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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文学》2025年第10期|陈柳金:鼓声侠气
来源:《天津文学》2025年第10期 | 陈柳金  2025年11月12日07:11

 编者按

任何地方,因为有了人,就有了故事,有了回忆;任何技艺,因为人投入了情感,就有了神韵,有了灵魂。时代会变迁,世事会变化,不过只要人在,鼓声总会再响起,侠气总会有传承。

 鼓声侠气

 陈柳金     

梅州这地方很有意思,习惯把来自山里的一些果子加个“野”字,野板栗、野柿子、野杨梅、野葡萄。以前不兴野货,凡姓“野”的果子,走家串户或拿到市场上兜售,身价一准儿比果园或房前屋后的果子便宜。后两处出身的,老百姓觉得来路正派。山里来的,自然就是野路子。后来想想也是,野果子自生自灭,天生天养,而果园或挨近屋宅的需人工除虫、施肥,更重要的是接了烟火气,卖得贵也不无道理。锣鼓也沿袭了这种惯例,县城等大地方的锣鼓多为八音锣鼓,而地处僻远的村镇锣鼓则被称为山锣鼓。一听后面这名,无不知道就是像野果子那样的来头。章法不正宗,野里野气,山腔山调,张扬小家子气和蛮劲。

我不懂锣鼓,但听着总是热闹、喜气,被一种温暖沸腾的气息围裹。高扬如大风起兮,山呼海啸;低伏若和风细雨,水漫长堤。这种感觉,小时候便扎实地长在了心里。板寸章,大抵承担了村里小孩的锣鼓启蒙。他是村里唯一的鼓手,我们都是听着他的山锣鼓长大的。

过年时围龙屋当属整个村的中心,男女老少在门前聚成一堆,仿佛脚步不到这里停驻,这年就不算真实地到来过。那时还小,却对锣鼓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和亲近,跃跃欲试要敲打一通。小手接过板寸章递来的木槌,踮起脚击打,零散不堪,节奏大乱,让人大惑不解。笑声四起之后,板寸章重又摆好阵势,两脚半弓,挺胸收腹,双槌落在鼓面上:“角角——角——咚咙咚——咚——咚咙咚——咚——咚咙咚咚——咚——”散乱重被规整,一板一眼,有腔有调,接续上之前的气势,盛大,威严。

对板寸章佩服得很,人长得壮实,说话嗓门大,走路脊梁直,打得一手好鼓。他从身边走过,我们小孩儿都会自觉收小步幅,不让灰尘飞扬。而板寸章擦肩而过时,兀地伸手摸摸我们的头。这一摸,仿佛有一种神力贯通周身,那天连逮鸟摸虾都异常顺手。我们深信,板寸章不是普通人。

只要有他在,敲锣击鼓才真正有了灵魂。不仅是他个儿大,主要还是他的气场,能镇住场子。双脚曲弓半人高的大鼓前,红腰带一系,头一扬,眼一瞪,起棒,落槌,一声闷雷着地,仿佛围龙屋里的所有门都迎风打开,围观人捏了把汗。双手收劲,木槌平着鼓面击打,手速之快,鼓声之急,似密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手突然高扬,雄鹰般俯冲而下,鼓面再次震动,千军万马的阵势浮现云端。人群的表情各自入戏,眼睛里照进了一束光。之后,锣声、铛声、钹声交错响起,各种景象纷至眼前,亦真亦幻,如醉如痴。视觉和知觉的神奇开启一定是从听觉神经末梢传递的,村民哪有不来围观一饱耳福的道理。

这往往是大年初一的热闹场景。那天结束锣鼓盛会回到家,不知道为什么我说了句不太对味的话——板寸章不像村里人,像武侠!岂料父亲听到后哈哈大笑,说,嗯,有几分武侠气!我当然为自己抛出的观点得到大人认同而兴奋不已。这个看法,其实是源于那时正在热播的《新龙门客栈》,我暗暗觉得,板寸章真的很像里面的某个江湖侠士。

那个年代的村庄,普遍沿袭简单、传统、封闭的模式,但村民内心却隐隐萌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生活不能只有大米和腊肉,还得有收音机里传来的歌声与戏剧。这个道理并不难懂。相对守旧的农村,有一股来自外界的信息,便无异于晌午拂来凉风。是的,精神匮乏的背景之下,武侠剧顺理成章地得到了村民们的热追。其实,武侠剧若镜子般照亮了村里形形色色的人与事。表面平静如湖面,湖心却是一场剑拔弩张的汹涌和刀光剑影的争斗。村庄也是一个江湖,父子关系、婆媳关系、邻里关系,男盗女娼、偷鸡摸狗、人头畜鸣……在这样破碎、芜杂甚至危机四伏的生活里,有一个侠士站出来,当然是受人瞩目的。

板寸章当之无愧地充当了一个侠客的角色!

说起他的家族,委实有点儿传奇。

村里的围龙屋为益章叔高祖所建。他的高祖是南洋客,早年村里闹饥荒被迫“卖猪仔”去了印尼,在勿里洞岛做过锡矿,受尽非人的折磨。之后九死一生逃了出来,去丹绒不碌港当了几年码头搬运工,觉得日子无望,干下去迟早得榨干身子。后来在巴城做起木工手艺,为人勤谨、俭朴,待手头有了积蓄,便开起了木工店。益章叔高祖就是靠这店挣到了第一桶金,之后涉足垦殖、医药等行业,慢慢发了迹,家产日渐丰隆,从猪仔摇身变成了富商。在印尼风雨飘摇几十年,让他放不下的还是老家那个破败的村庄,最大心愿是在村里建一座围龙屋。洋灰、木材全从印尼水运回来,听说还专门安排了监工。整整建了十年,完工后只回去住过一次。益章叔高祖八十五岁那年患病离世,临走前对围龙屋念念不忘,留下遗言死后要将骨骸运回老家安葬。时逢多蹇,百业萧条,益章叔高祖的遗愿一直搁置。到了益章叔祖父这辈,举家迁回老家,围龙屋成了全家的归宿。后来围龙屋被分配给了村民,益章叔家里分了三间房。

那些年月过得着实不易,益章叔父亲阴差阳错地又成了木匠,日子并不宽裕,一粒米当两半嚼。更可气的是益章叔母亲跟村民处不好,好像他们欠了她家几百万,对谁都横眉竖眼,日子过得火烤炭炙,清晨一起床都是烧焦的味儿,生活何时是个头。也有补救的办法,益章叔父亲还是有雅量的,这样的人合该有受赏的命。上天赏赐给他木工活,也赏赐给他一个陈益章。围龙屋已是高龄,百多岁不在话下,不是腰疼就是腿折。东家塌个房梁,西家断个屋檩,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只要找到益章叔父亲,他一准到,把本事全给亮出来,还不收一分一毫工钱。这让益章叔母亲很生芥蒂,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男人不仅不收钱,还倒贴人工,这叫什么道理!即便再强势,也愣不能改变男人的规则。益章叔父亲心明如镜,修补围龙屋,就是在修补祖上留下的家业。于是,村民送个瓜递个枣,也就成了常事,很好地消弭了益章叔母亲给这个家带来的负值。

益章叔常年留个板寸头,村里人渐渐不叫他的名,“板寸章”成了他的绰号。他天生好勇斗狠,还小时身边便围了一圈人,说话掷地有声,办事果断利落,敢替弟兄们出头。他有个特点,凡不占理的事绝不掺和,找到他还得给你捋出个头绪来。这样说未免有美化他的嫌疑了,但板寸章确实就是这么一个狠角。

关于他腊月天下河治货郎的故事,在村里见风就长地流传——那年腊月,一个货郎挑着担子进了村,邻家小孩儿买了个陶瓷水鸟口哨,宝贝似的攥手里。待发现加水口残缺,货郎已走去了码头。水鸟吹不起声响,小孩急得大哭,板寸章弄明白后朝码头追去,货郎已坐上木船到了河中间。板寸章喝令他回来,货郎哪里会听,在木船上哼起了山歌小调。板寸章火冒三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那个冷,即便不下水的人身上都会打个寒颤。脑袋几次沉浮,转眼赶上了木船。板寸章抚在船舷,伸手去拽,货郎赶忙求饶,递给他两只水鸟。板寸章仅要了一只,骂道:“下次再欺负人,把你扔河里喂鱼!”

难怪那些孩子甘愿跟他称兄道弟。义气,奠定了板寸章在村里的江湖地位。这种气概在击鼓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出生后便喜欢敲锣打鼓,木槌到了他手里,仿佛节奏也就无师自通,深深浅浅地练过几回,慢慢便称了手。击打起来能云开日出,也能狂风骤雨。锣鼓声里,千军万马从半空中浩荡而来,高樯重桅自河面排浪而至,整个村子如临古战场,一时风雷大作,烟尘漫天,半空似万箭齐发。耸耳正听时,鼓声渐小,黄叶纷飞,马蹄声和嘶喊声远去。铜锣上阵,轻且缓,柔而刚,大地一片薄雾,在暖阳中四散而去,转眼百鸟齐鸣。

记得20世纪90年代,武侠剧火遍大江南北,老百姓农活再忙,也都会见缝插针地追着看。大概1992年吧,《新龙门客栈》在“黄金强档剧场”播出。杀人越货的龙门客栈、风情万种的老板娘金湘玉和天山神社传人周淮安、锦衣卫卧底常言笑,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那时村里没几家有电视,一到晚上我们都聚在村主任家,把豆腐板大的黑白电视围个水泄不通。周淮安、常言笑成为我们小孩子的偶像,有人问板寸章喜欢谁,他犹豫了一会儿,说“老吉”。

我们听了心里直犯嘀咕,板寸章怎么会喜欢沉默寡言的老吉?觉得他至少应该喜欢周淮安或常言笑,才配得上他侠士般的性情。

有一年春节,村里来了一支舞狮队,说是县城来的。县城对于我们这些小村小户来说,那是大地方了。一行人身着金黄色服装,领队高举一黄一红两只舞狮,双眼铜锣般大,嘴半翕半张,浑身毛发一抖,甚是威严。锣鼓声在围龙屋门前敲响,转眼便围了一匝村民。舞狮绕场数圈,生龙活虎,锣鼓越敲越得劲,气氛给闹了起来。村民已围成里三圈外三圈,舞狮进入了状态,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司鼓忽然捂着肚子跑了出去,领队的顿时傻了眼。板寸章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手持木槌敲响鼓。这鼓声的调性一下子蹿高几分,把气场带向了一个峰值。领队转忧为喜,没想到这山村里竟然还有这等鼓手。板寸章神情轻喜,一点儿都不绷着,贴切地配合着舞狮和沙婆的动作,把气氛推向一个个高潮。一人手拿托盘走到人前,村民纷纷把钞票丢进盘里。几圈下来,托盘堆满了红红绿绿的票子。等刚才那个司鼓挤进人群回来,舞狮已进入尾声。

终场后,领队拦住板寸章,说,还行!不过路数不够正宗,是山锣鼓的打法,跟我们学一年,保准提高一大截!

板寸章想了想,说,我这山里人适合打山锣鼓,不学,我又不靠打鼓吃饭!

舞狮队离开了村子,我们才知道那个司鼓闹肚子,还闹得挺凶,幸好板寸章救了场。人群散开,板寸章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我敲我的山锣鼓,你打你的八音鼓!

在我们听来,还是板寸章的鼓好听,哪像他们敲的,藏着掖着,蓄着拖着,一点儿都不带劲。山锣鼓一出场,锣声鼓声如两条巨龙在山窝里交错回旋,搅起层层气浪,一圈圈地往前翻涌。山谷是天然的回音壁,喊醒了所有沉睡的灵魂。山这头敲响,声音却从山那头传来。锣鼓声气焰喧腾,隔远了听却有一山响万山应的回旋。

板寸章初中毕业后没再往上读,出门打过几年工,回村里开了一间饭店。人缘好,生意水涨船高,附近几个村的村民和镇里人也都来捧场。按说一年到头能攒不少钱,但他除了建起两层独栋楼,把积蓄都花在了老围龙屋上。村民相继起了自建房,渐渐搬出了围龙屋,老宅子年岁大,加上没了人气,毁坏愈加严重。板寸章把开饭店赚的钱都用来修缮围龙屋了。板寸章父亲上了七十,早已不干木工活,成天盯着围龙屋天井上的天空数日子。他的母亲好似收敛不少,村民都先后搬了出去,她就是再怎么逞凶,也没了对象。板寸章劝他们出来住,但老两口儿死活不答应,说住围龙屋舒坦。

我们村有个规矩,每年除夕,锣鼓队得挨家挨户参灶,意思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替主家托灶君爷爷向玉皇大帝禀告过去一年的收成,新的一年要继续庇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要是哪家的灶没参,就预示新年家运蹇涩、一事无成。只要锣鼓队远远出现,每家每户必定放鞭炮迎接。开了饭店的板寸章每年春节仍领着锣鼓队。那年除夕经过老旗家时,他在门前放了一串长鞭炮,但板寸章没有进屋,绕到了下一家。待参完灶出来,老旗赔着笑走前去,给板寸章塞了个红包。板寸章推了回去,说了句,不是红包的事,是路的事!这样一说,老旗没了辙,愣眼看着锣鼓队去了下一家。村民都知道,老旗做了一件傻事。年前村里扩路基,需要占用他家菜园半丈宽,他死活不答应。菜园挨着全村唯一一口老水井,要是路往菜园那边靠,就不用占用井台位置。老旗不肯,路只得往井台移。路面离井口仅一米多,一有车跑过,灰尘便扑进井里。板寸章不去老旗家参灶,村民个个拍手称快。

围龙屋里住着老祖宗。板寸章高祖的骨骸一直没迁回老家安葬,这个遗憾没法弥补。板寸章父亲坚信围龙屋里住着老祖宗的灵魂,他生前建的屋子,洋灰和木材都是印尼运回来的,他的魂魄也一定沿着水路回到了屋里。

父亲已无能为力,板寸章接替了父亲,请泥水匠、木匠、石匠管起围龙屋的修葺。别看不起眼,可不是一项小工程,再多的钱砸进去,似乎都不打眼。幸好他开饭店垫得起钱,要是一个工薪阶层,哪有闲钱去管老宅子的事。想起90年代,板寸章说他喜欢老吉,也不是没有道理。老吉常年守在龙门客栈厨房里专事饭菜,这是明里的事,暗地里却负责保护金湘玉的母亲玉玲珑。

板寸章那些年干的事,真的很像老吉!

每到过年,敲锣打鼓必定成为板寸章乐此不疲捣腾的分内事。“角角——角——咚咙咚——咚——咚咙咚——咚——咚咙咚——咚——咚”,一场声音的盛会在围龙屋门前热闹上演。一人击鼓,一人击铛,一人执钹,数人敲锣。大鼓无疑是主角,击鼓非板寸章莫属。鼓嵌在矮脚木架上,铜钉绕鼓沿数匝,鼓身上红漆,鼓面绷牛皮。据板寸章说,制鼓是手艺绝活,从选料、制鼓皮、箍鼓桶、蒙鼓皮到给鼓身上漆,每个工序都很讲究。鼓皮是一只鼓的灵魂所在,要选新鲜牛皮,有韧性,耐力强。削牛皮极考验刀工,得削得厚薄均匀。在鼓架上定型后于阴凉处自然晾干三月以上。如此制成的鼓,其声有浑厚磅礴之势。

木棒落下,“角”“咚”“咙”交错响起。板寸章说,节奏全掌控在两手的木槌上,“角”是敲在了鼓边,“咚”是右手击鼓面,“咙”是左手敲鼓面。是的,只要心中有谱,轻重缓急,晓畅凝滞,自成节律。就是“角”“咚”“咙”这些貌似简单的音节,串联起节奏,与发出“哐”和“当”的锣、铛齐鸣,再加上发出“嚓”的铜钹,便汇成喧天的声响。

板寸章敲起大鼓的姿态和声势,自带侠气,十里八乡传名!

不知道为什么,年岁越大,越是怀想喜庆和热闹。

小时候,敲锣鼓和放鞭炮必然是过年的保留节目。即使没有舞狮沙婆和龙灯绣球,大人小孩也要围成一圈,心甘情愿地接受一种气氛的包围。现在看来,这样的围观,未免寡淡和空洞。直至岁月沉积,才体悟到这是朴素的农村哲学。不一定要有具体而微的表演,只需发自内心的声音绽放,彼时的心境和期许,便有了实在的托付。就像一阵风吹过芦苇,它摇曳的姿势正在跟这个世界告别,风却将它的种子撒在了土地里。只要有足够的阳光雨水,芦苇又会长出新绿的叶芽来。

这本是自然的轮回,锣鼓声终将是要送走过往、迎接新岁的。就连山间草木,在新旧交替的节点上闻着这亢奋之声,也生长得无比喜悦。还有鸟鸣和虫唱,使劲调试着它们的嗓音,与青绿山水两相呼应。

板寸章击鼓,并不纯粹是为了世俗的热闹。他发自内心喜欢,还背负了一种沉甸甸的使命,当作生生不息的仪式去承续。他和父亲一样,相信围龙屋有老祖宗的魂灵。每年过年敲锣打鼓,是对老祖宗最高规格的祭奠。就像他父亲免费维修围龙屋和他出资修葺围龙屋一样,没有人命令他们那样做,但他们内心却有一种顽固的坚守。那个魂漂异域、死后一直未能安眠故土的高祖,才是他人生江湖中最值得仰望的武侠。板寸章骨子里尊崇“落瓜结籽,开枝散叶”的传统观念,他身上的那股侠气,其实也是基因的传承。板寸章,很好地延续了这种从根脉中长出的信念和风俗,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侠气?

大抵是2008年吧,村庄遭遇了整体迁移的命运。下游水库加固扩容,村子地势较低,如汛期水位线上升,所有民居将受淹为水底龙宫。一纸告示将村民迁往水库岸边的移民村,那是一个没有山谷的大平原,路自由通畅,风自由来去。一个有几百年历史地处山窝里的村庄,不得不结束与脚下土地千丝万缕的关联,被斩断的根系将重新适应一片陌生的土地。

那天的云凝滞不动,风似乎也藏匿起来,听不到鸟鸣虫唱和嘈杂的声响。

围龙屋门前挤满了男女老少,围得密不透风。板寸章高举木槌,鼓声大作。神情凝重,手起槌落,鼓点急雨般密集,“咚咙咚——咚——咚咙咚——咚——咚”。随后铛、钹、锣相继敲响。“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咚咚咚——锵锵锵!”锣鼓声从来没有如此高亢,似乎一辈子的气劲全用在了木槌上。山这边响起,对面群山呼啸,声势海浪般滚滚延伸,用力推开所有的山门,将属于这个村的老祖宗们请回来。板寸章噙着泪,眼前模糊一片。鼓声渐渐变得伤感,有人啜泣起来,这哭声成了引线,触动了村民们,人群无声地哭泣。这时,鞭炮声响起,与锣鼓声交相和鸣。不知何处刮来一阵风,半空中云层翻涌,似千万只大雁排阵南飞。

一辆辆车满载家具,渐次消失在村口。

板寸章把锣鼓码放在车上,扭头回望了一眼围龙屋。也许,此后经年,再也听不到一山响万山应的山锣鼓了。

【作者简介:陈柳金,男,广东梅州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小说月报·原创版》《清明》《散文》《作品》等,有作品被《小说选刊》《散文·海外版》选载。出版长篇小说《彼岸岛》,小说集《行走的房子》《素身人》等,曾获2015年《安徽文学》年度文学奖、2016年桐花文学奖短篇小说首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