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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秋天一起向你问好
来源:达州日报 | 刘国欣  2025年10月28日11:56

和秋天一起向你问好!

收到一封南方来的信,第一句就是上面的话。像不像一首诗?

桂花在一场雨后香起来,鹅掌楸的叶子开始落,鸡爪槭稍微有几片已转色,柿子树也开始红脸,石榴分明是成熟季,紫荆的豆荚早就完全成形,女贞子的小果在枝头婆娑……经过一棵高树,被它的果子砸到头,俯身拾起,才认出是青桐子;仰头,为它宽大的叶子倾心了好一会儿。臭椿树和栾树花快开到尽头,但是在这里那里见到它们,总觉得它们在盈盈地向人投递着它们天空上方的云朵和蓝天,令人生出感激。一场秋雨后大地在急速去往秋天,但天气回暖时,又仿佛重返夏日的脉搏。然而,分明已经是秋天啦,蝉鸣声渐辞,我已两次见过天空里大雁往南飞,早晚已经很凉快,人们出门都开始带外衣……

应该去看看早秋。也许正因为如此,朋友鸿约我去往渭北的原野。于是,中元节过后一天,与朋友鸿往渭北她娘家看望二老,顺便踏秋访史。

上午去了三原县的城隍庙,接着又爬了泾阳的嵯峨山。三原城隍庙的雕梁画栋令我震惊,其繁复精美让人想到西方的巴洛克建筑。爬山是为了访山上的悟空塔,但机缘不够,未能相见,因为山路上石子遍地,我们所开的汽车靠前面的两轮驱动,担心出问题,就半山折返。中午,我们去了富平县的王翦墓拜谒。王翦是战国时秦国将领,在秦统一六国的过程中战功赫赫。我最惊奇的是他作为两千多年前的古人,一生征伐不断,居然活了九十多岁。即使在今天,这也算高寿。王翦墓被庄稼与村庄围住,是一座凸起的大土堆。坟墓周边柏树森森,中间一条人走出来的土路一路从墓堆这头通到另一头。王翦墓没有太多装饰,不像其他一些名墓有各种建筑或各种石碑,这里就只立着一个文保碑。然而,这看起来毫不引人注意的祭祀之地,实际却是热闹的。因为文保碑前后都有酒瓶,其中碑身前沿还放着一个玻璃酒杯。端起文保碑前的酒瓶来闻,还有扑鼻的酒香。很明显,经常有人来这里请两千年前的王翦大将军喝酒,顺便和他话桑麻说家国。鸿给他上供了一串葡萄和几个打开的核桃。葡萄和核桃是鸿在从嵯峨山下来的鲁桥镇集市买的,很新鲜。我们俯首拜了一会儿大将军,借碑前的酒杯给他斟了一杯酒。然后,我就开始“怂恿”鸿:“我们已经借他人的酒敬过大将军了,现在应该和他一起吃一会儿葡萄和核桃,这是我老家上坟的习惯,是要和先人一起分享的。”鸿表示同意。于是,我们就开始就着原野玉米田吹过的风,开始吃葡萄和核桃。

英雄故去千年,也成尘。世间事,草生草长年年。这一刻,在秋风里与你隔着两千多年共享一串今夏结出的葡萄,想你真如果可以吃着多好。单只这一想,令我落泪。

这时节,鸟儿们叫声是甜的,因为有很多野果子吃。乌鸫鸟落在缓慢摇曳的玉兰叶子的枝,吃它的红果,像一幅画。木瓜也可以吃了,它的矮树枝上落满噪鹃。贴梗海棠和山楂树的果,也引来鸟儿们站在枝头唱歌……

我的心里只差摘两片皂荚,就感觉这个浅秋可以获得圆满。我去年夏天看过一部言情小说,男女主角的开头,是女子送男子西安城北一株皂荚树上两片秋天的皂荚。但是,我在三原县东街看过城隍庙后离开时,人家街道上一棵高大的皂荚树长满了皂荚,我登上围绕着树建立的小花池台阶采摘,被不远处还在秋阳下扇扇子的一个老婆婆摆手示意不要如此。我虽然被拒绝了,还觉得是开心的,因为有人守护它的果。

然而,我口袋里还是觉得缺两片皂荚果,尽管我不知赠予谁。《古诗十九首》里有句:“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是很普通的句子,但我觉得美,因为把人心中的若有所思若有所失表现了出来。我有时感觉被天地原野赠予太多,也想赠予人,比如通过文字,但总也是无法,像自作多情。

从富平县往铜川市走,一路上多果园,苹果园尤其果子满枝。今年雨水夏季时节不够,树是旱的,苹果果子都不大。路上的野酸枣红了,山里的野板栗应该也快熟了。与鸿闲聊,约了继续把时间的线头捡起来,不辜负秋天,到中秋时节,到秦岭山里去捡野板栗。

一路所见还有槐树,也要把它收留进一篇文字里,因为令我动心过。今年槐树的豆荚非常多,我第一次发现槐树可以长这么多豆荚,而它本身是我童年以来熟悉的树之一。

我们到达铜川,吃晚饭是在一家叫小满餐厅的饭店。餐厅以二十四节气划分,每一张桌子对应一个节气。我们在春分的餐桌下吃饭,而实际上,这一天属于白露时节。这令我想起我与鸿上一次进秦岭走山玩,还是谷雨立夏之间的暮春时分。后来,整个夏天我们没有见面,各自忙各自的生活。这一次相约,乘着车子一路去往渭北的秋天,才觉得又回到了我们两个人的时空。

小满餐厅院子,一长排都是餐桌,中间有小草坪隔开。院落里养着一些盆栽。有一种正开着小紫碎花,我仔细盯着看的时候,突然心情变得很欣喜,因为我想起了它的名字——罗勒。我在铜川这样黄土高原风味很足的餐厅看到这种香草,觉得很开心,主要为认出它而开心。因为我在书中多次见到它,在生活里也多次见到它,但是,无法将两者统一在我的记忆中。这一次,才算是一种统一。

罗勒叶很香,在四川,人们有时会吃它,尤其是煮鱼的时候会放很多。我在四川读书时候吃过,却不知道它长在地上的样子。九重塔,像建筑,像诗,像一部待写的小说,居然是罗勒的另一个名字。野草野花总给人这样的惊喜,尤其那些可以当做食物的,一旦被我们吃进口中,就仿佛有了别样的情谊。

一路所获的秋消息:秋天最早黄起来的叶子是银杏,最早红起来的是枫树。当然,黄栌在望……很快,秦岭山里就一年一度又要五颜六色了,我等着中秋时节去山里捡野果。这个秋天我喜欢上了焦糖色,就是板栗炒熟的颜色,广玉兰在秋天叶背的颜色也是这种色,也是叶子斑斓到最深时候碰一碰就脆了快要腐烂的颜色……这种色应该叫告辞色,令人觉得缱绻又惆怅。

从铜川回来我很关注秋果消息。我住处楼下山楂果满枝。如果住在一个小区好几年,就是你既能看见山楂花开,也能看见山楂树结果。当然,你也可能会好几年的秋天,看见有人在一个夜晚搬了凳子把山楂树上的果子全部偷走。第二日早晨经过,无果的山楂树像一夜之间失了魂魄。你得好多天才适应这个过程。你还得安慰你自己,是因为有人喜欢吃,有人需要当药引子,因此,果子有了它更好的去处。现在,山楂果还在树梢,我日里夜里经过,无数次想到我老家方言里的一句歌词:“面对面坐着还想你”。我知道到暮秋时候,视野里的山楂果就只能收藏在我记忆的库房,它又会像这几年每年秋天一样,被人在一个夜晚全部摘掉,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些人在这世上的生存,也像是如此,一阵秋风扫落叶,好像从没存在过。不是有花位就有果位,但结果就是结果,秋果让我知道时日不虚。

这时节,西安城里紫薇花仍然开着,合欢木槿也开着,鼠尾草的花开着,金鱼草的花开着,风雨兰也开着……时间再过两个月,它们就会“朱颜辞镜花辞树”。好在还是初秋,我不想辜负了春天再辜负秋天,所以啰啰嗦嗦地记下这些观察,填满岁月的缝隙,尽管是徒劳。但我知道记录对我的意义,他年他月我重新想起的时候,能于某一段文字里,想到我写下时的一阵鸟鸣,我剪取自己履痕时的那些割舍……我想通过一个字或一个词,甚至一个省略号,想起一些被我省略的东西,可能它们也如被我记下的事物一样鸡毛蒜皮,但正因为靠着它们做依凭,我可以织出记忆里的沧海桑田,曾经有过哪些微小的震颤。我知道哪怕是一个省略号,我也可以靠着它走出很远。

人说凉风有信,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像是说给一个故人听,絮絮叨叨不成样子。但我这里的秋天是如此的风味,满城都是桂花香,仿佛一种馈赠,我确实也想转赠于人,这秋花秋果秋消息。携我这里的秋天向你问好!祝四季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