蚯蚓的故事
傍晚去河边钓鱼,旁边的钓友神秘兮兮地说,准备做一款神奇饵料。我问,那是什么?他说,叫作“蚯蚓拉饵”。说着,他倒出几个蚯蚓盒里的蚯蚓,在手心里揉成一个大团。接着,他拿出一个手动玻璃破壁机,投进去蚯蚓团,用力拉了拉棉线。锋利的刀片开始旋转起来,一瞬间,那个小小的世界里,发生了一场残忍的屠杀。之后,他要做的事也很简单,就是用这些碎蚯蚓拌上面粉,用来钓鱼。
看着那些小家伙们,我愣了好一会儿。过去我也用过蚯蚓钓鱼,但是像这般大规模绞碎,还是头一回看到。心头感到一震,不由得可怜起这些小家伙了。在过去的记忆中,蚯蚓总能带来许多美好的想象。它出现在动画片里,儿童绘本、蠕虫小游戏里。我想起夏天时,为了给孩子讲解科普知识,还在玻璃鱼缸里养过蚯蚓。刚开始,蚯蚓在土里安心地钻洞。几天后的一个早上,鱼缸里一条蚯蚓也没有了。我趴在地上找,发现蚯蚓钻进阳台地面的缝里。后来去网上查,发现蚯蚓代谢和钻洞的过程会产生热量,人工养殖蚯蚓需要不断在土壤顶端放置冰块。照着教学试了试,蚯蚓果然没有再逃窜。除此以外,蚯蚓粪是天然的肥料,没有味道,可以养花、养绿植。春天里,我们经常去公园、河边或是林地里捡蚯蚓粪。草地上、灌木丛里、大树底下、浅滩上,每次可以装满一个塑料袋。
看着钓友搓揉着饵料,手指上沾满了黏液,我顿时没有了钓鱼的兴致。钓了一会儿,我佯装有些累了,收竿回家。回到家里,破壁机里的画面还在眼前重现。我不由得想多了解一下这个小生物。从记事起就熟悉,却从没真正了解过它。印象中,蚯蚓是雌雄同体的生物,断成两截,可以变成两条蚯蚓。这真是一种奇妙的生物。去科普网上一查才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的。雌雄同体是对的,可是蚯蚓被切割后,并不会变成两条,而是只能存活其中的一截。如果切割到内脏器官,还是会导致蚯蚓死亡。存活的那一截正是因为保留了重要的脏器。
浏览了几个网页,发现古人对蚯蚓也很感兴趣。《劝学》里就有一句名言: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又去翻看其他。韩愈在《游城南十六首》里有一句:廉纤晚雨不能晴,池岸草间蚯蚓鸣。宋人李石有一句诗:不特蛟龙偏得意,可知蚯蚓亦能歌。还有孙应时《和刘过夏虫五咏》里的,从渠蚯蚓歌,自趁商羊舞。
读了几首,发现一个颇为奇怪的问题。蚯蚓怎么会“鸣”,怎么会“歌”呢?这是不是有悖常理?难道古人不会拿个锄头挖出蚯蚓,放在耳边听一听吗?接着又翻到周作人的散文《蚯蚓》,文中说,“蚯蚓歌吟之说古时已有,虽然事实上并不如此,乡间有俗谚其原语不尽记忆,大意云,蝼蛄叫了一世,却被曲蟮得了名声,正谓此也。”
正要觉得得出结论之时,又看到苏轼的一句诗:陋哉石鼎逢弥明,蚯蚓窍作苍蝇声。难不成古人说的蚯蚓鸣,是大风吹过蚯蚓窍发出的嗡鸣?如果是这样的话,“鸣”和“歌”的形容倒比蝼蛄的叫声来得更加生动,至少从意境上来说,多了一点趣味。
琢磨了几首诗,网页上忽地出现一个穿着西装的白发老者。正是读书时教科书上经常出现的达尔文。细看解释才发现,达尔文花了四十多年时间潜心研究过蚯蚓。他在自家花园里养殖蚯蚓,观察记录它们的习性。他通过在蚯蚓洞放置不同物品的实验,发现蚯蚓是有智力的。到了晚年,他出版了学术著作《腐殖土的形成与蚯蚓的作用》。
这倒是一下子触及了自己知识点的盲区。怀着强烈的好奇,下单买了这本书。经过两天饶有兴味的阅读,真是掌握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知识:蚯蚓不仅吞食土壤,吸收里面的微生物,还会吃半腐的植物和新鲜的叶片;蚯蚓会吞入一些较软的小石子,用来研磨食物;蚯蚓会在夜间出来觅食,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只会不断打洞;达尔文将蚯蚓比作大自然的犁,它不断疏松土壤,让植物种子得以生存;蚯蚓没有视力和听觉,对外界的感知是通过皮肤;当蚯蚓洞被雨水灌溉,蚯蚓宁愿死在地面,也不会回到洞中……
还有一点叫人称奇,蚯蚓会不断在洞口积累蚯蚓粪,当蚯蚓粪积累到一定数量,蚯蚓洞就会坍塌。蚯蚓又会重新钻一个洞。在这个反复的过程中,陈土和新土进行循环,地表的腐殖土缓缓形成。经过千百年的累积,土壤层的变化间接地保护了古代遗物。也就是说那些化石、埋藏地下的古物是靠着蚯蚓的帮助。读到这里,对这个蚯蚓家族确实产生了敬意。
说到蚯蚓的益处,我想到小时候的一件趣事。有一年暑假,我去我老太爷家玩。那时他七十岁了,我才只有十岁。我整天跟在他后面。他耐心地带着我去打槐花,用揉面筋去粘树上的知了。此外,他还教会我一些生活小妙招。比如晒干橘子皮可以泡茶、采野地里的枸杞可以泡酒、鸡胗上的皮可以做成药材。有一天中午,天毫无征兆地下起了暴雨。他看了看天说,走,差不多是时候了。他打着伞,领着我来到屋外大路上。下雨天,蚯蚓从洞穴里钻出来了。泥泞的土路边随处可见。他蹲下身子,一条一条地捡起来,放到布兜里。我学着他的模样,也去弯腰捡拾。捡回来之后,他用棉线一根根缠住蚯蚓,接着挂到窗台上去晾晒。
过了两周,我旧病发作,喉咙疼痛,开始咳嗽,从白天咳到晚上。去诊所拿了药,还是止不住咳。我躺在床上不想起来。这时,老太爷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包粉末。他兑水泡了一碗递给我。我说,那是什么?他说,你喝了会好受一些。我喝了下去,味道有些奇怪。我又问,那是什么?老太爷说,你忘了啊,就是上个月捡的蚯蚓,我磨成粉了。喝了它,可以消炎。想到又黑又大的蚯蚓在泥地上扭动的画面,我大喊一声,跳下床,在屋里来回疯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