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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2025年第4期 | 骆家:树顶摇晃
来源:《十月》2025年第4期 | 骆家  2025年09月23日08:20

澳门灰

这个季节,候鸟已离开澳门码头

除了植物和活跃的流浪猫

和久候不遇的雨水,天空

一直不忘重复单调纯正的灰

这种灰也吹到传教士马礼逊1洞口

皈依的顽石陪你。一座灰色青铜半身像

不屈的卷发与浓密的络腮胡

相信是你盛年传教的样子

灰还蔓延到葡国流放诗人的墓碑

蔓延至半地下室里,曼德尔施塔姆共鸣

他对贾梅士2和李白的回忆

该拿怎样的文字纪念抑或忘却放逐

“我冷。透骨的春天……”

诗很短,有人还读了俄文和“春惊时分”3

这春“灰”与传教和诗并无不同

却不敌基金会门前抖空竹少年的忘我

注1:罗伯特·马礼逊(Robert Morrison,1782—1834),英国人,是西方派到中国大陆第一位基督新教传教士。马礼逊编辑出版了中国历史上第一部英汉字典——《华英字典》,第一个把《圣经》译成中文,在澳门开办了第一个中西医合作的诊所。

注2:贾梅士(Luis de Camoes,1524?—1580),16世纪葡国诗人,流放澳门两年,完成长诗《葡国魂》最后部分。葡国将其祭日6月10日定为葡萄牙国庆日。

注3:骆家的一首诗名。

法朵1

——给姚风

台上,他们不止一人

聚光灯下演奏者孤独凸显

命运在十二根弦与指间跳跃

无法预料每一次的剧情发展

多像浪者从南往北迁居

所有旧物等你话别

挥不去渴望与悲伤。你就是

庇山耶、佩索阿、安德拉德

注1:法朵(Fado),意为“命运”“宿命”,起源于葡萄牙里斯本一种混合诗歌与音乐的表演。

锡林浩特平顶山

山顶像一条直线

一开始以为是某种堤坝

夕阳从对面平扫

仿佛无数把利刃寒光闪射

巨大的躯体平躺在那里

已没有一声呼喊

风使劲吹。有人固执地设想

一旦平顶山立起

要卖掉的马没有自己的名字

草原上东游西荡

没遇到一个真正的本地牧民

(他们在草原深处)

因此问到的人都不知道

草原的草叫什么名字

好像昨天在巴彦呼舒敖包

过路歇脚时

遇到一位拉着两匹马的兄弟

车斗里那匹小母马膝盖骨被大马咬伤

伤得很严重

以至于她也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六月八号从东乌珠穆沁旗

驱车到阿尔山四百公里的路上

不知为何

一直惦记受伤的无名小母马

马主人喜欢的马才有自己的名字

“这匹马受伤,就不需要名”

离开的时候

还听到主人嘟囔一句

“三千元有人买,就卖。”

他们不怕苦,但不该承受那么多

快乐总是简单又少

譬如高速路收费相对轻松、稳定

他们快乐的表情显露无遗

他们说话客气地使用工作语言

偶尔遇到特别不耐烦不怎么会说话者

我会瞅空多瞄他(她)一眼

道一声无差别的“谢谢”

锡林浩特贝子庙门口卖唱的一位

残障青年让我看到众生苦

其实他们只需一点简单的快乐

譬如,乌苏浪子湖边捉到一条鱼

他们不怕苦,但不该承受

那么多没有仁慈的苦

比草还多的,是草原上的苦

草原

羊群

马群

牛群

骆驼群

与柔软的草一样柔软的生命

蚊群

蛾群

苍蝇群

比飞鸟更多的螟虫结伙

草原上的清道夫,草不会躲你

草原安静

草原干净

草原的草儿啊

磕不完的头

十里河

每到下午,吐六十八个水泡泡

是黄花鱼喜欢干的事情

果然择日不如撞日。愣头青

酒过三巡唱了段西厢残记

星期三游泳高手不多。故意放水

去能去的拐角发传单任务沉重

熟谙春夏必备。伞跟布拖鞋和好

时间没个正经头绪,你以为是

周五真不能闲着。抽屉柜别太深

到七月,海棠没熟。等南方寄黄皮

根据乔叟写的改编故事去了趟旧世纪

海边不见牧羊人,城堡不见骑士

锡林郭勒发一个鸡毛信文件袋,托梦

同城咨询,为什么意思正好相反

七月的树顶摇晃

十一点,荒野红茶

还没喝一杯。七月摇晃着

叶子的绝望不停

从二十一楼窗口,能看到

街景不规则一角发亮

发现世界一直都在光影里晃

阳光下。北美枫叶、杨树混种

车流和人穿行

热风的联系方式不变

云海里,依稀看到老父亲

和老母亲颤巍巍飘过来,一前一后

说的话,一句听不清

【作者简介:骆家,诗人、译者。出版诗集《驿》《青皮林》《学会爱再死去》《无声喧哗》四部,译著塔比泽诗选《奥尔皮里的秋天》、屠格涅夫中篇小说集《初恋》《春潮》、俄罗斯诗人根·艾基《旷野-孪生子 艾基诗集》和艾基文集《隔空对谈》等多部。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