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文学》2025年第8期|李广玉:“三剑客”从军记
编者按
《“三剑客”从军记》讲述了以建军为代表的三位热血青年在军营中的成长与蜕变。从最开始的玩世不恭到最后赴前线立战功,在血与火的考验中,“三剑客”不仅锤炼了意志,磨砺了本领,也领悟了责任的真谛,担当起保卫家园的使命,展现了一段传奇而独特的军旅人生。
“三剑客”从军记
//李广玉
高考前夕,别的同学都在奋发努力复习,建军、立新、晓岩仍然我行我素不着调。他们哥儿仨从小脑子就好使,悟性好,学习功底也好,天生就是学习的料,平时大考小考,哥儿仨都是班级前三名。所以临近高考,哥儿仨竟拿高考也不当一回事,想着最后两周再冲刺一下,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不承想,哥儿仨高考的成绩名落孙山,离大学的最低分数线还差一大截。
成绩下来,班里的同学,上大学的上大学,上大专的上大专,只剩下他们仨无事可干。这天,学校传来报名参军的消息。军人家庭出身的建军想报名参军,那哥儿俩马上积极响应。可晓岩家里一听这消息,就乱了套了。全家人反对晓岩这个独子去当兵。晓岩跟家里吵了好几天,父母看他是铁定心了,知道建军、立新和他一起去,最后也没了脾气。
随着汽笛的一声长鸣,载着新兵的列车缓缓驶离了哥儿仨从小生活和学习的城市,列车慢慢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中。清晨,旭日阳光刚刚升起,他们下了火车又转乘汽车,在辽阔的大平原上开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一处彩旗飘扬、干净整洁的营区。只见远处的靶挡上,书写着庄严肃穆八个大字——“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哥儿仨被分到不同的连队。建军在炮兵连,立新在机枪连,晓岩则被分到步兵连。晚上,建军约立新和晓岩来到靶场,三人交流起到部队第一天的经历。三人居然吃的都是面条。他们第一天到部队,各连队给新兵统一安排的是最高标准伙食,所以都是面条。部队每人每天伙食费只有四毛一,最高标准就是面条,平时只有家属来部队探亲,或病号才能吃到。
时间一晃,三个月的新兵训练进入收尾阶段,开始步枪打靶训练,哥儿仨全都来了精神。虽然是数九寒冬,但是他们一点都不惧天寒地冻,更不嫌训练艰苦。特别是晓岩,在靶场一趴就是一天。到了考核那天,全营新兵齐聚靶场进行实弹射击。指挥员发出开始射击的口令,别人还在瞄准的时候,晓岩打响了第一枪,接着又是砰砰几枪,不到一分钟的工夫,他就报告射击完毕。当所有人打完首轮,结果一公布,晓岩五发子弹竟打了五十环,出乎所有人意料。其他新兵受晓岩的影响,打的成绩都不理想。得知晓岩的射击成绩后,建军和立新变得“压力山大”,自己打不好,多没面子。他们在射击时,也都仿照晓岩抢开第一枪,防止别人干扰自己。新兵训练考核结束,队列考核成绩都归了各自连队,唯有射击成绩属于自己。晓岩因打了五十环,取得全营新兵最好成绩,荣立了“三等功”。没想到,领导决定送他到师教导队去深造;建军和立新打了四十九环,也得到了重视。建军下到老兵班,当起了技术含量最高的一炮手(瞄准手);立新也因打靶成绩不错,人长得又精神帅气,被派到医训队学习。不过,一百多度近视的立新,这四十九环是怎么打的?是苦练出来什么诀窍,还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这让建军和晓岩他俩十分费解。
出了新兵班,三个要好的同学就要分别走向各自的工作岗位。星期天,三个人外出,用他们每人每月仅有的七块钱津贴,买了点儿粉肠、猪头肉和一瓶“刘伶醉”,偷偷来到营区附近的一条大沟里,晒着太阳,美美地喝了起来。离开家乡的这些日子,艰苦紧张的部队生活,让他们彼此相互关照、相互依赖。现在就要分别了,着实是难舍难分。建军先抓起酒瓶说:“我先敬你们哥儿俩,祝你们学业有成!你们到了教导队和医训队,一定要实实在在学点儿东西回来。领导看得起咱们,咱也必须得争气,不能丢人。只是你们走后,就剩下我一个人,实在是孤独寂寞。今后有人欺负我,连个靠山也没有。”晓岩一把抢过建军手中的酒瓶,喝了一大口,豪爽地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咱哥们儿啥时候丢过脸?你放心,保证学业有成。要是咱哥儿仨一起去,该有多好啊!”说着,他将瓶子递给立新。立新伤感地说:“就是啊!大家各奔东西,这一别,说不好是一年还是半载,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说着说着,他的眼圈就红了。立新的话,一下子引起哥儿仨的共鸣,三人抱头痛哭,难舍难分。不知不觉三个人就喝多了,躺在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大沟里睡着了。醒来时,早已过了部队下午点名的时间,他们赶紧爬起来就往营房跑去。
建军一回到班里,班长就告诉他,马上去连部,说连长找他。建军来到连部,在门外喊了一声“报告”,就推门进了屋。只见连长正坐在办公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东西。连长抬头见建军红头涨脸,浑身酒气,黝黑的脸一下子就板了起来。他满脸严肃地问建军:“你点名没到不说,还喝酒了,你个新兵蛋子胆儿也忒大了,你知道不知道部队平时不许喝酒?”建军怯生生地回答:“我知道。”“知道,你还明知故犯?今天非得处理你不可。告诉我,你和谁喝的,在哪儿喝的?一块儿处理。”建军一听,马上大包大揽承担责任说:“您怎么处理我都行,我不能出卖战友。”连长其实早知道跟他喝酒的人是谁,故意说:“你们仨喝酒不对,但部队是奖罚分明,你们仨虽然打靶成绩出众,但也不该私自跑到外面去喝酒!以后下不为例,再发现严肃论处。”
连长是一位能力超强的领导,他曾在全师大比武中获得过第一名,非常爱惜有军事才能的人才。连长见建军情绪稳定下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拿起桌上的档案,对建军和蔼地说:“你还是重点中学毕业的高材生呢,就当咱们连的文化教员吧!”听了连长的决定,建军差点儿惊掉了下巴,他做梦也没想到,他这个平时散漫惯了的刺儿头,连长会这么重视,建军打心眼儿里感激。部队领导对建军、立新、晓岩三人各种技能的认可,使他们当初不服管教的毛病有了很大改观。
在炮兵连接下来的训练中,建军不仅训练刻苦,而且作为一炮手(瞄准手),在全团四个迫击炮连的考核中,为他们班三发三中获得第一名发挥了重要作用。同时,他的文化教员工作也干得风生水起,让那些只有小学文化水平、从农村入伍的战友,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都以结交建军为荣。为此,他认识了韩江和吴玉海两个农村来的好朋友。韩江平时非常节俭,一个月六七块钱的津贴,除去买牙膏、肥皂等一些日用品,还能存上三四块钱。建军作为城市兵,平时大手大脚惯了,加上抽烟,他一般还不抽一毛多钱的“战斗”“永红”等牌子的次烟,非得抽三毛钱以上的好烟。到了发津贴的时候,他的钱一转手就没了。下半月,没辙了,他就找韩江借。一开始,建军还有点不好意思,到了发津贴时,先还一点儿,再借。后来借钱累积到百八十块钱时,他就让家里寄钱来还账。韩江也倒好,自己平时舍不得花钱,只要建军一开口,要多少就给多少,一点儿不吝啬。建军对韩江也是同样,他对别人趾高气扬,唯独对韩江特别有耐心。有时文化课上完了,别人都走了,学习刻苦的韩江,有弄不懂的地方,就缠着建军问个底掉,建军对他从来没有过不耐烦,总是认真地为他答疑解惑。半年下来,韩江的数学成绩有了长足进步。时间不长,他就因对数字反应极快,自编了火炮诸元修正口诀,从炮兵班调到观察班(炮兵的指挥系统)。
时光飞逝,立新、晓岩走了有小半年,空虚和寂寞始终缠绕着建军。这天吃过晚饭,他拿着高中恋人、校花王晶给自己来的绝交信,孤独地在靶场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闷烟。此时,他多想有个伴儿能陪自己聊天,倾听他诉说衷肠。原来,王晶上高中时就对身高一米八、长相英俊的建军有意思,建军心里也明白,也很努力地去追求她。两年下来,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高考时,王晶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高校,建军却名落孙山。一开始,两人关系还看似正常,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是日渐疏远。特别是建军参军后,王晶的信从十天半个月一封,到一个月一封,到最后寄来绝交信,怎能不叫建军伤感?他眼前像过电影一样,一幕幕浮现着他和王晶在电影院里依偎在一起,观看《叶塞尼亚》时亲昵的场景;在静谧的公园湖畔,他们手挽手憧憬美好未来的快乐时光……想着想着,晚点名的集合号吹响,一下子把他拉回现实,他赶紧跑步集合归队。
好在不久后,建军他们部队接受了一项重大任务,参加他入伍以来最大的军事演习和受阅,这是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一下子将建军从郁闷中解脱出来,全身心地投入艰苦的训练中去。参演部队一切准备就绪就要出发,只见集结的车队排起一字长蛇阵,场面如此宏大;炮兵团进口的戴高乐拖车,拖着昂首挺胸的榴弹炮,排在前列。建军他们步兵团虽然比不上炮兵团的装备那么高级,但是作为当时少有的摩托化部队,600多辆清一色的解放牌汽车,绝对是威风凛凛。建军一个新兵蛋子,哪儿见过这场面,这下算是开眼了。
车队在夜幕的掩护下,向着演习区域进发。穿梭在城市看热闹的人海中,犹如受到万众夹道欢迎,让他光荣感油然而生。行驶在山区蜿蜒曲折的盘山道上,在汽车强烈灯光的映照下,车队好似镶上夜明珠的一条巨龙,游走在崇山峻岭之间,更让他震撼无比。
车行了一昼夜,建军他们进驻到演习场六十公里开外的一个小山村。房东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大嫂,丈夫在兴隆煤矿当矿工,自己在家带着三个孩子。大女儿小翠十七岁,二女儿妞妞十三岁,小儿子狗剩九岁。建军他们住的这个小山村,全村三十多户人家,竟没有一户养得起猪。但是,房东大嫂对住到自己家里来的子弟兵,可谓“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虽然房东家的孩子们都管建军他们叫叔叔,但建军也就比小翠大个一两岁,大嫂待建军他们如同自己的孩子。七八月份的天气,白天气温有三十多度。建军他们部队不光有演习任务,还有阅兵任务,需要头顶钢盔,脚登鹿皮鞋,身着厚厚的涤卡军装。每当训练回到驻地,大嫂看到他们一个个晒得乌黑的脸,军装上泛起白花花的汗碱,就特别心疼。常常红着眼圈,端上用井水冰镇过的水果,让大家解暑,又抢着将建军他们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洗。大嫂就是这样用她伟大的母亲般的爱,呵护着子弟兵。她家虽穷,但是,不管院里种的水果,还是田里种的玉米,只要成熟了,总是先让建军他们尝一尝。特别是大嫂用省下来的黍子面给他们炸的油糕,如同点心一般,是建军他们的最爱。缝缝补补的活儿,大嫂更是不在话下,充分诠释着老百姓与子弟兵鱼水情深。
大嫂无微不至的关怀,让建军这个在家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少爷羔子也感动了。他从不像其他新兵一样,争着抢着给老兵洗衣服、打洗脸水,而是我行我素,自顾自惯了。这次,他不仅跟同为新兵的吴玉海抢着为大嫂家打扫院子,还抢担子去挑水,为此还闹出了笑话。头一次,建军认为自己比吴玉海个头高身体壮,挑水的活儿应该不在话下,就抢着去。狗剩儿带着他,去一里地外的水井。可到了井边,打小就用自来水、从未在井里打过水的建军,遇到了难题。辘轳上拴着的水桶,在井里说什么也沉不下去,总是浮在水面。问狗剩儿怎么弄,他也不清楚。建军想问询一下村里的老乡,可打量四周,还没人。没办法,只得打道回府。吴玉海见建军无功而返,好奇地问建军:“老兄怎么空着桶就回来了,水呢?”建军一说,吴玉海和房东大嫂捂着肚子,把眼泪都笑出来了。房东大嫂直起腰,笑着说:“还是我去吧!”自尊心特强的建军觉得太没面子,说:“不用,这点事儿我能干!您把方法告诉我就行了。”房东大嫂只得陪建军回到井边。只见大嫂左手握住井绳的上端,右手抓住井绳的半截处,轻轻地一抖,拴在井绳末端的水桶就沉入水中,然后双手快速上捯,便将水桶提了上来,再把水倒进自家的水桶中,那叫一个“麻利快”。建军学着房东大嫂的样子,试了半天还是不行。脚下一滑,还差点儿掉进井里。房东大嫂见状,只好手把手教他操作。看似手只那么轻轻地一抖,实际上是有窍门儿的,她通过抖的动作,尽可能让水桶的沿儿先入水,这样水桶才能沉入水中,而不是桶底先着水。掌握了动作要领,建军很快就把两个水桶灌满。房东大嫂看建军打水都那么费劲,便抢先挑起水桶。建军岂能让一个弱女子来挑水?作为堂堂男子汉,他急忙上前与大嫂争抢水桶,大嫂说:“挑水不比打水容易,我挑习惯了,还是我来吧!”建军不服,说起了大话:“我每天扛三四十斤的炮管,行军训练跟玩似的,挑两桶水能有啥问题?”房东大嫂看他执意要挑,只好将扁担让给他。只见建军颤颤巍巍地挑起两桶水,在坑洼不平的乡村小路上走了也就100米,就感觉肩膀压得不行了,想换一边肩膀,没想到刚一挪扁担,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由于失去平衡,扁担前端下滑,后端翘起,后面挑的满满一桶水,用俗话说,一点儿没“糟践”,全部浇在建军身上,让他成了一只地地道道的落汤鸡,可羞死人了。建军挑水的段子不胫而走,成了战友间的一个笑料。
发生在建军身上的段子,是一个接一个。但并不是所有都是可笑的段子,也有让人泪目的故事。建军他们住的屋里有个不起眼的小缸,上面用秫秸扎的盖帘盖着。建军他们每次吃完饭,都将刷好的饭盆放在小缸上面。这天,建军和吴玉海吃过饭,端着刷好的饭盆回到屋里,将湿漉漉的饭盆又放到小缸上。房东大嫂见此,用怪罪的口吻埋怨说:“你们怎么把湿饭盆放在缸上啊?”建军从来没见过大嫂用责备的口吻和他们说话,不解地问:“大嫂怎么了,我们哪儿做得不对吗?”大嫂含着泪珠,打开缸盖让他看。建军一看,能盛放几十斤粮食的小缸里,缸底那不多的白面,因饭盆上的水渗进缸里,已经发霉变绿。建军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但也没太当回事儿,随口说:“大嫂对不起,一会儿我到炊事班给您打点儿面回来。”只见,大嫂眼泪汪汪地诉说:“这是去年春节供应的每人一斤的饺子面,孩子爸爸没赶回来过年,我们就一直没舍得吃。这不,还是上次孩子病了,给孩子做了碗面汤。如果这面,你们吃了,我也不心疼,就是……”大嫂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建军相信大嫂,说到的肯定能做到,要是他们吃了这些面,她绝对不会吝惜。可现在,后悔、自责一切都来不及了。建军他们驻训的山区,属于高寒地区,说是穷乡僻壤也不为过。这里一年四季只能种植一些土豆、黍子、荞麦等耐寒作物,山区老百姓的口粮主要就是土豆,蒸土豆是饭,炒土豆是菜,家里要是来了客人,招待客人最好的饭,就是黍子面炸的油糕了。白面对城市人来说算不上什么,但是在那时,白面对山区的老百姓来说,可是宝中之宝。建军安慰了一会儿大嫂,立马到伙房找炊事班长说明情况,想领几斤白面,补偿大嫂。可是,他想简单了。炊事班长是个志愿兵,见他一个新兵蛋子来找自己,张口就要几斤面,根本不买他的账,心想:这个新兵蛋子说的是真是假?要面,也得他们班长来呀!于是,他让炊事班的战士借拿面之机,去问了一下建军他们班长,是否有建军说的这回事。当时班长还不清楚,马上跑到炊事班,当面质问建军到底怎么回事儿。建军又重复说了一遍,可把班长给气坏了,这是违反群众纪律啊!他赶忙向炊事班长说了半天好话,让他照顾照顾,先给弄点白面还给房东大嫂,因为部队每人每天的伙食也是有定量的。然后,他冲着建军愤愤地说:“回去再跟你算账!”晚上召开班务会,班长狠狠批评了建军和吴玉海。吴玉海傻乎乎地说了一句:“班长,我们也不知道缸里是面啊!咱们不是拿面赔大嫂了吗?”班长一听吴玉海的话就更火了,说他俩违反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会影响班里的集体荣誉,说着就气呼呼把吴玉海叫出了院子。建军见状,害怕班长脾气上来,不知会把吴玉海怎么样,就也跟了出来。果不其然,出了院子,班长就要动手教训吴玉海,正当班长举手之际,建军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班长平时就看不惯建军那玩世不恭的样子,一看建军还敢拦着他,就说:“你们俩一块儿惹的祸,我给你面子,你再敢拉我,我连你一块儿收拾,你个新兵蛋子。”建军一听这话可就不干了,打抱不平说:“我们新兵刷碗,还刷出错了?我们也不知水会渗进缸里。今天,没有吴玉海的事儿,有火你就冲我来。”说着就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班长本想吓唬吓唬建军,见建军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架势,他一下子也含糊了。小个子吴玉海是个老实孩子,遇到这场面可吓坏了,赶紧向班长认错,把他向屋里推,班长借台阶赶紧回到屋内,这场风波才算平息。
八一建军节的前一天,炊事班杀猪,为“八一”会餐做准备。一直对建军耿耿于怀的班长,点名让他去出公差,帮炊事班杀猪。这次,建军倒是没有抵触,很高兴地去了,他从来没见过杀猪,感到非常新鲜。到了炊事班,炊事班长领着他们几个出公差的人来到猪圈,先将一头大肥猪赶到猪圈的角落,然后,带着建军他们几个扑上去,将猪按倒在地,奋力将猪五花大绑捆起来。炊事班长是个有着丰富杀猪经验的老手,可他这次却失手了。只见他手中紧握杀猪刀,照着猪的咽喉就捅了进去,由于猪奋力挣扎,并未一剑封喉。建军哪里见过这阵势,吓得立马松开了双手。挨了一刀的猪,受到惊吓,一下就挣脱了捆绑的绳子,跑出了猪圈,在村里一路狂奔,四处乱窜。建军他们则跟着受惊的猪,拼命追赶。猪的号叫声,惊动了其他战友和村里的老乡。他们有的拿着铁锨,有的拿着扫把,跟着一起对猪围追堵截。在大家的齐心合力下,终于将这头受惊吓的猪制服。小个子九班副是个四川兵,他眼疾手快从猪身再次将刀刺入猪的喉咙直至心脏位置,放血、刮毛、开膛,等等,一套活下来,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建军看着九班副沾满血迹、洋洋得意的笑脸,打心眼里佩服得是五体投地。为上次面的事儿,心里不痛快的建军,不屑地看着一脸羞愧的炊事班长,心中说了句:“你也不过如此,跟我一样,真丢人。”
晚上,正好轮到建军和韩江给伙房站岗。站岗时,建军说起了白天跟着一起杀猪的段子,韩江一听白天杀猪了,伙房里一定有肉。馋得够呛的他,就说:“要不,咱俩先尝尝鲜?”“可以啊!”他俩进到伙房,见行军锅里的猪肉只有两成熟,也管不了那么多,用刺刀挑下两块里脊肉就吃了起来。刚吃两口,建军想起了房东大嫂家的孩子,他们平时白面都很少吃,更别提吃肉了。于是,他放下手中的肉,又弄了一块,用报纸包起来,转天给了大嫂,并嘱咐大嫂千万不要让班长知道,怕班长又给他戴上一顶监守自盗的帽子。重情重义的建军,自从白面事件后,每到连队吃大米白面时,他老是想着大嫂家的孩子们,没多有少,总要偷偷给他们带点儿回来,让一年四季吃土豆的孩子们解解馋。
演习的预演训练正式开始。
这对建军这个城市兵绝对是个考验。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他真把能参加这次演习看作是自己的荣耀。早在部队出发前,他还特意跑到市里邮电局打长途,把参加演习的喜讯告诉当过兵的父亲。父亲一听就明白了演习任务的艰巨性,对他是千叮咛万嘱咐,还不敢告诉建军的母亲。建军则在长途电话里开玩笑,安慰父亲:“您儿子是谁?——‘鬼难拿’。您就放心吧!我保证‘全须全尾儿’回来。”建军不仅告诉了家里,还告诉了在集训队的立新和晓岩,让他们好生嫉妒,都说:“还是你小子有福气,一个新兵蛋子就参加了这么光荣的任务,还要接受中央领导的检阅,有的老兵,当了几十年兵都没赶上,你真牛!”可真正的演习,并不像立新、晓岩他们想象的那样,全是光荣和荣耀,那才是真正的艰苦考验。
演习中,建军他们部队承担的任务是战略反突击。第一天,建军他们要在规定时间内奔袭二十多公里,在指定位置设立炮阵地。建军扛着40多斤的炮管,一会儿在庄稼地里,两腿骑着一垄一垄的农作物,像兔子一样一跳一跳地奔跑;一会儿又在河滩里疾奔。跑着跑着,前面的一条干河沟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虽然干枯的河床只有一米五深,可是,建军累得说什么也爬不上去。这时,身背20多斤迫击炮座板的吴玉海,见建军没跟上来,就折返回来,将他拉了上来,生怕跑慢了,被不长眼的炮弹击中,那样可就真的完成伤亡指标了。可是跑得快也并非就完全安全,当建军他们冲出一片庄稼地时,意外发生了。只见负责烟火显示的工兵,开始引爆炸药。工兵们往回跑,而建军他们往前冲。两路人马挤在一起,就听工兵们高喊赶紧往回跑,可此时已来不及了。只听前面的开阔地响起翻江倒海的爆破声,爆破的气浪把大家全部掀翻在地,好在工兵炮火显示的炸药量不是很大,建军他们除了耳朵被震得嗡嗡响,就是身上落满带有烟火显示蓝颜色的泥土,一个个就像是蓝精灵。经过这一遭儿,建军他们是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累得是真够呛。好不容易进入自己的炮阵地。演习总指挥一声令下,是万炮齐鸣,炮弹呼啸着向蓝军阵地飞去。那浩大的场面,让激动万分的建军,即刻忘却了奔波二十多公里的劳累,更不管什么危险不危险,再苦再累也值得!
由于第一次预演各兵种协调不够顺畅,正式演习那天,建军他们改为坦克开路,跟在坦克后面跑,就像电影场景那样威风凛凛,风光无限。前面的坦克把茂密的青纱帐碾平,跟在后面的建军他们,行进速度加快了很多。可是坦克排出的柴油尾气和带起的扬尘,把建军他们呛得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甚至有一种窒息的感觉。为了保证演习任务的圆满完成,他们并未退缩,随着那车轮滚滚的钢铁洪流,一往无前地冲向自己的炮阵地,并以十发十中的优秀成绩,完成了实弹射击任务。为此,他们班荣立了集体三等功,建军作为一炮手被评为优秀射手。演习圆满结束,中央领导检阅参演部队,建军他们这支有着光荣传统的英雄部队,首当其冲接受检阅。建军他们部队前身属东北野战军,是一支以中国工农红军为骨干发展起来的部队。在解放战争中,他们从祖国最北端的松花江边,一直打到最西南的中越边境红河桥头,享誉祖国大江南北。抗美援朝战争期间,因圆满完成“三所里”穿插任务,成功切断美军南撤退路,一举扭转了整个朝鲜战局,名扬天下。进入阅兵的机场时,别的部队都在机场外下车,列队步行进入机场。建军他们作为摩托化步兵方队,则将车开到阅兵指定区域,下车就地列队,那叫一个牛。再看受阅部队拉歌的场面,更让建军无比自豪。别的部队大都唱的是《咱当兵的人》《打靶归来》等军旅歌曲,建军他们唱的则是自己部队的“军歌”,那气贯长虹的声势,唱出了他们的威风,让其他部队望尘莫及。作为这样一支光荣部队的战士,建军内心感到无上光荣和自豪。他心里编排着自己的小九九,这次又可以和立新、晓岩他们吹牛了,自己不仅经历了演习雄壮硕大的场面,还真正领略了什么叫排山倒海之势的钢铁洪流,什么叫万炮齐鸣的翻天覆地,更别提那激动人心的盛大受阅场面,就连中央领导他都亲眼见了。有了这资本,能让建军吹一辈子牛。
一晃就快一年,建军非常想念他的好兄弟。演习凯旋,部队一回到营区,他就利用星期天,跑到师里去找立新和晓岩。哥儿仨找了个驴肉馆,就唠起了别后各自的情况。建军如他所设计的那样,跟立新和晓岩吹起了参加演习见的世面和受到中央领导检阅的牛皮,说得是眉飞色舞。立新看他那洋洋得意的样子,故意正话反说:“你们多威风啊!我在医训队实在没劲儿,整天跟一帮小护士打交道,倍儿烦。你还别说,有一个叫李群的小姑娘,还和咱们是老乡,人挺不错。哪天,我领你们去见见?”建军一听他整天和女兵们打交道,眼眉立刻皱了起来。自从和王晶关系断了以后,他一直心中闷闷不乐,听立新这么一说,立马来了精神:“你们医训队有好的女兵,想着给我介绍一个。我不能让王晶一棵歪脖树把我吊死,非得找一个比她强的,让她尝尝小瞧咱的滋味。”立新看他认真的样子,接着逗他:“没问题,就咱这英俊的小伙子,哪个姑娘看了,哪个不爱?”他边说,边向晓岩挤挤眼。晓岩领会他的意思,接着说:“我们教导队也没啥意思,整天除了训练就是训练。不过你们演习受阅的时候,我们‘十一’放了两天假,我回了趟家。从我姐姐那里敛了点儿碎银子回来,除了还账,还有盈余。”建军听了,一拍手:“太好了!演习时,我们驻地地址保密,家里没法给我寄钱,我正好还有窟窿没堵上,你的钱先借我用用。”晓岩本想逗逗建军,可这下漏兜了,只得将身上的钱乖乖掏出来。没办法,谁让他们是好兄弟呢!
年底,立新和晓岩都从集训队回来了,哥儿仨又凑到一起,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更可喜的是,由于他们三人军事素质好,本领过硬。一年来,无论是军事训练还是专业技能考核,都名列前茅,全都得以重用。建军作为一名新兵,第二年就破格提拔为班长;立新回到机枪连当上卫生员;晓岩则成为步兵连的文书。立新、晓岩都归连部管辖,在基层连队这可是了不起的事儿,自然成了连长、指导员身边的红人。建军凭借优秀神射手的称号,当上炮兵连一班的班长,也不比他们差,真是可喜可贺。为此,他们改变了最初混日子的想法,在各自岗位上尽职地工作着。新兵来了,建军被抽调去训练新兵。他和其他新兵班长不一样,虽然训练非常严格,但从不打骂新兵。休息之余,还跟新兵们聊天,侃大山,深受新兵们的喜爱。他们新兵班的训练成绩,自然不必多说,无论是单兵队列训练,还是射击考核,都是响当当的。立新更是别说,他这个卫生员,并不只是简单给战友们拿拿药,磕了碰了,上点儿红药水、紫药水。为了给大家解除更多的病痛,他自学了针灸,并在自己身上练手,试扎各种穴位,获得大家的信赖。晓岩作为文书,不仅全权负责料理好连部的事务,还有全连干部战士档案登记。当负责采买的上士回乡探亲,他主动承担起连队伙食的采买工作。这一百多人的采买工作,脏累不说,就是赶毛驴车这活儿,都够他这个城市兵学上一阵子的。一次采购途中,驾车的毛驴被汽车的喇叭声惊到了,在马路上狂奔起来,他怎么吆喝都不管用,差点儿被掀翻到路边沟里去,好在有惊无险。他们的表现,不仅得到大家的认可,更受到连领导的赏识。
石家庄步兵学校报考的名额下到团里,这哥儿仨便被各自的连队推荐去参加考试。如果考上了,即可转干,这是许多农村兵梦寐以求的愿望。可是这三块料儿却不珍惜。全团二十多个连队,每个连出一个人参加考试,他们三人是真没把考试当回事儿。认为反正也考不上,稀里糊涂就去了,没承想他们仨竟进了前五名。前五名是要参加师里考试的,这下哥儿仨傻了,知道麻烦大了。他们最早想着待三年,回地方找个工作就算了。后来,部队领导对他们的才能非常赏识,还给了许多荣誉,这才转变他们混日子的想法,决心要好好干上三年,否则,便辜负领导对他们的一片好心。但是三年复员回家,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如果这次考上了,岂不是把他们复员回家的计划给改变了。于是,他们各自找到连领导,说不想去参加师里的考试,领导们都觉得他们在开玩笑,这对绝大多数人是多么好的机会啊。建军的连长是个六八年的老兵,他语重心长地对建军说:“我都三十多岁了,当了十几年的兵,才当上连长。你才十九岁,两年出来就是排长,再过几年,当个连长、指导员的没问题,干嘛不去参加考试?”“我想好了,好好干三年,回家找个好工作。而且,我父亲想让我回家。”“你再和家里商量商量,这一毕业,就是‘四个兜’,回家那多威风。”“我知道您对我好,但是,我早晚都要回家,早回去比晚回去好。”连长见劝不动他,就说:“我跟团里反映一下你的情况,你听信儿吧!”心里暗暗责骂:“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最后,三人接到的答复是必须参加师里的考试,这是命令。哥儿仨一看没辙了,赶紧凑到一起想办法,他们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最后还是建军出了个馊主意:“他们非让咱去,咱们也没办法,考不上,不录取,总不能怪我们吧!咱们就给他来个什么都不写,交白卷。”立新和晓岩听了建军的主意,根本就没走脑子,附和说:“就这么办了。”主意已定,他们也不再纠结什么了。领导们看他们不再闹腾了,也就没再管他们。
来到师部,他们住进了师招待所。隔壁就是师医院,立新来了精神,师医院他熟啊!第二天吃过早饭,别的参加考试的战友都在忙着复习,立新则领着建军和晓岩到师医院,来会女老乡。李群在医训队毕业后,被分配到师医院当护士,但立新不知道她在哪个科室。他们在楼道正好碰到一个高挑的女兵,便向她打听。女兵看到三个帅气的年轻士兵,热情地对他们说:“李群和我在一个科室,你们跟我上楼吧!”上二楼的路上,建军的眼可就不够用了,他不停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兵。虽然人家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但是那双温柔似水的丹凤眼,仍深深地吸引了建军。来到口腔科,李群正在打扫室内卫生,领他们来的女兵冲着她说:“李群,有人找你。”李群抬头一看是立新,立马冲过来就是一个拥抱,让一旁的建军和晓岩看傻了眼。聪明的他们反应很快,马上就意识到不对劲儿,立新和李群一定有情况,那个年代男女之间还是有所避讳的,特别是在部队。立新不好意思地推开李群,向她介绍说:“他们俩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和平的。”然后,又对建军他俩说:“她是河西的。”这时,李群感觉刚才有点失态,赶忙向那女兵介绍说:“他们是我老乡。”转身又对那哥儿仨说:“这位是刘医助,我师傅。”这时,只见刘医助潇洒地报上自己的大名:“我叫刘芳。”接着她又说:“我一猜就是老乡,要不,也不会那么亲。”说完,冲着李群抿嘴一笑。李群的脸腾地就红了。随后,刘芳不知是有意躲开,还是真有事儿,对李群说:“一会儿你跟主任说一下,我家里有点事儿,先回去一趟,你们慢慢聊。”随后,她脱掉身上的白大褂,摘下脸上的口罩,一显真容。她的年龄应该和他们几个差不多,身高一米六八的样子,身材不胖不瘦,非常标致。白玉般的瓜子脸上,嵌着一个翘鼻子和一张圆润的樱桃小嘴,再配上那双黑宝石般晶莹透亮的眸子,是那么清丽。她那楚楚动人的娇容,在“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四个兜的“六五式”军装映衬下,尽显绝美佳人的英姿。建军有点儿看呆了,以至于刘芳嫣然一笑跟他们打招呼告别,他都没反应。刘芳走了之后,才缓过神儿来的建军,急着问李群:“刘芳这么年轻就‘四个兜’了,她是哪年兵?”“七七年兵。”“噢!不过七七年兵,就结婚了,也太早了点儿!”他带着惋惜的口气,酸溜溜地说。“人家哪儿结婚了?”“刚才是她说的家里有点事儿,那她的家是从哪里来的?”“人家不结婚,就不能在这儿有个家?她家好像就是本地的。我刚来,具体也不清楚。”建军这刨根问底地一问,立新和晓岩在旁边起哄说:“哥儿们,你问得那么仔细,是不是看上人家刘芳了?”建军反讥道:“看上了,又怎么样?这漂亮姑娘,谁不喜欢?”建军虽是开玩笑,实际上他对刘芳还真有点儿一见钟情。
转天,建军早早就催促那哥儿俩去吃早饭,说吃完饭要去师医院看牙。立新和晓岩打趣道:“不是看牙,是看刘芳吧!”“我真的是去看虫子牙。”立新当然愿意陪同前往,他又可以和李群见面了,只是苦了晓岩这个电灯泡。进到口腔科,李群看到立新他们又来了,以为是来找她。她怯生生地对立新说:“你怎么又来了?让刘芳看了多不好。”立新赶忙解释:“我可不是来找你的,我是陪病人来看病的。”李群关心地问:“谁病了?”“是建军。他昨天夜里犯牙疼,整夜都没睡。这不一清早,就让我们俩陪他来看牙。”立新添油加醋这么一说,旁边的刘芳还就认真了。“过来,让我给你看看。”这下正合建军的意,他赶紧坐到治疗的椅子上。刘芳打开治疗的无影灯,让建军张开嘴,俯身来看建军的牙。此时,一股沁人肺腑的青春少女身体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令如痴如醉的建军心怦怦直跳,沸腾鼓动起来。刘芳问他哪个牙疼?慌乱的建军竟然忘了虫子牙长在哪边儿,一会儿说在左边,一会儿又说在右边。他的虫子牙根本就不疼,只是找虫子牙的借口来看刘芳。最后还是刘芳用肉眼找到了虫子牙。她一边用专用工具敲击着建军的坏牙,一边安慰他别紧张。再看演戏的建军,装作非常痛苦的样子,又龇牙又咧嘴,让刘芳觉得十分好笑,奚落说:“一个大男人还这么怕疼,干脆我把你的牙神经给挑了,就不疼了。”建军本想借机来看看刘芳,没承想弄巧成拙,不弄都不行了。刘芳将他的牙神经烧断,开始给建军补牙。补牙过程中,为了将补牙材料准确塞进牙洞中,俩人几乎是脸贴脸。此时,刘芳的每个声音、眼神和手上的动作,都让建军紧张万分。建军急促地喘着粗气,脸憋得通红。刘芳也感觉到建军的这些举动,要是不戴着口罩,一定会很尴尬。当刘芳将补牙材料用工具送到建军嘴中,建军紧张得嘴巴一下子就把工具咬住了,补牙的材料掉到嘴里,被咽到肚子里,可把刘芳和旁边的立新他们笑坏了,弄得建军非常狼狈。刘芳望着建军窘迫的样子,发现这个一米八的大男孩十分可爱,甚至有点儿喜欢上他了。她用手抚摸了一下建军的头,打趣说道:“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听了刘芳的话,建军的紧张劲儿似乎平静了许多。可是,他的贫劲儿又上来了。他接过话:“我们基层连队来的土老帽儿,哪儿见过你这么漂亮的女兵,不紧张才怪呢!”刘芳大方地说:“好呀!那你就多来看看,我们医院漂亮的女兵多的是,你们小老乡李群就算一个,你说是吧?”刘芳不仅人漂亮,说话还很到位。她的话正中建军下怀,给了他来师医院的足够理由。“那好,我就常来,你们可别嫌我烦啊!”
第三天,他还真的又去了。这次,建军找的理由是去感谢刘芳。为此,他搜干了立新和晓岩身上所有的钱,到商场买了两板巧克力。立新逗建军:“拿我们的钱去骗小姑娘,你真好意思啊?”“得了得了,你看人家晓岩都不说什么,就你事儿多。你准备给李群买什么,下个月发津贴,我负责还不行吗?”他们来到师医院,刘芳看到建军关切地问:“怎么样,牙还疼吗?”建军拍拍自己的脸,又耍起了贫嘴。“有您这高超医术在,还能疼吗?我这不就是来感谢您老人家救死扶伤,送锦旗来了吗?”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买的巧克力,递给刘芳。“你这么客气干嘛?”“一点小意思,略表心意。哪天再请你吃大餐。”刘芳爽快地答应:“好呀!”看来她对仪表堂堂、风趣幽默的建军,蛮有好感,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答应。她说着,接过建军递过来的巧克力,以主人翁的姿态打开,分给了大家。立新和晓岩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是哭笑不得。心想:“建军你个宝贝儿,真敢说,请吃饭,你上哪儿弄钱去?买巧克力的钱,还是大家凑的呢!”大家说得正热闹,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军人进了屋,乐呵呵地问:“你们干什么呢,这么热闹?”屋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几位年岁稍大的医生,还都叫了声“参谋长”。老军人挥手示意,让大家继续工作。刘芳则上前体贴地问:“爸,您怎么来了?”老军人说:“这天一阴,我的肩伤又犯了,来你们医院做做理疗。”接着他对刘芳说:“今天,你哥哥他们一家从北京回来。下了班,你早点儿回家,帮阿姨做做饭。”刘芳挽着参谋长的胳膊,调皮地说:“请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您想吃什么?我给您做。”惹得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老军人用慈祥的目光看着刘芳,既严肃又疼爱地说:“你这死丫头,净开我玩笑。”老军人转身看见建军他们三个年轻人傻愣在一旁,和蔼可亲地问:“你们是新来的?”听了刚才的对话,三个人知道老军人是参谋长,赶紧立正敬礼。还没等建军他们回答,刘芳就帮腔说:“他们是我们李群的小老乡,来师里考试的。”参谋长一看三个仪表堂堂的小伙子,是来考步校的,好生喜欢。临走还与他们握手,祝他们考试成功。
参谋长的出现,可把建军吓坏了,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他喜欢上自己的闺女,那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往后几天,他再也没敢去师医院找刘芳。
马上就要考试了,进考场前,带队的团领导对团里来的五个人是千叮咛万嘱咐:“你们答卷时,一定要认真仔细,不要着急。”可考试时间刚过了半个小时,就见建军他们三个陆续走出考场,监考的老师看了直纳闷。别的考生都在冥思苦想地憋宝,可这仨小子却潇洒地走了,不知是什么意思。守在考场外带队的团领导,见他们这么早就出来了,赶忙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儿,建军他们异口同声回答:“考试题太难了,答不出来。”领导听了,也不知所以然,就说:“那你们也不该这么早出来,这可是态度问题呀!”不管怎么说,现在木已成舟,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气得领导直运气。
考完试,建军他们就要回部队了。虽然他对参谋长有点儿发怵,但心里始终放不下刘芳。在青春荷尔蒙的冲动下,他还是鼓足勇气来到师医院,跟刘芳告别。刘芳见到建军喜出望外,不等建军开口,就急着问:“我还以为你们考完试走了哪!考得怎么样?”建军回答:“考得不好,题有点儿难。”“可听我爸说,考题不难啊!”建军一看实在瞒不下去了,才说实话。“我本来不想考步校,与家里人说好要复员回家。我爸已经在他们外贸系统给我找好了工作。”他对刘芳是“竹筒倒豆子直来直去”,一股脑说出了自己的心思。刘芳听了建军的想法,附和说:“你爸真的给你找好工作了?你想不想调到师里来?”从刘芳话里话外听出,她对建军多少有点儿恋恋不舍。而建军就怕刘芳的老爷子知道,自己追刘芳的事儿。赶紧说:“别别,我们哥儿仨在连队就伴儿挺好,反正早晚得回地方。”建军的话,让心中暗暗喜欢上他的刘芳,多少有点儿难过。他们就这样匆匆告了别。
回到团里,大家都非常关心他们的考试结果,他们却装作不知情,说在等成绩。这天,团政治部通知他们三个连的连长去开会,三位连领导刚落座,就见政治部主任气呼呼进来,没鼻子没脸对三个连领导就是一顿批:“你们是怎么带的兵,团里积极推荐他们,代表团里去参加考试,可他们三个兵,却丢尽了我们全团的脸。他们半小时交卷不说,就连‘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也不写全了,我看他们就是成心捣蛋。你们回去,一定要狠狠地处理这几个刺儿头。”几个连长无缘无故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人人都窝了一肚子气。回到连里,连长让通信员把建军叫到连部,指着建军的鼻子,也是一顿臭骂:“你说你不想去,我好话说尽,劝你去参加考试。我认为你听了我的意见,可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刺儿头,一点儿也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宝贵机会。别的同志都说我偏向你,对我有意见。你说,你不好好考试,对得起谁?”再说其他两位连长,立新和晓岩都属连部的兵,平时与连长关系较好,连长不好意思太发火,就说:“你们也太给咱们连部丢人了,让我们的脸往哪儿放?你们就等着挨处分吧!”他们三个自以为是的小子,还是心智不成熟,真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吓得不轻。回家还想找好工作,要是挨个处分,什么都别提了。于是,三个人又凑在一起想办法。过去,他们因为训练成绩好,能力出众,无论团里,还是连里,都对他们不错。可这次,他们却把各级领导得罪苦了,恐怕没人会给他们说情。稍微知道点儿轻重、还知晓点儿政策的晓岩说:“咱们这关,看来是真不好过了,必须得有人替咱们说句好话才行。否则,我们就死定了。”说着,他好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要不咱找找刘芳帮忙,让他们家老爷子发个话。”说完,晓岩、立新都把头看向建军。平时老充老大的建军,这会儿却有点儿怯阵。他胆怯地说:“我不知怎么的,倍儿含糊他们家老爷子!”晓岩哥儿俩就说:“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呗!”他们就这样,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去师里找刘芳。
刘芳见到他们,惊讶地问:“你们不是回团里了吗?”建军回答:“我们是回去了,又回来了。有件事儿,必须得求你帮忙。”“啥事儿,这么着急?”随后,三人一五一十地把团里要处分他们的事儿,向刘芳说了。别看刘芳一个小女子,但非常豪气。她听完,抱打不平地说:“人家不愿意考,非得逼着人家考,考不好还不行,这是哪家的道理?”说完,她话锋一转,趾高气扬地指着身着带补丁旧军装的建军他们几个,调侃说:“瞧你们几个人的窝囊样,就冲这,也该处理你们。”建军见她提到他们的旧军装,诙谐地接过话:“我们这不是学雷锋见行动吗!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得了吧,你们还勤俭持家呢!不败家就不错了。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拿新军装换酒喝了?”见刘芳说出这般话,建军怕她真误会了他们,赶紧道出实情。原来,他们穿的军装,都是当文书的晓岩,收上来当擦枪布的旧军装。旧军装有口子或有破洞,立新就提供橡皮膏给大家粘贴,省下来的新军装,都给了地方的同学和朋友。那年代,谁要是有件军装,绝对无上荣耀。听了建军的讲述,刘芳对他们是刮目相看了,打心眼儿里佩服他们的义气劲儿。受感动的她,调换了一下口吻,感慨地说:“还真得感谢这次考试,没有这次考试,咱们还不认识呢!认识了就是缘分。没事儿,你们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她干脆地说完,接着又冲建军理直气壮地说:“你上次说要请我吃饭,这次你得兑现啊!不过你也不吃亏,你请我吃饭,我请你看电影,正好有朋友给了我两张《少林寺》的票。你们哥俩儿,我就不伺候了,让李群请你们吃饭吧!下午三点见。”刘家千金大小姐的一番操作,俨然就像她那当参谋长的老爷子调动一切的做派。立新和晓岩一看刘芳不带他们玩儿,惹不起千金大小姐,只好把账都记到建军头上,说他重色轻友。
这次来师里,建军早就料到会这样,他这点儿小聪明还是有的。为此,他有备而来。来之前,他知道立新、晓岩他们已榨不出什么油水了,他就把韩江的小金库掏了个底朝天,要不刘芳提出吃饭,他怎么会答应这么痛快呢!刘芳虽说让建军请客吃饭,她实际上就点了一荤一素两个菜。建军见她只点两个菜,怕第一次请女孩子吃饭太寒酸,还想继续点。刘芳率直地说:“说让你请客,你还真认真了?赶紧吃,咱们好去看电影,李连杰演的,现在倍儿火!”不知是追求女孩子必须做到的,还是让刘芳的气势彻底折服了,平时玩世不恭、不羁的建军,在刘芳面前,就这样乖乖地臣服了,一点儿不敢造次。看电影时,还是刘芳主动将头倚在建军的肩头,他都没敢乱说乱动一下。
晚上,刘芳兴冲冲回到家,嘴里哼着《少林寺》的主题曲:“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莫道女儿娇,无暇有奇巧,冬去春来十六载,黄花正年少……”在家正在看电视《甜蜜的事业》的老爷子,见宝贝女儿这么高兴,就问刘芳:“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刘芳无所顾忌地说:“今天见着建军他们了,还一起吃了饭。”老爷子也没多想,就问:“他们几个考得怎么样?”刘芳说:“我还正要跟您说呢!”于是,她就跟老爷子说起建军他们要挨处分的事儿,让他跟团里说说。可老爷子一听,是火冒三丈:“这几个兵太不像话了!就该处理。他们仗着自己是城市兵,回去可以找工作,可他们耽误了多少农村孩子的机会呀!上军校始终是农村战士的梦想,他们只有考军校,才能提干,转变他们的身份。可这么好的机会,竟让这几个刺儿头这么白白浪费了!”老爷子是越说越来气。刘芳一看老爷子的口风不对,赶紧说:“他们又没犯什么错,考不考是人家自己的事儿,干什么处理人家呀?”“就冲他们对考试的态度,就该处理。”“他们三个各个可都是军事技能尖子,要不,团里也不会推荐他们来考试。”“反正我不喜欢这几个刺儿头,更不会为他们说话,我支持团里的处理决定。”刘芳一看老爷子说到这份上,可就急了。“您不喜欢,我喜欢。我还要和建军交朋友。”老爷子一听什么情况,死丫头还要和这个兵交朋友,也急了:“你想都别想,我不同意。”“您不同意,我也和他好。”说着,刘芳抹着眼泪跑回自己房间。
刘芳一走,老爷子气得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电视里正在热播的《甜蜜的事业》,他也没心情看了,心里如同一团乱麻。老爷子心情不好,并不是冲着建军他们几个挨处分的事儿,而是在为自己的宝贝女儿担心。他视刘芳为掌上明珠,搁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摔了。交男朋友,是她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儿,他这个当爹的,能不操心把关吗?否则,他也对不起死去的孩儿她娘。刘芳母亲怀她的时候,由于营养跟不上,她生下来只有三斤多重,在温箱里一待就是半个月。参谋长那时正在执行重要任务,不在娘儿俩身边,刘芳的哥哥又小。母亲带着他们哥儿俩艰难度日,为此落下一身病。刘芳8岁那年,母亲便早早去世。刘芳母亲走后,参谋长是又当爹又当娘,怎奈他一个大男人,又是个领导,赶上部队到外面驻训,根本无暇顾及女儿,大部分时间,都靠家属院的随军家属们帮忙照顾女儿。所以,参谋长总觉得对女儿有所亏欠。这次,女儿提出帮几个刺儿头的事,不管也罢。可她真要是与那个小兵交男女朋友,他不管不行。他太了解从小就非常任性的女儿的脾气。想着想着,老爷子在沙发上就打起了呼噜,做起了梦。梦里,老伴儿嘱咐他,要带好两个孩子,特别是小女儿。她从小就身体弱,可别再让她受委屈。谈婚论嫁时,一定要让她幸福美满。他向老伴儿保证,绝不让女儿受半点儿委屈,一定要让她生活常欢乐,岁月永无忧,爱情到永久……这时,电视机里《甜蜜的事业》的主题曲把老爷子吵醒。老爷子起身一看,女儿不知什么时候为他盖上了一床毯子。不管怎么打,怎么吵,女儿就是女儿,永远是父亲的小棉袄。老爷子嘴硬,但心软,女儿说的事儿,他不能不管,特别是为了女儿终身大事,他也得管,但必须先弄清这几个刺儿头的情况。
转天一大早,老爷子在营区晨练完,直接来到军务科,告诉值班参谋,让军务科长上班找他一趟。不大一会儿,科长就来到他的办公室,他指示科长找团里了解一下,建军他们三个人的表现,并把建军的档案调上来。军务科长一点儿没耽误,下午就把了解到的情况,向参谋长作了汇报。这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还真吓老爷子一跳。团里提供的三个人的表现,就像刘芳说的那样,各方面技能都是尖子,特别是军事技能那绝对是杠杠的,除了有点儿小散漫,没其他别的毛病。团里给他们处分,也是恨铁不成钢。参谋长听了,一下就扭转了对建军他们的看法。让老爷子意外惊喜的是,他看了建军的档案,老爷子这下心里算是踏实了。他再次叫来军务科长,让他通知团里,鉴于建军他们三个人平时表现不错,就不要处分了,给他们一个悔过的机会。但都要调离原岗位,下到一线班里接受锻炼。建军他们算是逃过一劫。
但是这次也真给了他们一个教训,若要背了处分回家,自己的老爷子再有本事,恐怕也难给他们找到一个好工作。于是,三个人私下表决心,最后一年,一定要好好干,将功补过,不给刘芳和她老爷子丢脸,圆圆满满干满三年,顺利复员回家。
为了向刘芳表示感谢,发津贴后的一个星期天,三个人约好到师里,请刘芳和李群吃饭。从团里到师部大约十五公里,他们乘坐的公交车虽叫公交车,但跟长途车也差不多。一两公里一站,非常拥挤。他们从后门上车,就在门附近的一个角落里聊起了闲天。车还有两站就要进市的时候,忽然前门处出现一阵骚乱,只听一个女同志高喊:“我的钱包不见了,我的钱包不见了!”然后,她环顾四周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把抓住一个留着长头发,戴蛤蟆镜,正要下车的男青年。她问男青年:“是不是你拿了我的钱包?”男青年一面说:“你钱包没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一面奋力挣脱女同志抓着他的手。女同志一口咬定,就是他偷了自己的钱包,长发青年死活不承认,并翻出口袋给大家看,口袋里确实没有女人的钱包。这时,旁边的一个男青年帮腔说:“你的钱包说不定是在哪儿丢的呢!别冤枉好人。”说着,拉起长发青年就要下车。此时坐在售票位置看了满眼儿的五十来岁的女售票员挺身而出,指着帮腔的男青年说:“钱包转给他了,就在他身上。”司机师傅一听,赶紧把车门关上,两个小偷成为瓮中之鳖。两个小偷见已暴露,一把将前门的气动阀门打开,就逃下车。站在后门的建军三人,别看平时吊儿郎当,关键时刻可不含糊。他们眼疾手快打开后车门,紧跟着也跳下车,奔着两个小偷就追了过去,追了大约五十米,截住了小偷的去路。两个穷凶极恶的小偷见状,恶狠狠地威胁建军他们:“你们少管闲事。否则,今天就把你们全都撂这。”建军他们哪吃这套,用平时练就的军体拳和擒拿术,上去就是一通划拉,三下五除二就将两个小偷制服。车上的乘客见状,为他们见义勇为的举动热烈鼓掌。但建军的胳膊却让两个狗急跳墙的小偷,用小刀划了一个十厘米的大口子,血流如注,鲜血染红了发黄的旧军装。此时,售票员大姐看到建军流了这么多血,突然晕了过去,立新顾不得为建军包扎伤口,赶紧又去救治售票员。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银针,几根银针扎下去,售票员这才慢慢醒来,乘客们再次为立新“救死扶伤”的行为报以热烈的掌声,纷纷赞许:“多亏了解放军。他们不仅勇斗小偷,还治病救人,不愧是人民子弟兵!”
车进了市,建军他们将两个小偷送到派出所,径直奔向师医院。由于是星期天,刘芳公休不在医院。晓岩就扶着建军来到急诊室,立新则去宿舍找李群,让她通知刘芳。由于建军出血很多,时间也比较长,衣袖已被凝血粘在胳膊上,医生只能用剪刀绞开军装,为他清理伤口,进行缝合。刚处理完伤口,刘芳急匆匆赶到。一听说建军缝了八针,她的眼泪就下来了。她不顾有其他医生在场,紧紧搂着建军,心疼地问:“疼吗?”建军为了不让她为自己担心,顽皮地调侃说:“疼,可我不怕。因为,我就要有新军装穿了,省得你老嫌我埋汰。”建军这么一说,刘芳这才止住眼眶里的泪水。她含情脉脉地望着建军,下意识地一拳打在建军受伤的胳膊上,撒娇说:“你真坏。”她这一拳,建军疼得是一哆嗦。刘芳赶忙用手轻轻抚摸建军受伤的胳膊,脸上泛起了红晕,深情地道了声:“对不起。”说完,泪眼婆娑的脸上,终于露出甜美的笑容。刘芳回到家,跟老爷子说起他们哥儿仨见义勇为的事儿,骄傲地说:“爸,我没看错人吧?”参谋长一听建军负伤了,关心地问:“建军伤着哪了?严重不严重?你得好好照顾照顾他呀!”老爷子的一番话,说明他对这个刘芳男朋友的认可。
公交公司给团里送来了锦旗和感谢信,建军三人勇擒小偷、救助群众的事迹,在全团范围广泛传开,一下子转变了他们因考试事件下到班里锻炼的糟糕形象。鉴于他们见义勇为精神可嘉,团里对他们进行了嘉奖。几个连领导也为这几个臭小子的表现感到自豪,不久就让他们回到了原来的岗位。但是,他们这次没有飘,仍坚持他们的“既定方针”,好好干,不出错,三年回家。哥几个还暗暗较起劲儿来。晓岩回到文书岗位,不久就参加了军区开展的武器装备大检查。检查中,他管理的枪支不仅外表干净,而且枪膛明亮,弹药防潮到位,武器库既安全又整洁,受到了军区检查组的表扬。立新也不甘示弱。这天,他和几个战友从军人服务社购买日用品回来,正好赶上有几个营区附近的老乡,拉着排子车,问询营区哪有卫生所,车上一个年轻的女孩在痛苦地呻吟着。几个战友指着立新说:“他就是卫生员,有病找他就可以。”立新上前问明女孩的病情,得知女孩是生理期肚子疼,而且疼得死去活来,他一下犯了难。虽然,他学了不少急救知识,还自学了针灸,但从没学过妇科病的诊治,更没给女同胞看过病。战友们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又不好推脱,只得硬着头皮把女孩拉到自己的卫生室,拿出银针给女孩扎了几针。没想到,几针下去,女孩的病痛即刻减轻了不少,马上能够站起身来,真的有点儿神了。立新见状,这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从此,立新便有了个“妇科专家”的绰号。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立新在营区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妇当中,老有名气了。建军和晓岩拿他寻开心,调侃说:“哥儿们行啊!长本事了,连女孩的病都能治了,你复员回家,到中心妇产科报到得了。”“不管怎么说,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
第三年,建军的连队去军区机关出公差,建军主动和连长申请到留守班,留在营区搞生产。连长问:“为什么?”建军说:“想再锻炼一年。”爱才的连长真的就信了。实际上,建军有他的如意算盘,他舍不得刘芳。但留守搞生产,确实是个苦差事。6月份,他带领留守班的5个战友,插秧种稻子。建军这个少爷羔子哪儿干过这种农活,插稻子看着容易,干起来可苦了。十几亩稻田,5个人要插一个星期。6月份的水还有些凉,他们光着脚站在冰冷的水里,可身上却晒得冒汗,真是冰火两重天,那滋味是常人体会不到的。一天下来腰酸腿疼不说,晚上,在水里站了一天的腿,疼得都上不了炕,只能用两手搬着才能上炕。8月份,开始种白菜,当白菜籽长成小白菜后,需要间苗。为了节省伙食费,建军他们连续十几天,都用间下来的小白菜蒸素包子吃。但是为了每星期都能见到刘芳,他咬牙坚持着。
时间来到10月份,哥儿仨开始商定写复员申请。建军将申请交给连长,连长语重心长地问:“你真的要走?”建军听了动情地说:“我知道您对我好,没有您,就没我建军的今天,我也舍不得您和战友们。但家里已帮我找好工作了,机会也很难得。心意我领了,您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连长一脸惋惜,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过几天的一天晚上,全团连以上干部接到通知,到团部参加紧急会议。深夜十一点,连里紧急集合,连长进行赴老山前线的战前动员。建军听了动员,深夜,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反复思量。虽然自己即将复员,可现在正是保家卫国的时候,没有国,哪儿有家?自己绝不能关键时刻当逃兵。转天一大早,他不再纠结复员不复员,找不找工作的事儿,早早就去找连长请缨参战。连长疑惑地望着几天前还闹着复员的建军,试探着问:“你真不复员了?”建军一本正经地说:“不复员了,现在部队正是用人的时候,咱也接受一把考验,不能当㞞包。”连长听了建军的话,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心里暗暗称道:“别看这刺儿头平时稀松二五眼,关键时刻就是行,是棵好苗子。”从连部出来,建军又找到立新和晓岩,说了自己报名的事儿,哥儿俩一看建军报了名,齐声说道:“你报名了,咱哥儿们也不能掉链子!都不走了,咱们一块上前线。”
听了部队要去老山前线参战的消息,刘芳首先想到了建军。她知道建军今年要复员,可是心里总是有一种莫名不安的感觉。于是,她请假来到团里找建军。她先到团部,问建军所在连队住在哪个营区。那个年代,团以下是没有女兵编制的,所以基层连队根本就见不到女兵。刘芳的到来,可让这帮十八九岁情窦初开的秃小子们开了眼,这个女兵还那么漂亮,他们非常新奇。消息如同一则爆炸性新闻,即刻就在营区传开了。不知道底细的人,都关心她是找谁的。这里面一是好奇心的驱使,二是羡慕嫉妒。当刘芳顺着指引来到建军他们连,连里的战友就更炸锅了。他们得知刘芳是来找建军的,纷纷议论:“这小子真有福气,找一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而且还是四个兜,真不知他们家坟头烧了什么香?”稍微知道点儿底细的战友则认为:“千金大小姐一定是来跟领导说情的,她肯定舍不得建军上前线。”别说,他们猜得还有那么点儿道理,刘芳还就是对建军有点儿放心不下。当有人带她来到建军的班里,闻讯而来的战友,几乎占了全连一半人,他们将住十个人的宿舍,挤得是满满当当。大家都想争先目睹建军的漂亮未婚妻到底长啥样。这下把脸皮贼厚的建军,弄得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不停地向外推着:“去去,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在这凑什么热闹!”刘芳倒是大方,不停地挽留大家:“大伙坐下聊会儿天呗!干什么赶大家走呀?”是啊!刘家千金大小姐可不在乎这些,人家在师里什么场面没见过,何况是与基层连队这些毛头小子在一起,没什么不好意思。大伙听了刘芳的话,纷纷说:“对呀!人家女同志都不在乎,你干嘛轰我们啊?”大家说笑着,闹得正欢。连长从前排的连部也赶了过来,大家这才散伙。建军赶紧介绍:“连长,这是刘芳。”随后又向刘芳介绍:“这是我们连长,也是我恩人。”老兵油子的连长连忙摆手说:“哪里哪里,我和建军亲如兄弟,相互关照应该的。久闻刘医助的大名,真是难得一见啊!”连长说的一番话,应该说一半是真情流露,一半是恭维。建军哪儿跟他提到过刘芳的事儿,不知他是听谁说的。刘芳听了连长的一席话,忙说:“我常听建军念叨您,对他非常关照。”“刘医助客气了。”连长说完,非常识趣,对建军和刘芳说:“你们聊着,我那边还有点事儿,先撤了。刘医助有事儿,尽管吩咐。中午,就在连里吃,咱们再聊。”说着,便离开了建军的宿舍。其实,他心里一直在猜测,是不是建军反悔了,让刘医助出面来说服他们。所以,他一直没敢触及建军报名上前线的事。
刘芳见连长走了,好不容易给他们腾出一个二人空间,上前紧紧拥抱了一下建军。然后,就问建军:“这次去老山,你报名了吗?”“我报名了。”“你不是定了今年复员吗?怎么还报名?”“男子汉大丈夫,这会儿不上,啥时上?”刘芳小鸟依人地依偎在建军怀里,用她充满柔情蜜意的目光,含情脉脉地望着建军:“那你考虑过我吗?考虑过我们俩的未来吗?”建军幽默地回答:“怎么没考虑?那海枯石烂心不变,是我永远的座右铭。”刘芳见这个时候建军还在耍贫嘴,真是气得要死。她用两个指尖,狠狠地掐了建军胳膊一下说:“我在和你说正事儿呢!你还耍贫嘴。咱不去不行吗?你要是不好说,我去说,让老爷子去说也行。”“那不行,这是个原则问题,保家卫国是我们当兵的责任。”这时候,刘芳真的有点儿急了,她用愠怒的口吻说:“你别净唱高调,你究竟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你说吧?”建军原以为在老爷子的影响下,刘芳会支持他,没承想却成了自己的绊脚石。他那不羁的性子又耍开了,不管不顾地说:“反正,我是不会改了,老山,我去定了。”刘家千金大小姐哪里吃这一套,看建军把话说绝了,根本就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儿,就任性地说:“那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分道扬镳好了。”说完,站起来拎包就走。班里的战友为了给他们腾地方,都站在院子里聊天,见满心欢喜来的刘芳,含着眼泪要走,都不知如何是好,更没人上前敢劝。这会儿,正好赶上连长从连部出来,作为过来人,他多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赶忙拦住刘芳,请她到连部坐坐,等着一会儿食堂开饭。可是,刘芳拧脾气上来,死活不留。最后没办法,连长只得让建军骑着他的自行车,送刘芳到汽车站,借机再给他们创造点儿扭转局面的机会。
连长刚回到连部,营部通信员就跑了过来,让他去营部接电话,他接过电话一听是团政委。原来,刘芳来团里的消息,也传到了政委耳朵里。政委电话里问:“她是不是来拉后腿的?”连长回答:“她倒没说,但她好像和建军谈得不愉快,含着眼泪走的。”政委一听,心里可就没底了。如果刘芳说出来,那也倒好办,反正建军已列入今年复员名单,不去就不去了。可是,她不说,反而倒不好办了。他撂下连长的电话,马上给参谋长打了一个电话。“老首长,我听说芳芳来团里了,有什么事儿吗?您尽管吩咐!”参谋长则说:“我还真不知道她去团里,你少管她的闲事儿,没什么正经事儿。”“那好!我听您的。”参谋长接着问:“那几个刺儿头最近还行吧?”“太好了!这不,他们几个小子早早就闹着要复员,可一听说部队要去老山前线,马上就不走了,还写了‘血书’。”参谋长在电话那头听了,是大喜过望,开心得不得了。他对着话筒高声说道:“哈哈,老子没看错这几个小子嘛!关键时刻,这几个小子还行,这个头带得好。你们可要多多宣传啊!”
晚上,参谋长坐在沙发里,看着晚间新闻,等女儿回来吃饭。刘芳进门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撒个娇,而是简单地叫了一声爸,就回自己房间去了,半天没出来。阿姨叫刘芳吃饭,她在房间里说了声“不吃了”,仍没出来。参谋长一看不对劲儿,便去敲刘芳的门,推门进屋,打趣地问:“大小姐,今天白天在团里都吃什么好吃的了啦?连晚饭也不吃了?”刘芳一见老爷子进屋来,一下子扑到老爷子怀中,委屈得哭了起来。老爷子一看心疼得要命,急忙问:“建军欺负你了?”刘芳哭着点点头。“告诉我,他怎么欺负你了?我找他算账去。”“他报名去老山,也不告诉我一声,我不让他去,他偏去,根本就不听我的,我们俩闹掰了。”老爷子一听为这事儿,反问:“这不是好事吗?你干嘛扯他的后腿?”“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咋办呀?”老爷子一听刘芳这么说,有点儿动气了。“我觉得建军这孩子做得对。你不去,他不去,那谁去呢?别说他要去,我老头子到时还得带头去呢!”刘芳泪眼汪汪地看着头发花白的老父亲,喃喃地说:“爸,我怕!我真的怕你们离开我。”参谋长紧紧搂着刘芳,像小时候哄她那样抚摸着她的后背,轻声说道:“不怕不怕。男人关键时刻就得上。建军要是不报名上前线,我还真看不起他。因为懦夫不配我的宝贝女儿。”老爷子的一番话,让刘芳破涕为笑。实际上,她喜欢的也是建军的那男子汉气概。
周日,刘芳早早就起了床,这不是她爱睡懒觉的风格。老爷子见她起这么早,就问:“今天起那么早,有事儿啊?”刘芳告诉老爷子,建军他们今天过来,她请客为他们送行。参谋长一听别提多开心了,他逗刘芳:“你光请他们,怎么不请我老头子?我也上前线。”刘芳逗趣道:“我回来请您吃大餐!”“你就逗我玩吧!”随后,老爷子郑重其事对刘芳说:“你请他们,我也参加。干脆就把他们请到咱家来,让阿姨给几个臭小子做几个拿手菜,犒劳犒劳他们。”刘芳听了是满心欢喜,欢喜地搂住老爷子脖子,就是一个香吻。老爷子疼爱地说了句:“你这死丫头,就是没正形!”中午,参谋长拿出他珍藏多年的好酒为建军他们送行。饭桌上,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兵,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为建军他们传授战斗经验和躲避敌军炮火的动作要领,让小哥儿仨很是感动。哥儿仨纷纷表示,一定牢记老爷子的谆谆教导,不辱捍卫祖国领土完整的神圣使命。同时,建军还向刘芳保证:“一定平平安安回来,使‘大宝’完璧归赵。”大家慷慨激昂的誓言,让刘芳听得是心潮腾涌,思绪万千。她猛然站起身说:“你们男人都是英雄,我也要做个当代的‘花木兰’。”她当即向老爷子表示,自己也要报名上前线。老爷子闻听宝贝女儿也想上前线,是开心至极。不愧是“将门出虎女”,他为女儿的举动感到自豪!
在老山前线作战中,建军三人和刘芳不愧是受了参谋长的真传,个个骁勇善战,将生死置之度外,屡建战功。建军他们在夺取敌人据守的一个高地时,我军炮火事先对敌人阵地进行了猛烈打击。可正当部队向敌人阵地发起冲锋时,几个残留的狡猾敌军,从伪装隐秘的地堡内,忽然向正在冲锋的战士进行猛烈射击。建军看着一个个倒下的战友,心急如焚,眼中充满了仇恨的怒火。他不等三炮手将迫击炮的座板放置好,就独自将迫击炮的炮管奋力插进土里,发挥他平时练就的高超军事技能,利用手势测距瞄准,一炮就将敌人的暗堡端掉,保证了发起冲锋战友们的安全,使部队顺利夺取了敌人盘踞的高地。再说晓岩,自从到了老山,他就主动请求从连部文书岗位,再次下到战斗班,和两个战友守卫一个哨位。他利用地形和神枪手的优势,成功阻击了敌人的多次偷袭,击毙敌军40多人。他坚守哨位110多天,领导多次让其他战友替换他,但他坚持说自己地形熟、有经验,始终不愿撤离哨位。最后,他因天气高温潮湿,皮肤出现溃烂,感染严重,才不得不撤下哨位。立新作为卫生员,救死扶伤本是他的天职,可他舍生忘死,全力抢回牺牲在异国他乡战友遗体的举动,着实更令人钦佩。一次,敌我双方为争夺一个重要阵地,展开了拉锯战,战斗非常惨烈,伤亡惨重。为了让我们牺牲的同志都能回归祖国安葬,立新冒着生命危险,在激烈的炮火中,硬是背回十三具牺牲战友的遗体。在战地医院,刘芳同样在努力地救治从前线运送下来的伤员。她在救治一个双腿被炸断、肚子被炸穿、浑身布满弹片的小战士时,小战士用微弱的声音恳求刘芳说:“姐姐,我才18岁,还没谈过恋爱,我就要死了,你能抱抱我吗?”刘芳听了小战士的话,瞬间泪如泉涌。她不顾一切地将血肉模糊的小战士,紧紧搂在自己怀里,哭着安慰小战士:“好弟弟,你不会死的,你一定能治好。”她就这样抱了小战士许久,直到他双手无力地垂下。此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失声痛哭起来。正是这些有血有肉的战士们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才换来祖国领土的完整和人民生活的安定。
部队凯旋之时,建军他们来到安葬烈士们的墓地,与长眠于此的战友作最后的告别。虽然,他们即将返回,但是,心却永远和牺牲的战友们在一起。烈士墓前,他们告慰英烈。在鲜红的军旗上,在耀眼的军功章上,永远闪耀着他们英雄的光芒!
【作者简介:李广玉,曾在《天津日报》《今晚报》《小说月报·原创版》《散文海外版》《微型小说月报》等报刊发表散文、随笔、杂文、小说三百余篇,现居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