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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2025年第9期|阿董:一只麻雀闯进机加工车间(组诗)
来源:《诗刊》2025年第9期 | 阿董  2025年11月05日08:46

钳工杨师傅

有人钻井,有人钻石油

只有犟脾气的杨三,一辈子都在钻铁板

妻子说:老杨太辛苦了

棺材不要用铁钉,全部用榫卯

一枚生锈的十字螺钉

明亮锈掉了

尖锐锈掉了

盘山路锈掉了

只剩了这一枚十字螺钉

也生锈了

但还是没有停工的样子

它斜插在工地上

午 休

左边锯床,右边工具柜

仰面,是钢结构的棚顶

只有身子底下铺的是废纸壳

时间久了,纸壳也将铁屑占有

与铁打交道多了,便有了铁磁性

他搬过一个小铁凳

把手机、茶缸、安全帽,悉数放上去

总感觉还缺点儿什么,想了想

他又在枕头下面垫上千分尺盒

之后,才沉沉睡去

握 手

她局促不安,递出满是老茧的右手

这是她的名片。每一次递出

都是在亮明她的工人身份

和那些写公文、拿教杆的手握在一起

总是不如握扳手、螺丝刀、气动工具那么轻松

一次握手,她对她说:

“多幸运,你拥有那么多机器

那么长的流水线,那么大的工厂

那么多的写作素材,你是最最富有的财主”

那么傲慢的诗人,说那么羡慕的话语

想来也是,二十年的光阴

作为一名流水线的装配工

使用这些工具,比使用筷子频率都高

想到这,她在心里

把这些宝贝,又逐一精心擦拭

这之后再握手

她还会局促不安

但手上多了一些力气

遇见自己

换上泛白的工服,我在工厂里巡逻

白班不去,车间也不用去

车间里通明如白昼

岗位职责内,必经焊接车间

装配车间,喷涂车间,座椅车间

经过玻璃车间时,遇见碎片中残缺的自己

工厂大院里巡逻,没有人比自己更熟悉

更懂得厂纪厂规,每一次持证上岗

都是一个细微谨慎,怀揣手电筒的自己

水洼里有个自己,天台上有个自己

工具柜上有个药片一样的自己

不良品区,有个垂头丧气的自己

下料工杨师傅手里,有个崩齿的自己

切 点

流水线向前,她不停向右向左

每一次转身都是一次圆和直线的相切

把碗组均匀抹上黄油,再套到前叉上

每次都要追流水线送出一米半的距离

像幼年,每次父亲外出

她总是追大巴跑向村口的岔路

后来,她不再追父亲,父亲已远去

但她还会继续追,追朝阳送女儿去幼儿园

追公交上班,追女儿放学,追卧床老母亲拿药

追时间不停向前……

她是与女儿的切点,也是与年迈母亲的切点

只有在流水线开动时,她才是自己的切点

流水线向前,她一次又一次重复相切

一只麻雀闯进机加工车间

它不知道,它半夜进来

天亮前,竟再也摸不到出口

它不知道,看不见的才是真危险

越透明的玻璃,隐患埋得也越隐蔽

它不知道,一会儿它将撞上去

它不知道,接下来它会晕过去

它不知道,上早班的李师傅

会小心把它捧起,不锈钢盆倒扣着敲

六声后,它醒来,飞走了

它不知道,李师傅就是去年在机加工车间

弄丢的半截食指

【诗人简介:阿董,女,1973 年生,电动车厂生产线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