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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越西,幻与实的交叠
来源:文艺报 | 石一宁  2025年09月12日08:18

“越西”这一地名中的“西”,是从“嶲”字变更而来的。坐落于四川横断山区中的越西大地,脚踩在上面,触感是很强的;眼睛望向四处,也多见烟火人家。越西是现实的,与时光同行。县城里车水马龙,半圆形的越西县全民健身中心造型别致,气势不凡;中心长街的花蕾形路灯放射着炽亮的光芒。街两边的许多商品房建筑也很美观。我看到一个小区一座挺高的楼,楼侧嵌着四个黑色行书大字——“水墨领地”,字迹潇洒俊逸而又遒劲有力。以此四字命名小区,即使搁在大都市也绝对是领异标新,夺人耳目。然而,它实实在在存在于今日的越西。

走进越西板桥镇中心的六尺街,是在一个细雨后的下午。天已放晴,地还是湿的。六尺街看起来似乎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马路,但2024年才得名的它有一段动人的故事。

板桥村和河沿村是板桥镇的中心区域,两村的街道是村民出行赶集、学生上学放学所必经的。然而多年来,道路狭窄,交通拥堵,成为板桥镇经济起飞的一大难题。2024年,板桥镇开始拓宽板桥村和河沿村的主要道路,在镇政府和村干部的努力下,96户村民全部同意无偿让地。拓宽至6米多的路面、修整一新的街道周边,连带着两村村民谦和礼让、无偿退地让路的美谈,使六尺街名动四方,成为当代美德和基层治理的典型。而“六尺街”这一街名,听说是来自四川省作家协会的作家朋友的智慧。

流连于黄昏凉风中的六尺街,站在街旁河沿村两委办公小院的一面墙前,诵读墙上书写的清代大学士张英诗句“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再品板桥人透着豪迈的两句话“古有安徽桐城‘六尺巷’,今有越西板桥‘六尺街’”,真是令人思接千载,视通万里。

阳光匿影,轻风微拂。青松村的青石板路,统一的赭黄色房屋外墙,古色古香的土碉房,村民院子里大片艳红的三角梅,墙外栅栏上怒放的朵朵蓝色妖姬,贴挂木栅上“去撒欢,放轻松,万物皆可诗”的中英文白色字体……这个曾经是南方丝绸之路古驿站的村庄,让我恍惚了。

青松村盛产花椒、烤烟,在镇村两级的规划下,村民们心怀“凉山的富春山居图”愿景,让花椒上山、烤烟下田,又引水入村、入田,进行道路硬化、厕所革命和垃圾污水治理……措施条条实在,效果如诗如幻。如今,这里已绘就“室内现代化、室外四季花”的山乡新风貌。

在瓦岩村,我似乎找到一些更强的“现实感”。这是大凉山重重环围的一个彝族村落,距离县城15公里。村落得名来源于地多岩石,而地形像瓦片的沟部。瓦岩村是四川省作协的定点帮扶村,脱贫攻坚完成之后,四川省作协继续分批派出驻村第一书记和工作队员,接力推进乡村振兴。

民以食为天,文学单位帮扶,也首先得从物质上的精准帮扶入手。瓦岩村常住人口158户787人,仍有边缘易致贫户等监测对象17户73人,其中已消除风险的7户37人。全村共有耕地920亩,主要种植土豆、玉米……看着这些数字,着实让人心里不轻松。四川省作协现任驻村干部是2023年7月派出的,他们到任后积极引导村集体整合资金投入水厂,为村集体每年增收3万元;协调县里相关单位为村里捐赠并安装路灯;采取以奖代补的方式,鼓励村民硬化自家院坝、地坪、入户路;为村道开挖排水渠,解决污水横流问题。

文学单位的帮扶,当然也要体现自家特点,要有点“文学性”。一方面,四川省作协为全体村民捐赠桌子、板凳、家用垃圾桶、不锈钢碗筷瓢,为失依儿童捐款,为困难儿童提供助学金,捐赠书包、文具、暖冬物资,常态化参与控辍保学等。另一方面,他们还先后组织镇村多名干部代表赴厦门大学、泸州市委党校参加培训,为板桥镇相关小学和其他单位定点帮扶村捐赠大量儿童读物,更组织多名作家到瓦岩村开展“彝族人民过新年 我们的传统节日”“新时代山乡巨变 文学与你同行——走进瓦岩”等主题活动,为瓦岩村村民的精神文化生活注入新鲜、温馨和高雅的内容。在四川省作协设立的“书香瓦岩学堂”里,我看到了四壁挂满作家的书法和画作。这寂静的山村中,这些书画如一盏盏点起的灯,在闪闪昭示文学艺术与百姓生活、人间烟火的关牵。

碧透的观音河、神秘的拜仙桥、潭化飞瀑的水观音、金马山上文昌大庙的袅袅香火、紫府飞霞洞和鼠石的生动故事……距越西县城西南七公里的中所镇文昌故里,则把我带进了一个神话般的幻境之中。

水观音的水是从金马山数十处溶洞中涌出成潭的。在当地传说中,文昌帝君张亚子修行时在此遇难,得观音菩萨显灵搭救。如今,潭水从水电站拦坝飞流直下汇成观音河,一路向西南流,注入越西河。观音河碧蓝之中透着青绿,时而激流低吼,时而水波荡漾。沿河观波听流,心潮随之起伏,心弦不时颤抖:此时今夕何夕,此处何方仙界。

文昌原为星宿名,系北斗七星之一,亦称文曲星,在中国神话传说中,文曲星乃主文运审定星宿,文昌帝君是“主文运、司科举”的神祇,历朝历代受读书人的叩拜尊崇。张亚子在历史上被称为文昌帝君并建庙,传说一是因“孝”,“母病疽重,乃为吮之,并于中夜自割股肉烹而供,母病遂愈”;二是因“善”,“值瘟疫流行,梦神授以《大洞仙经》并法篆,谓可治邪祛瘟,行之果验”。在古代,文昌祭祀被纳入国家祀典,文昌文化因而在全国遍地开花。仅2024年我的参访见闻中,即有贵州贵阳市青岩古镇文昌阁,福建上杭县蛟洋村曾为中共闽西第一次代表大会会址之文昌阁,福建长汀县县城杨时、朱熹、杨方、王阳明等大儒曾讲过学的卧龙书院之文昌阁……

越西地方志记载,张亚子于晋太康八年(287年)二月初三,降生于中所金马山下观音泉边芦林沟。越西人对自己是文昌故里人甚为自豪,在瓦岩村铧头尖水厂,我看到厂区悬挂着一幅巨大彩喷,文字部分题为“文昌故里——越西”,文中释解“北孔子,南文昌”之说,认为一个是人间的圣贤人,一个是天上的文曲星,古时读书人对二者都顶礼膜拜,是追求真善美、反对假恶丑,追求文明进步、反对蒙昧荒愚的表现,“故二者都是读书人的精神加油站”。

不知当今还有多少人深解文昌文化?从越西文昌故里的山门出来,我的脑海里除了其间人文胜迹的浮想,更回放着水观音的天光云影,观音河的风车吱扭、水色旖旎……灵感突来,内心不由擅改两句杜诗: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