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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东山,海做东
来源:文艺报 | 王国平  2025年09月19日08:04

北京有西山,福建有东山。西山有山,包括香山,东山也有山,还有海。

东山在东海与南海的交汇处,大海是东山强大的“背景”,也是东山人挥之不去的“乡愁”,还是东山人招待外地朋友的“客厅”。2025年7月,在东山满打满算逗留一天半时间,我四次来到马銮湾,走向这片海。

正午的海,火辣辣,热腾腾,爆表式示威,海天一色,都是日头爷在掌控局面。海风遁形了,不见踪影。海水滚烫,海浪按照自己既定的节奏在奔腾,看那阵势,心里欢得很。沙滩上“弄海”的人零星几个,岸边站着看海的人也没有几个。看海的人,摇着扇子擦着汗,看着“弄海”的人,念叨“这都是什么人,大热天的,也不怕热”。想必“弄海”的人也在想,岸边的都是什么人,到海边了也不到海里来,只在岸上拍个照、打个卡就回了,算什么事!

人类的悲欢本就各不相同。

这时,一群人带着各自的装备,闯入海中央。东山有国家级帆船帆板训练基地,距离海边50米左右。黄色的、白色的、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橙色的,帆船和帆板一齐涌上来,让这片海有了跃动的神采。海浪本来就欢腾,有了这群海上精灵的加入,世界变得动感起来。借助帆船和帆板,这群人和大海尽情游戏、愉快玩耍,都是老交情了,知道什么样叫“相互成全”。

这个时间段训练,可能是因为海边人少,训练更顺畅一些,而且极端环境里的训练,堪称“极限施压”。这样的天气条件下练本事,练就的是真本事、硬本事。海上专业运动员有“大心脏”。

岸边看海的人,有了新的风景可以看了,而且是更有滋有味的风景,其他的就顾不上了。那些在海边“弄海”的人,感觉跟这群“玩海”的人相比,自己也没有什么优势了。于是,看海的人和“弄海”的人,暂时达成默契,一起把目光投向这群海上运动健将。

其实,人类还是能找到共同语言的。

晚上的海,热浪还没有完全退却,但微微海风缓缓现身,已经开始接管这片区域了。海风可能是在为自己正午时刻偷偷溜走而感到愧疚,身段放低,想着要做点什么来弥补一下。海风轻轻吹,拂过脸庞,带走身体里积攒的一部分疲惫和忧伤,于是,人是松弛的,也是闲适的。

往右看,海岸线的远处,只见高楼大厦上的灯光在闪烁,东山展露出作为城市的那一面。其他的区域,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黑沉沉一片。大海投向黑色的怀抱里,也开始了黑色的抒情。黑夜给了大海一双黑色的眼睛。深夜里的海,半眯着这双眼睛,在思索,在反刍,很安静地“放电影”,总结这一天的得失。夜海是喜欢独处的。人有“人生”,猫有“猫生”,海也有“海生”。这么说来,在这个时间段,黑夜也是大海的“主管”。

马銮湾风景区设有海上救援。夜幕降临,海上救生员就不断提醒大家不要下海游泳了。总有人想趁着大海喘息时与之亲近,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在海浪之中追逐。救生员拿着手电筒,用光柱指引他们上岸,扯着嗓门喊:“来来来,上岸来,还有三个月我就退休了,给你们讲一课,内容呢就是海上游泳的知识。”听他这么一说,发现福建腔是脆的,还是亮的。

看来夜海又多了一个“主管”。

人说:“夜里想了千条路,早上起来继续磨豆腐。”海说:“夜里想了千条路,早上起来继续把浪逐。”

晨海是新的。历经一整夜的修复和酝酿,海有了新的面目。肉眼所见,海在循着既定的流程开始新的一天,但内在已经撑开了新的格局,有了新的谋划。一切都苏醒过来。此时的朝阳清秀可人,与海风、海浪温柔以待,整个海岸也被蒙上了一层柔软的面纱。海水清凉,运送着大自然的善意。走过的,路过的,都是轻的。有人眼看就是上班族,到单位的途中来看一眼海,或许是期望大海护佑,这一天过得好一些。海是一个寄托,包容人的心思,收纳人的梦想。

或许是因为人的心思太多又太杂,人的梦想太高远、太缥缈,随着时间的累积,海感觉有点倦了,趁着日头爷的威力,暴脾气起来了,不断奔向正午时刻的极致狂飙。到了下午,海似乎熬过了青春期,“中二病”已经有了痊愈的苗头。热度犹存,但已经不是酷热、炙热,海风在炎热之外混杂了清爽,是凉和热的对冲与中和。对于人来说,这是“亲海”的美妙时刻。

海浪澎湃,人心荡漾。下午的海,是人的海。

健身的效果如何,减肥的成效怎么样,都在这里晒出来,公开展示。孩子们来海边,挖沙是保留项目。“在大大的沙滩里面挖呀挖呀挖”,挖到了贝壳,还挖到了城堡顶呱呱。沙滩也是宠物狗的天堂。男人女人领着一只比熊来凑热闹。海浪从远处快马加鞭奔过来,比熊踏着海浪,扑打,扑打,一点也不慌乱。比熊在海中嬉戏,见了“世面”。好多人看这只比熊在海中嬉戏,也见了“世面”。男人抱起比熊,女人开始用手机给“男人与狗”拍照留念。男人把比熊扛在肩上往岸上走,女人白裙飘飘,在海中自拍。

其他的女孩子也穿着漂亮的裙子,在海边迈着轻快的步子,“吾与大海孰美”的问句很可能正在她们的脑海里盘旋。专业的海景摄影师走上前来,试图说服她们来一套写真集,留下青春的美好记忆。这些摄影师常年在海边走,鞋是湿的,脸是黝黑的,把日头爷和海风的能耐充分暴露了出来。

七八个中年男子穿着同一款泳裤,冲向大海,他们大多有着白胖的身子,其中不乏“将军肚”“啤酒肚”。在东山,见有人家门口张贴有“家肥屋润”内容的窗花纸。这些男人的身段,对这四个字进行了很好的诠释。不过,有的一看皮肤已经开始松弛了。皮肤松弛无大碍,人松弛就好。他们说说笑笑,眉目间写着畅快,很可能是同学聚会,一起到海里开“神仙会”。有一个说刚才看见岸边房子的墙上写有“林谷室”三个字,“树林”的“林”,“稻谷”的“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走动几步,发现是“淋浴室”,原来“淋浴”两个字左边的三点水,正好让树给挡住了。另一位说拉倒吧,肯定是你一直想那个叫“布谷”的女同学,看到什么字都想是“谷”字。其他几位纷纷加入,有滋有味把这段青春回忆“挖呀挖呀挖”。

在海的怀抱里,人都是孩子。东山陈城镇澳角村的沈以浩正在读小学,写有一首名叫《浪花》的诗,“我是波涛的孩子/波涛粉碎自己生下了我/我被大海日夜怀抱着/偶尔从大海的手心钻了出来/多么自由呀/可又怕被风儿刮走了/被鱼儿吃掉了”。浪花的心思,何尝不是人的心思?在朗诵会上见过这个小男孩,感觉有些羞涩,模样清秀,就像陪伴晨海的那轮朝阳。

澳角村三面环海,沈以浩是村里“小海燕”诗社的成员。海燕哪,可长心了,是要高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