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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剑门
来源:文艺报 | 张雄文  2025年10月29日08:18

抵近剑门关时,斜阳正将关山晕染成霞红,也慷慨抚慰我登临的涔涔汗水。关隘、门楼、石碑、大小剑山以及隐在峭壁的古蜀道,都浸润在葡萄酒般的柔和暮色里,凛然静默。

剑门果然如巨门。大小剑山莽莽苍苍,堆涌苍翠,向晚霞烧得最热烈的天的尽头蔓延而去。“大剑至小剑隘束之路三十里,连山绝险”,而以七十二峰尤为雄拔,像一柄柄刺向苍穹的利剑。剑门所在的剑阁县通往远方的几条古驿道,两旁生长着千年柏树,每一株都横柯上蔽,蓊郁如盖,足有8000多株,千百年来为风尘满面的行人遮阴避雨,犹如温馨的绿色长廊。苍莽间的“隘束之路”,是当年入蜀必经之道,到尽处时峭壁连同苍翠突然中断,两崖夹峙而出隘口——剑门,豁然如城门,似乎代表蜀地向跋涉而来的人们张开拥抱的怀抱。

攻伐战乱年代,这扇门却剑拔弩张。三国时期的蜀汉,诸葛亮在“隘束之路”的崖壁上,依山势凿石架空,修建有屋瓦遮盖的飞梁阁道,以通行旅,且在隘口筑石设关,安排兵马守卫,这便是剑阁县因之得名的“剑阁道”。 李白当年在《蜀道难》中慨叹“剑阁峥嵘而崔嵬”;诸葛亮曾给兄长诸葛瑾写信介绍其险,“其阁梁一头入山腹,其一头立柱于水中”。诸葛亮所设的关隘,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关,也是这一人们熟知的成语最原初所指之处。

剑门关立关伊始,便成为“蜀北屏障,两川咽喉”。蜀汉景耀六年(263年),诸葛亮的衣钵传人姜维退守剑门,将魏国钟会来犯的十万大军久久挡于关外,钟会无法可想,准备撤军。惜乎魏国另一大将邓艾由阴平小道凿山开道,很快打到成都,后主刘禅束手就擒,并传旨姜维投降,剑门关才不战而下。

踩着几缕落霞,我登上剑门关右侧的悬崖绝顶,一片灌木覆盖的平地赫然呈现在面前。平地三面石壁凌空,如斧削刀砍,仅一面有窄路通往剑山。引路友人说,这是“姜维城”,姜维当年屯兵的营地。我伫立营地骋目而望,山风挟松涛呼啸,如号角呜咽,似乎有千军万马正叩关而来。近处,剑门关巍巍而峙,隐约可见关壁上的刀痕箭瘢,每一道裂罅都是往事褶皱,藏匿着马蹄踏碎的月光与征衣染透的霜寒。远处,苍山如海,云霞翻涌,似乎当年烽火尚未熄灭,浮沉着诸葛亮与姜维超群的智慧。这两位先辈经营与征战的关隘,成为后世兵家的至宝,常陈厉兵弯弓以待。千余年间,凡来攻关者,无不落荒而去。

然而,战国名将吴起曾说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当年夏桀和殷纣的立国之地都为山河险要,似乎固若金汤,但因“德义不修”,最终国破人亡。

剑门关自然也不例外。1935年4月,红四方面军发起嘉陵江战役,直指国民党川军扼守的剑门关,一举攻克,将雄关踏在脚下;1949年12月,中国人民解放军又挥师剑门,将红旗插上关楼。我想,剑门之险,不在嶙峋绝壁,而在民心。

暮色四合,三两颗寒星横斜,像天空的眼眸,窥探着时空罅隙中的英雄往事。关内街巷,万家灯火,商旅如云,晚风飘来阵阵豆腐的香味。我信步而行,踅入一家餐馆,点了一份“土菜炖豆腐”。豆腐是剑门黄豆与剑山泉水合作,经浸豆、磨浆、滤渣、煮浆、点浆、脱水等诸多工序而成的绝味,色如白雪,细嫩鲜美,曾犒劳过姜维麾下的将士们。夹一筷入口,嫩若凝脂,满口芬芳,熨帖五脏六腑。没想到刀光剑影之地,隐着如此至味。剑门早刀枪入库,四野安宁,曾饱览金戈铁马的剑门豆腐,已是和平与敦厚的象征,也是广纳四方来者的一张名片。

出了餐馆眺望,雄关早隐于夜色,如泛黄史册合卷。我蓦然想,那万家灯火里的烟火气息与欢声笑语,或许才是真正的天下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