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小调”回家
我回临沂老家,放着高铁不坐,偏偏去乘普通绿皮慢车。
我已经很久没回老家了。近乡情怯,四面乡音,紧张和兴奋交织。蛰居异乡久了,让我变得与老家疏离和淡漠,此刻,乘着这列漆成春天颜色的火车,我觉得踏实而安静。我享受这种感觉,盼望着火车慢些跑,拉长我这难得的享受。
贴着车窗,我看见平整的田畴,麦子已经收割归仓,剩下一拃长的麦茬,仍是一片金黄。不远处,一缕炊烟冉冉升起,没有风,它便停在半空不动,像是在人群中寻找自家的男主人。我想象女主人正架起鏊子烧柴火烙煎饼,这样想着,就嗅到了新麦子的气息,香喷喷、甜丝丝。
车厢里放起了歌,是《沂蒙山小调》。“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这首唱给八百里沂蒙山的战歌诞生在抗战期间,是从沂蒙山的褶皱和石头间开出的小花,早已唱遍了祖国的角角落落。
高亢清亮的歌声回荡在每一节车厢。我们跟着它进入沂蒙山,寻找着沂蒙山的春天。
起初,大家都是安静地听;很快,有人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起来;继而,旁若无人地抬高了声音……
坐在我对面的一家三口,父母大约50岁的样子,年轻的儿子活泼好动。他们仨也跟着哼唱起《沂蒙山小调》,我听出了他们的江浙口音。
待他们哼唱完,我问父亲:“你们是哪儿人?”
“浙江义乌人。”
“去临沂做生意吗?”
“我们的家在临沂。”
原来,他们夫妇俩在临沂做生意30多年了,后来生了儿子,一家人便住在临沂不走了。刚开始,他们手里拎着包,肩头也扛着包,里面装着各种小商品和进口布匹,坐着长途客车从义乌到临沂。他们和老乡扎堆住在东方红旅社,夫妻俩一个房间,将要卖的东西挂在窗户外边,也将花花绿绿的布匹搭在窗台上。每天旅社人来人往,像赶集一样,蔚为一景。渐渐地,他们移到马路边摆起地摊,又经历了从大棚底下土坯台子到平房,从批发市场到专业市场,最后集聚形成了远近闻名的临沂商城。
我问他:“是什么让你们一家人都留在了临沂?”
他说:“义乌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但临沂见证了我通过拼搏奋斗富裕起来,给了我们归属感。”
他儿子插话道:“我是在临沂的第二代,也就是所谓新临沂人。”
他跟我讲了一件事,那是20年前,他所在的灯具城由于忽视消防安全发生了火灾,包括他在内300多家商户的商品一夜之间化为灰烬,损失惨重。灯具城管理者及时赶来,召集他们开会,向他们承诺:“火灾给你们造成了极大的损失,也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咱们是双损失。对于你们的损失,我们有能力给你们补上。”
承诺有了,他们情绪稳定了;兑现承诺后,他们打心里感激,留住了人,更留住了心。浴火重生的灯具城4年后搬迁新址时,商户增加到了1100户。正是这次经历,让他下决心买了房子,一家人留在了临沂。
我下了火车,坐上汽车。窗外,沂河宽阔清澈,风平浪静,不时有白鹭振翅飞起,又缓缓落下。两岸休闲设施完善,游人如织,尽显沂河的独特魅力。而沂河仅是临沂丰富水系的一部分,临沂拥有大中小型水库901座,塘坝9774座,号称“千库万塘”,这般丰富的水资源巧妙地形成了“六河贯通,八水绕城”的江北水城景观。
3年前,我到临沂,晚饭后朋友开车拉我去看沂河上最长的橡胶坝。天色渐黑,看不清橡胶坝的全貌,但头两天下过大雨,河水浩浩荡荡,发出洪亮如雷的心跳和喘息,气势恢宏,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壶口瀑布冲决出胸膛的怒吼。
在临沂商城展览馆,我听说了一位姓房的老大娘的故事。老大娘今年77岁,在沂隆百货市场经营帽子生意。40多年前,正是商城萌芽时,30岁的她从农村进城,攥着借来的几块钱,开始“砸干棒”。什么叫“砸干棒”?就是先去别的商户摊上赊点货,到杨树林边自发市场摆地摊卖,卖完以后,将挣来的钱给赊她货的商户摊,再赊再卖。她就靠着这种“砸干棒”的经营模式“砸”出了一片天,将帽子生意做到了全国。如今,整个帽子行业都知道临沂有一个会做生意、热心肠的房妈妈。而临沂商城由买全国、卖全国发展到了买全球、卖全球,成为中国规模最大的市场集群,有着“中国大集”的美誉。
临沂多水,可以载舟,也可以做水文章。
这不,夜幕降临,我坐着游船,行进在涑河上,凤凰绕空三匝,一幅临沂历史文化的卷轴次第展开。水上舞台上演员们演绎着临沂历史天空上一幕幕荡气回肠的情景……
我耳畔又响起了《沂蒙山小调》,跟着“小调”回家,回到我炉火熊熊、亲人善良的老家;我要离开了,“小调”目送着我,仍嫌不够,引吭高歌,撒我一肩乡情。
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走不出沂蒙山,而我亲近她的方式就是沿着这首“小调”唱响的方向一直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