一出大戏有了起承转合的铺垫，堪称“戏眼”的高潮部分呈现出来了。如今，长岛已经演变成国家首个也是目前唯一的“海洋生态文明综合试验区”，同时还是国家级海洋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区。

那么，为什么选中长岛呢？原因多样，主要是它那丰富的海洋生物和良好的自然环境，在中国北方海洋形成一道重要的生态屏障，设立试验区将有助于保护和利用这些宝贵的资源。再者，从中央到地方，各级人民政府都高度重视海洋生态文明建设，政策倾斜、重点支持长岛试验区的设立和发展。

几度春风秋雨，长岛人在保护和恢复海洋生态系统——包括海洋生物多样性、海洋污染治理、海洋资源可持续利用等方面，投入了巨大热情和人财物力，取得了闪耀海天的成就。

如今，长岛已经百分之百实现了清洁能源供暖与城乡生活垃圾分类处理，并且建设了多个大型智能网箱和海洋牧场平台，通过智能化设备和技术，提高养殖效率，降低环境污染。

最值得期待的是，长岛正向建设全国首个“国际零碳岛”目标迈进。什么是零碳岛呢？顾名思义，就是全岛碳排放为零。这犹如“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人类的任何活动都有可能造成碳排放，比如家家户户烧火做饭，马路上的车水马龙，写字楼上上下下的电梯，夏天避暑冬季取暖开空调等。如果排放量持续增多，气温逐渐上升，就会打乱现有的生态平衡，使人们的生存环境日趋恶劣。因此，联合国大会积极倡导减少碳排放，以期减缓气候变化的影响，保护地球家园。

由此派生出两个新名词：碳达峰和碳中和。力争二氧化碳排放不再增长，达到峰值之后逐步降低，此为碳达峰。碳中和是指排放的温室气体通过植树造林、节能减排等形式，抵消自身产生的二氧化碳，实现“零排放”。简单来说，就是你产生了多少碳量，就要努力削减直至消除对环境的影响。

这是个难以企及的宏大目标。要不然，世界各国就不会为了减排方案而争得面红耳赤了。

而今烟台人提出建设“长岛国际零碳岛”目标，实际是喊出了“向我看齐”的口号。比之地广人稠的城市乡镇，孤悬海外的岛屿具有一定可控性。不过，这仍然需要巨大的勇气和有效的措施。你看世界上那么多人居海岛，敢说建设“零碳岛”的却寥寥无几。应该说，这是一项意义深远的海岛保护与开发综合试验的具体实践。说到做到，具有光荣传统的长岛人立即撸起袖子，扑下身子，真抓实干起来。

在陆地，禁止旅游车辆进岛，淘汰燃油公交车，全面实施岛内公交新能源车替代；用新能源供暖替代传统燃煤取暖，全面完成城区集中供暖的“电代煤”改造；全域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施行城乡污水全部无害化处理，城乡生活垃圾全部分类处理。

在海上，拆除岸线育保苗场86万平方米，整治修复岸线89公里，减少排污口千余处；科学实施近岸养殖腾退工作，已经完成腾退1.8万亩；持续开展“海底森林”、人工鱼礁、增殖放流等海洋修复工程。

加大宣传力度，坚持从我做起。人们出行尽可能选用公共交通、自行车、步行等方式，坚持“能走不骑，能骑不坐，能坐不开”的生活理念。无论在家还是单位，随手关灯，合理设置空调温度。节约用水，一水多用，人走水停。提倡光盘行动，控制餐厨垃圾，减少使用塑料袋、泡沫饭盒，严控“白色污染”。

哈！功夫不负有心人。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原先只在愿景中呈现的“国际零碳岛”悄然来到人们身边：比如一度消失的大叶藻又蓬勃在海岸上，珍稀的白江豚、鲸鱼等海洋生物又嬉戏在海浪里，还有宝贵的东方白鹳、黄嘴白鹭等候鸟也不断来这里落脚。人与岛，和谐相处，知音所期。

此时，一首歌谣在我耳畔回响：“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

农历龙年秋季，天高云淡，硕果飘香，阿塞拜疆首都巴库迎来了第29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9）的召开。会上，中国烟台市作为牵头方，代表32个共同发起单位拟定《国际零碳岛屿合作倡议》，在生态环境部、山东省人民政府等联合举办的专题会议上发布，主要内容为：

“解决岛屿生存危机是全人类的共同责任。我们要携手提升岛屿适应气候变化能力，加强岛屿基础设施建设，强化防灾减灾领域科学研究和技术创新。推进岛屿绿色低碳转型发展，因地制宜建设清洁能源体系，发展绿色产业，保护海岛资源，维护海洋生态。”

如同一阵强劲东风，在烟波浩渺的大海上掀起了层层波浪。不用说，全力打造“国际零碳岛”的烟台长岛，一马当先。

走进位于南长山街道的孙家村，一下车即被一个个姹紫嫣红的鲜花庭院、一栋栋别墅似的楼宇民居所吸引。这哪里是渔村，分明是美丽舒适的海滨度假乐园。

一位健壮的渔家汉子，脸上泛着海风吹打带来的古铜色光泽，微笑着迎上前来，他就是村党支部书记孙成伟。他介绍说：这些年全村探索了一条“零碳渔业、零碳民生、零碳旅游”之路，“渔家乐”，乐无穷。2023年，孙家村获评国家“绿色低碳典型案例”。

大家随他走进一所民宿，黛瓦白墙，窗明几净，房前屋后绿植环绕，庭廊栏下花树葳蕤，一方小天地被营造得极富诗情画意。主人自豪地说：“就连外国总统都来参观过呢！”

那是2024年4月初，仲春的长岛风和日丽，洁白的海浪层层叠叠，如同迎宾的鲜花绽放着。首次访华的密克罗尼西亚联邦总统韦斯利·西米纳登上长岛，了解这座建设中的“零碳岛”在海岸保护、清洁能源、旅游业态、海洋渔业等方面的发展成果，特意走进了“旧貌变新颜”的孙家村，进民宿、看秧歌、听渔号，耳闻目睹，频频点头。

真好！听了主人讲述的故事，再看看眼前的景象，一种联想油然而生：古人殚精竭虑寻觅的“海上仙山”与“长生不老之地”，不就在今天这绿色安全、人寿年丰的长岛嘛！今日的长岛，就是全体岛民共同富裕的“绿色之岛”“美丽之岛”。

我似乎找到了“长岛长”的真谛所在：齐心协力，开拓创新，共建生态环境优良、人民幸福安康、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美好家园。长长久久，永永远远。

海上“城堡”

登上长山列岛北端素有“海上桃花岛，渔猎南隍城”美誉的南隍城岛，当地朋友用一桌本地特色海鲜欢迎我们。其中有一道生鲜海胆，尖刺外壳似乎还带着海底的水珠，从中剖开，两“碗”微微泛黄的海胆肉鲜美无比。

我们一边享受着海岛美味，一边展开了热诚的交谈：

“这些年游客来得不少，可是作家诗人不多。大家到处多看看，就像渔民一样会有丰饶收获的！”

“听说南隍城变化很大，尤其深远海养殖方面，实现了‘海洋牧场’高新科技化吗？！”

“是的，这是有关部门以这里为基地建设的，无论是示范作用还是经济效益都不错。明天请大家去参观。”

在海洋牧场示范区，蔚蓝色的海面上，矗立着几个庞然大物，方方正正，呈“品”字形，四周有粗大的立柱直插海底，如同科幻电影中的变形金刚。一共有八座，相隔一定距离，互相拱卫，蔚为壮观。

乘风破浪，我们一行站在交通艇上远远凝望着，突然感觉它们就像是神话中的海上城堡，深藏着神秘军团和巨大能量，正在酝酿着震惊世人的奇迹。

这是中集来福士海洋工程有限公司自主研发的深远海智能网箱平台，也是烟台经海渔业公司管理实施的、在南隍城岛外海建设的现代化“海洋牧场”和“蓝色粮仓”示范基地，置身其间，让人大开眼界：

四周全是钢铁架构的管线、通道，一圈圈分为几层，上面有操作控制室、人员活动休息室，中间则是一个硕大无朋的网箱，底座长宽均为68米，包围水体9.4万立方米，设计可养殖大约100万尾鱼。巨大的网箱为海鱼提供了充足的运动空间。

进入操控室，这里就像城市供电或交通调度室一样，布满了电路、仪表、监视器、大屏幕。工作人员一一指点着，耐心详尽地介绍着。

早在2019年12月，这片位于黄渤海交界处的南隍城岛东侧海域，就被批准设立为国家级海洋牧场示范区。可是，海洋牧场怎么建，各地都在探索。不久，山东省提出进一步提升海洋牧场绿色发展水平、探索深远海养殖方式、推动信息化智能化发展等试点工作。

2020年，烟台市启动实施总投资100亿元的海洋牧场“百箱计划”，在黄渤海新区共同成立有关公司，作为深远海开发的实施主体。而长岛海洋生态文明综合试验区，则一马当先“走在前，开新局”。

年富力强的工作人员说：“这片海域风浪不大、水质优越。按要求，网箱最合适的水深是30多米，这里完全符合条件。”

“那建一个海洋牧场，都需要哪些条件？”

“从养殖角度看，养鱼先养水，好水出好鱼。这里是一类水质海域，水温常年在16至21摄氏度之间，盐度为32‰，适合海鱼生长。”

正说着，海上风浪增大了，海水拍打着平台发出哗哗的声音。工作人员说：“你们听，这里水流快，平均流速达到1.5米/秒，海水自净能力强。在这种环境下，海鱼成活率高，肉质紧实鲜美。”

当年选定区域后，烟台有关部门组建了一支深远海智能海洋开发团队，从设计、研发、制造，经过不断摸索探讨，终于在这片海域陆续建成了深远海养殖平台。不久，南隍城岛海域就集聚了经海001号至008号深远海智能网箱，犹如八座海上“城堡”，威风凛凛。

养殖从近海走向深远海，生产的鱼类品质大大提高，但对技术也提出了更高要求。在距离大陆岸线近百公里的海域，如何保证网箱“稳如泰山”？

“网箱自重3000多吨，用拖轮拉到合适海域后，将约3000吨水注入网箱四条‘腿’和四只‘脚’，网箱就能牢固地‘坐’在海底，可以抵御12级风和8米多高的浪。”工作人员介绍说。

生逢其时——2023年冬天，长岛“蓝色粮仓”海洋经济开发区正式设立了。它位于长山列岛的南隍城岛、北隍城岛东部海域，区域面积170平方公里。

这是山东省政府审批建设的全国首个海上经济开发区，由此使海洋经济的转型升级驶上了快车道。

正值喂鱼时段，工作人员铲了一铲食料抛撒下去。立时，网箱内像开了锅似的热闹起来，无数鱼儿涌上水面抢食。

“这都是什么鱼啊？”

“现在养殖的是虹鳟鱼，类似本地说的加吉鱼，很珍贵的，一般家庭只有贵客来了才上它呢！”

“这里边有多少，需要养殖多长时间，效益怎样呢？”

“现在这里边差不多有10万条，几个月就可上市。每条两三斤左右，一斤有30多块，你算算吧，值多少钱？”

“那一条就有几十块甚至上百块，10万条就是1000多万元，太可观了！不过这么喂鱼也太累了，瞧，干了一会儿我胳膊就有点儿酸。”

“呵呵，这是为了参观特设的。平常饲料运输船直接将饲料打入漏斗，根据风向、水流等信息，灌注系统精准选择投喂口，防止饲料流到网箱外。同时利用双目视觉系统技术，自动分析鱼的长度、重量和健康状况，精准计算所需饲料量。”

“太好了！这一切都是高科技啊！”我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着。

此时此刻，我蓦然想起一位国家领导人视察海洋渔业工作时触景生情，语重心长讲的一段话：“中国是一个有着14亿多人口的大国，解决好吃饭问题、保障粮食安全，要树立大食物观，既向陆地要食物，也向海洋要食物，耕海牧渔，建设海上牧场、‘蓝色粮仓’。”

长岛海洋生态文明综合试验区的设立，长岛“蓝色粮仓”海洋经济开发区的建设，以及南隍城岛海域深远海现代化养殖的开展，不正是为子孙后代着想的举措嘛！

想想过去近海挖虾池建鱼塘围网箱，效益低下不说，还造成海水污染。如今深远海智慧养殖平台横空出世，一步千年，换了人间。

事实上，近年来我国出台了海洋牧场建设的国家标准，将“优化近海绿色养殖布局”纳入“十四五”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一个个功能强、规模大的深远海牧场成功设立，代表着“耕海牧渔”技术的迭代更新，成为国家海洋渔业转型升级的重要依托。

长岛南隍城岛这片海域发生的沧桑巨变，就是一个成效显著、令人赞叹的范例。

挺立船头，看着那些碧波间的“钢铁大侠”们渐行渐远，不由得生出亲近和神奇之感，眼前似乎幻化出一幅新的现实版“海市蜃楼”：“海上城堡”横空出世，实现零碳作业和智慧养殖，三文鱼、大黄鱼、虹鳟鱼们在舒适快乐的“精装房”里漫游成长，辽阔的海洋正在成为共和国日益丰盈的“蓝色粮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