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专辑 《草原》2025年第9期|拖雷:鸿雁计划(中篇小说 节选)
编者按
2025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80年前,中国人民同世界人民一道,以顽强的意志和英勇的斗争,彻底打败了法西斯主义,取得了正义战胜邪恶、光明战胜黑暗、进步战胜反动的伟大胜利,谱写了惊天地、泣鬼神的雄壮史诗。本期特别策划了纪念专辑,作家们以深情的笔触,记录与回望中华儿女在中国共产党倡导并建立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旗帜下,前赴后继,戮力同心,共同书写抗日战争胜利的伟大篇章。让我们一起通过这些炽热的文字,铭记历史,缅怀先烈,珍爱生活!
当我在此刻追随你身后
烦恼忧愁全都一风吹
——俄罗斯民歌《路漫漫》
一
李七斗觉得自己真见鬼了。那天晚上,李七斗一没喝酒,二头脑冷静,也就是说他在极度清醒中,一眼看见了她。事后,他回忆,也许是自己眼花了?不对呀,自己再眼花,也不可能把她认错,可她明明已经死了,怎么会死而复生,这不是鬼是什么?
李七斗躺在大野滩的帐篷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是队长,一个人一顶帐篷。在拉驼路的人嘴里,这帐篷不叫帐篷,叫房子。拉骆驼的人说这房子,有羊房子、马房子、骆驼房子之分。李七斗呢,领着人跟着骆驼房子走,在戈壁上,骆驼要比马的速度快。晚上大野滩气温一降下来,格外冷,帐篷里虽生了火,可李七斗还是觉得身子冷飕飕的,像是得了风寒的那种。他默默念叨着,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自己千万别病倒了。
不睡了,他索性坐了起来,坐在火跟前。那团火,似乎要灭,李七斗将红柳折断,又加了些柴,火又燃起来。火光中,李七斗又看见了她。说来奇怪,她还是过去的样子,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她说,你瘦了。李七斗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脸。
这段时间,他没日没夜,吃饭睡觉都没规律,人自然是瘦了不少。
他本来想跟她说说话,问问那天晚上看见的是不是她,话在他嗓子眼里,就是没说出来。
他手上不停地折断粗壮的红柳枝,往火上添,他知道,只要火一灭,她再也不会出现了。火焰越烧越旺,她的面孔也越来越清晰,李七斗的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他和她已经分别了三年,三年之中,他对她日思夜想,现在他和她终于见面了,只不过,一个在火中,一个在火外。
他额头渗出了不少的汗,汗水顺着脸颊两侧,不断往下淌,他一点都不觉得热,他看着火中的女人,嘴里喃喃地说,白图雅,白图雅……
突然帐篷摇晃了一下,一个叫杜秃头的人闯了进来,他一愣,这时他才注意到帐篷顶上已经腾起了火焰,一股刺鼻的烟味弥漫起来。那个杜秃头一边用衣袖扇着浓烟,一边一把抓住了李七斗说,李队长,着了,赶紧走啊……
李七斗被拽出了帐篷,火势已经随着大风燃烧了起来,驼队的人从各自的帐篷出来,拎着水桶,大呼小叫,开始灭火,经过一阵乱哄哄的嘈杂之后,帐篷已被烧成灰烬,一切归于了安静。
杜秃头看着李七斗说,不行,李队长,你去我的帐篷里将就一晚。
李七斗朝他摆了下手,你睡吧,我外面待会儿。
杜秃头有点不好意思,他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李七斗,您……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李七斗皱了下眉,说,抓不住共党就是心事,少废话,让你睡你就去睡……
杜秃头用手挠了挠秃头,再不吭声了,伸了下懒腰,就回了自己的帐篷。
火光没了,四周一下子变得黑漆漆的,李七斗想起刚才火中看到的一切,嘴角不禁翘了一下,他似乎在嘲笑自己,一切都是幻觉,他认识的那个白图雅,死了已经整整三年。
大野滩不时响起饿狼的叫声,他知道,这些狼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它们瞪着绿眼珠,呲着牙,随时会向他进攻。他知道,它们现在不敢,这里有火,有人,它们也许还知道,这群人手上还有枪,一旦冲过来,这个沉默的男人,一定会从身上掏出枪来,给它们致命一击。
夜还是变浅了,李七斗注意到天边已经变了颜色,这是黎明前的一种蓝,它是深蓝与浅蓝之间的颜色,他想起自己曾经和白图雅一起上大青山上看日出,白图雅称这种蓝叫晨曦蓝。
回忆总是让李七斗心里涌动着一股暖意。
天亮以后,他得带着人,继续往北走,他心里明白,这次抓捕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这次行动,他们警察署特务科很想在日本人面前露一脸,科长洪文海在行动头一天,把他单独叫去,给他下达了行动命令。他说这次行动是日本特务机关的三木指挥的,说话的时候,李七斗注意到洪文海的头不停地抖,左右摇摆,像个拨浪鼓,说话越激动抖得越厉害,他说过,这是喝冷酒的结果。那是洪文海骗他的,李七斗打听过,洪文海头抖是枪伤的缘故。
洪文海是李七斗的恩人,私下里,李七斗叫他四哥。
洪文海眼神忧郁地说,这不是四哥逼你,是日本人在逼咱俩,没办法,这是一群噢噢卡米。
李七斗明白他指的是狼。
二
就是那天的行动,李七斗看见了白图雅。
晚上,下了点雪,路上有些湿滑,归绥城的关帝庙街口,李七斗早早到了,他坐在一辆扁蛤蟆车上,尽管身上穿着特务科特制的棉大衣,里面是绵羊皮的,但刺骨的风,让李七斗不停地跺着脚,不停地抽着烟。
车只能熄火,不然的话会容易暴露目标,一晚上的辛苦,都会打水漂。
李七斗拧灭了手里的烟,举着望远镜,看向莎扬娜拉舞厅的方向。
时间已经晚上十点。
李七斗可能胃里进了凉气,有点恶心,胃里莫名地涌动着一股酸水,他想吐,可转念一想,已经守了整整一个晚上,万一就在他呕吐的时候,监视的对象走了,一晚上白干了。他强忍着喝了一口热水,现在好多了。
舞厅是日本一个商人在前年开的。这里十一点打烊,十点半的时候,门口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路灯和来往车辆的光,不时闪过李七斗的脸,可以看出,他三十多岁,国字脸,给人印象深的是他炯炯有神的目光。
身边的杜秃头有点熬不住了,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对李七斗说,李队长,这么晚了,你说,接头人没出现,别这个人也跑了?
应该不会。李七斗回答完他的话,目光仍盯着前方。
杜秃头见李七斗这么坚定,自己就不敢再说话了。他是李七斗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前年杜秃头参加了“青帮”,被日本人抓走,李七斗审他时,发现这个人是条汉子,就求洪文海放他一马,最后他跟了李七斗,加入了警察署特务科。
就在前面,那些卖香烟的和小吃摊,都是他们布控的人,今晚他们特务科的人倾巢出动,就连内勤人员也全部上阵。他们的目的就是抓住这条大鱼。行动前,洪文海专门嘱咐过他们,在日本人开的舞厅,只能抓人,不许开枪。
不开枪?要是对方开枪咋办?特务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洪文海走到议论的人面前,微微笑了一下,说你们要是被打死,我给你们开抚恤金。
杜秃头确实有点困了,有好几次头生硬地磕在汽车的工作台上,后来他索性身子后仰,这样一下子舒服了。就在他七魂八魄渐渐升腾起来,进入梦乡时,突然听见李七斗说了声他来了。他马上醒了过来,擦了下嘴边的涎水。只见李七斗举着望远镜,手因为兴奋,有点轻微的颤抖。
天上飘着雪,一片片雪花如同白色的蝴蝶,在光影中轻曼地飞舞着。在舞厅的门口,果然出现了一个中等个头的男人,他礼帽压得很低,能看出他是个谨慎的人。他的一条腿有点跛,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站在一辆福特车前,先是点着根烟,然后悠闲地朝着天上吐了口烟雾。
李七斗当然知道,他并不是在抽烟,而是在观察四周的环境。
看来他接头的任务已经取消了。
那个跟他接头的人不会来了。
你怎么知道?杜秃头因为紧张,鼻子下面的清鼻涕流个不停。
李七斗皱了皱眉,他指了下杜秃头的鼻子,然后说他已经发现了我们。说完,他告诉杜秃头,立刻对这个男人进行抓捕。杜秃头不敢怠慢,立刻将车打着火,用车灯对准舞厅的方向,闪烁了三下。
呼啦一下,特务们从寒风中冲了出来,朝着舞厅大门涌过去,李七斗第一个冲进了寒风中。迎面是逼人的寒气,几乎能把人的脸割破,雪粒子落在脸上,脖子里、不仅凉飕飕的,还生疼。李七斗掏出手枪瞄着那个礼帽男,大喊着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那个男人惊慌地转身就跑,身后传来了枪声。
舞厅的门口一下乱作一团。
李七斗紧了紧衣领,脚步快速地跟着那个人往舞厅里追去。
舞厅里霓虹灯不停地闪烁,还伴着乐队的音乐,舞会还没散场,里面仍有大量的人在跳舞,李七斗站在舞厅里,看着里面的人,一分钟,两分钟……
因为事发突然,舞厅里那些跳舞的人都呆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李七斗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也在看着他,他一下子愣在那里,白图雅?舞厅的灯光太暗,等他再端详时,人已经找不到了,他确信自己看到的就是她,可她明明已经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突然出现一道亮光,舞厅的后门被人推开了,那里有个人影闪动了一下。
他在那里。
那个人是在关帝庙前被抓住的,他跑得慌忙,一只鞋跑丢了。
你们抓错人了吧?那个人不断地挣扎着。
李七斗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用手电筒照了下那个人的脸。
你叫罗智对吧,告诉我,你的接头人在哪儿?
你们弄错了,我不是……
李七斗摆了下手,手下的特务把罗智拉上车。
天上的雪花飘得越来越急,李七斗伸出舌头,舔了下空中的飞雪,他的脑海里还想着刚才的一幕,他认得白图雅的眼神,不管多久,那眼神已经刻在他的心里了……上了车,他努力想把自己看到的一幕全部忘掉,他知道接下来的晚上,他不能犯困,说不定要熬一个通宵,他要趁热打铁,从这个罗智的嘴里,尽快找到接头人。
三
整个审讯,并没有多复杂,就在李七斗准备上电刑时,这个叫罗智的招了。据他交代,原来他就是抗日救国会的成员,他的上线给了他一个任务,就是到莎扬娜拉舞厅与一个代号“骆驼”的人接头,他会有新的任务,可等到舞会快结束,这个代号“骆驼”的人也没出现,至于“骆驼”长什么样,他说他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左手拿着一份当天的报纸。
你在撒谎!
我没有,真是这样——
上线,上线叫什么?
罗智慌了,他说不知道,我只负责执行。
他为什么没有直接来,会派你?
他说他身份敏感,担心会被你们盯上。
这话说得李七斗差点笑了,他身份敏感?他是什么人?
看来不上电刑根本不行。当电刑结束后,罗智已经成为一摊泥,屎尿顺着裤腿直往下流,等一桶凉水倒到他的头上,他才缓过来,嘴里仍喃喃地说:“真的,我没见过面,我们的消息是在邮箱里传递……我真不知道,不知道……”
看来他说的是真的,李七斗知道,眼前的罗智不过是街头混混,再这样审下去,也毫无用处,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罗智所说的邮箱,看看那里有什么线索。
罗智所说的邮箱是在南茶坊东面的大玉石巷里,据说清朝有一个御史住在这里,故起了这个名,可当地百姓更愿意叫它玉石。罗智所说的信箱就在一家青砖大院的院墙外,这个信箱外部经过风吹日晒,看样子早已经被弃用了。李七斗问过这里的人,这个信箱归一家姓李的人家使用,李家1937年搬到了河套地区,这里由一个仆人收房租。
那邮箱上面有把生锈的锁头,一个特务准备用斧头把锁头砸了,被李七斗制止了,他让人去找一个修锁的人来。锁子被打开,邮箱里面果真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表哥病急,药抓得如何?
李七斗举着纸条,借着午后的光线,端详了半天,他看清了,这张纸条是一张报纸上撕下的一条,看来是匆忙中完成的。
他把纸条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杜秃头有点不解,李队长,您能闻出来呀?
李七斗没有回答杜秃头的话,他知道上面的话显然是两个人的密语,“表哥”一定是罗智说的人,“药抓得如何”是在问罗智接头的情况。看来这张纸条放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也就是在抓住罗智之后,他放进去的,看来他还不知道罗智被抓。
现在能抓住罗智上线的就是这个邮箱,它就是一个诱饵。
特务们在对面的平房守了一天,黄昏的时候起风了,风刮得很大,有一个特务因为迷了眼,想从窗边离开,李七斗朝他屁股猛踢了一脚,那个特务吐了下舌头,又继续举着望远镜观察着。
到了掌灯的时候,外面黑漆漆的。
这时那个眯眼的特务说人来了。
李七斗正靠在炕头上本来想打个盹,一听这,立刻来了精神,他一骨碌从炕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两步地爬到了窗台,举着望远镜一看,果真在墙角处站着一个人。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棵树。
李七斗转过身对着两个正窃窃私语的特务,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两个人吐了下舌头,再不敢发出声音。望远镜里的人正在挪动,很显然,他在确认这四周是否安全。他走得很缓慢,几乎是走两步,停顿一下,到了邮箱面前,他又观察了四周的情况,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准备打开上面的锁。
让他没想到的是,突然从黑暗中冲出来十几个人,像恶犬一般,把他紧紧围住了。
四
老马等了两天,终于决定不等了。
这是他给罗智任务的第三天,他猜想罗智一定会给他带来新的情报。这是他从电台上接收到的上级派来的新同志,这个代号叫“骆驼”的人,他急迫地想见到“骆驼”。
让老马没想到的是,罗智已经叛变。
黑暗中,一个看上去很精神的特务,走到了老马的面前,他的模样看上去要比其他特务要和善些。
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老马喘着粗气说道。
我也希望是,可这需要你配合我们。
配合什么?
配合我们抓到你要接头的那个人。
老马心一紧,他知道罗智什么都跟他们说了。
让李七斗没想到的是,老马刚刚被抓半天,巴彦塔拉盟警务厅打来了电话,说这个马先生是纳森副盟长请来的客人,要求特务科立刻放人。李七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不放。
李七斗查过老马的资料,这个人确实很“干净”,老家是山西忻州人,从年少到现在一直在归绥经商,做金融生意,这个人怎么能跟纳森盟长有关系?看来,这里面一定是因为钱。他听人说,现在纳森盟长把很多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存入了外地的银行,这个马先生一定跟这个有关。
李七斗还是心有不甘。
在放出老马之前,他单独把老马叫到办公室见了一面。
老马很平静,从神情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他用平静的目光看着李七斗,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慌乱。
我问你认识罗智吗?
谁?
罗智。
老马很快地摇了下头,他说不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你怎么会出现在那个邮箱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吧,我告诉你,那是罗智跟上线交换情报的地方。
老马笑了一下,他说我一个星期前租到了那里的房子,是房东给我的邮箱钥匙,这一点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去问房东。
仍然无懈可击。李七斗让人把罗智带进来,带他的目的就是让他进来认人,当然这一招是无奈之举,罗智已经说过他和上线没见过面。这一面,见也是白见,果真罗智进来后,端详了老马半天,然后对李七斗摇头说不认识。
李七斗在把老马从警察局放出去的半个小时后,脑子突然想起一个事,这么一想,他出了一身冷汗。等彻底冷静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不是吗?从一开始抓罗智时,他的视线就被转移了,等他再去抓老马时,人家早就接上了头,完成了情报交换。
五
大概在一个月前,李七斗在一家中共在归绥地区的交通站执行抓捕任务。他们特务科去时,交通站里面的人已经被日本宪兵队血洗,一个活口都没留。在里面的一个火盆中,李七斗发现了一张没有烧干净的纸,那张纸写有鸿雁计划、莎扬娜拉还有日期等字样。
他立刻把情况跟洪文海说了。当时,洪文海正在修指甲,他没事的时候,就爱修指甲,修一下指甲,然后再吹一口。当他听了李七斗的汇报后,就已经没心情再修指甲了。他对李七斗说,赶紧布控,一定要抓上一条大鱼回来。
结果抓了一只小虾米。
李七斗当然不想就这么错过,他已经嗅到他们就在不远处,这绝对是个机会。他告诫自己一定要耐心,不要急。这几天,他连续熬夜,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神经是从左到右疼,仿佛是一根细铁丝不断地勒紧,他用手按了按太阳穴,缓了一会儿,决定还是要从老马这里继续查下去。怎么查,他有强大的背景,唯一的办法,就是秘密地查。
当李七斗把自己的想法跟洪文海说了,洪文海颤抖着头,看着他。
什么,你偷偷进他家里?
这是唯一的办法,我敢肯定,这个人一定有问题……四哥,你听我的绝对没错……
洪文海说进他家也没问题,就是不能留下我们特务科的踪迹,不然就麻烦了。
李七斗笑了一下,他说四哥放心。
晚上,他就开始行动了。
李七斗领着杜秃头悄悄到了老马的住所,从大门进肯定会打草惊蛇,他俩悄悄到了后院,搭了人梯,杜秃头在下面,李七斗在上面。他们翻墙进了院后,发现屋里并没有人,李七斗打开手电,看了看老马的衣柜,确定老马并没有走,里面的衣服码得整整齐齐,只是暂时不在家而已。在屋子里一点点查找线索,在书架上,发现了一张清单,这张清单是裕德长商号发往大库伦的一批商品,有皮毛和茶叶等等。李七斗愣了一下,他又反复地看着这张清单,不得不产生了疑问,这北路的买卖,早就一蹶不振,再说,在边境口岸,这么多的货,一定会遭到严格的盘查,他老马怎么会向大库伦发这么多的货?
为了不被老马发现,李七斗又将清单放回了书架上。
在他看来,一切答案就在裕德长的商号里,明天天亮一查,鸿雁计划就能见分晓了。
第二天,杜秃头带着人去了一趟裕德长商号,这个商号就在归绥城的大南街上,掌柜的姓曹。等曹掌柜被押到了特务科后,整个人顿时瘫软了,他用一块白绢,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李七斗也不掖着藏着,直接问他,发往大库伦的货是怎么回事?
什么货?曹掌柜瞪着眼睛看着李七斗。
李七斗从腰里掏出枪,朝着地上开了一枪,青砖上荡起一阵呛人的烟雾。妈的,老子现在没时间跟你捉迷藏,快说,这货呢?
突然的枪响,不光吓坏了曹掌柜,连手下的杜秃头也吓坏了,他惊恐地看着李七斗,仿佛一时间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队长。
曹掌柜在椅子上摇晃了一下,险些栽下来,他嘴唇颤抖地说,那货前天就发走了,是长顺镖局接的镖,现在估计已经过了大青山,进了后草地。
长顺镖局掌柜的是谁?
曹掌柜想了一下,好像是姓马,我以前没见过。
李七斗扔给他一张照片。
曹掌柜看了一眼,对对对,是他。
又被耍了。李七斗吸了口凉气,他现在全想明白了,自己这么长时间在城里兜圈子,都是人家对方设计好的,这叫什么,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人家真正的目的就是这趟北上的货物!李七斗后悔地用手直拍脑门,要是自己早发现这一点,自己就不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
看来这个老马不能让他跑了,李七斗立刻让杜秃头将老马控制起来,杜秃头出去不到半个小时,人就蔫着脑袋回来了。他说,人早跑了,只留下一个空屋子。
六
大野滩的天气说变就变。
大风呼呼呼地刮,在李七斗的印象中,秋天后草地刮大风,不常见,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几天大风没完没了地刮,而且一刮,就是大黄风,铺天盖地的沙砾子,吹打在脸上一阵生疼。整个驼队,在昏黄的日头下,寂静无声地行走着,远远望去,荒凉的北方大地仿佛在起伏不定的海面上,没有尽头……坐在骆驼上,李七斗更多的时候,是用望远镜打量着前方,前方全是灰黑色的戈壁滩,看上去没有一点生机。
他问过驼头,这条商道,走的人多不多?
驼头就是整个驼队领队的,那个人操着一口晋北口音。他用驼鞭指了一下前面,说这条商道明朝万历皇帝时就有了,然后摇头晃脑地,像背书一般说,这条商道,出归化,一路向北,经可可力更、召河,察汗讨勒盖、后白彦不浪……走上几百里路就是戈壁,要是到前营,一共60站,路上有18站没有河水,需要人工打井。走出戈壁不远,有一站叫好得赖,那里只有一口井。到了二十七召才有河水……
李七斗当然不是来听驼头讲茶道上的故事,他关心的是那个裕德长的商队,按他们的行程,马不停蹄地追赶,应该离他们不会太远,他继续问驼头,前面有没有驼队修整的地方?驼头说,二十里地后,会到一个叫黑沙泉的地方,那里是驼队休整的地方。
杜秃头说,但愿那里能断上他们。
李七斗对杜秃头插嘴有点反感,他瞪了他一眼,杜秃头似乎觉察出了自己的冒失,止住了话。
李七斗继续问驼头,去外蒙古,除了这条商道,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路?
驼头说,那商道多了,这些年北路买卖不好,若是大清朝,往漠北的商道多得数都数不过来,有驿道、营路、驼道、马道、羊道……
李七斗听了驼头的话,心里高涨的情绪,瞬间落了下来。他知道,按照他对共产党的了解,这些人一定不会走大商道,一定走小道,而且这些小道都是之前做过严密的勘察。李七斗明白,他们一旦进入了小道,自己再怎么追都追不上了。
下午的时候,大风终于停止了,李七斗摘下了蒙在脸上的纱布,一连几天,又是出汗,又是暴晒,他的脸颊又红又肿,他用两只粗糙的手,在脸上揉搓了两下,一阵生疼,忍不住咧了下嘴。
李七斗忍着疼,抬头看了下前方,他知道这是一条充满危险的路,但他必须走下去。
在查完裕德长商号时,李七斗突然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盯他的一共七个人,两人一组,分别出现在李七斗左右和后面的位置,还有一个人是机动的,像个影子,时而出现时而隐身。从他们的穿着神态和行动的统一性上,李七斗很快判断出,这些人是日本人。日本人为什么要跟踪自己?这个问题,让李七斗感到不安,现在自己是给他们卖命的,他们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不放心?
很快他明白了,是自己的身份,他以前是共产党,因为被抓,成了叛徒,他以为自己这个身份,能让自己安然地度过以后的日子,没想到日本人还是不放心。毫无疑问,这些人一定是日本特务机关的三木的手下。
驼铃是这寂寞之途的唯一声响。李七斗看着远处,猩红的落日很像一个永远无法弥合的伤口,这个伤口在淌着血。李七斗叹了口气,现在自己能做什么?眼前仍是茫茫戈壁,没有尽头,没有绿色,甚至连个活物都看不到,这似乎就是自己选择的一条路,他得走下去,直到追上裕德长商号的驼队为止。
可他们又在哪里呢?
七
李七斗出发前,去过洪文海办公室一趟,让他没想到的是,那竟然是自己最后一次见洪文海。
李七斗推开门,洪文海在摆烟玩,他目光专注,像个小孩,把烟盒里的烟,一根根抽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面前,窗外的阳光照得屋里一团祥和。这个过程,他做得仔细,像在完成一件什么大事似的,甚至颤抖的头也不抖了,以至于李七斗进来有段时间了,他都没注意到。
李七斗等洪文海抬起头时,才声音压抑地把日本人跟踪自己的事,向洪文海说了一遍。
四哥,这帮人是不是太过分,咱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他们卖命,结果呢,他们还是像防贼一样防着咱们……
洪文海突然停止了手上动作,抬头看了眼李七斗问,你说的这些,有没有对其他人说?
李七斗赶紧摇了下头。
洪文海说,对我一个人说,没问题,对其他人说,我担心你的小命会丢。
李七斗慌乱地看了眼洪文海,明白,我什么都没说。
洪文海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样的目光,李七斗觉得很不舒服,像是怀疑,又像是在关心。他站起来,亲自给李七斗倒了一杯俄罗斯红茶。在热气腾腾的茶香中,他说,你很能干,我很欣赏你。
李七斗赶紧说,谢谢四哥夸奖,只要您需要我,我一定效犬马之劳。
洪文海摆了摆手,说,什么他妈的犬马之劳,都是屁话,我跟你说,咱们走的这条路,现在看是黑的,连个头都没有。
李七斗看着洪文海,他不知道今天洪文海怎么了,会跟他说这些话。他知道洪文海以前是国军的,打过长城抗战,后来日本人打进归绥,他们一个营都被俘,成了日本人的走狗。很多时候,李七斗看见洪文海,觉得他意志很消沉。
洪文海说日本人不光监视你,还在监视我。
李七斗愣了一下,然后火冒三丈地说,四哥要是看得起我,我这条命就是四哥的,你说吧,你让我咋干我就咋干。
喝茶,喝茶。洪文海端起茶杯,在鼻子下闻了下茶香,然后呷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他说,最近我从日本人那里听说,你现在查的案子,日本人三木已经插手进来,他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他插手进来,事情就麻烦了。
什么麻烦?
这背后一定是个大案,你我想象不到的大案。
李七斗惊恐地看着洪文海。
你想办法,把那个叫罗智的放了,办法你想,这个人要是落在日本人手上,会跟咱们找麻烦。
李七斗点着头说,四哥,你放心吧。
李七斗低头的时候,突然看见洪文海桌子上有份抓接头人那天的报纸,让他吓一跳的是,在报纸的下端,缺少了一条,这一条跟他在老马的邮箱里看的纸条尺寸差不多。
李七斗感觉自己的额头在冒汗,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给老马传递情报的是四哥?四哥是内鬼?李七斗又看了一眼报纸,确实没错。
洪文海似乎察觉到了李七斗的目光,眼前的一切,是他精心设计的,他就是想看看李七斗的反应。
你是不是很惊讶?洪文海笑呵呵地看着李七斗。
惊讶?
洪文海说,之前罗智的假情报,你不觉得惊讶吗?
一切都明白了,李七斗从莎扬娜拉舞厅抓人开始,原来都是眼前这个叫四哥的人设计好的。李七斗进入了假象的世界,这个世界他无功而返,一无所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李七斗不明白,他的口气尖锐,像把寒气逼人的刀子。
洪文海拿起桌子上的一根烟,缓慢地点着,他慢悠悠地说出两个字,信仰。
烟雾在洪文海的头上袅袅飘起。
李七斗看着眼前这个叫四哥的人,既熟悉又陌生,他此时明白了这个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人,就是老马交代的那个代号“骆驼”的人,他的心里五味杂陈,无法面对洪文海。此时,窗外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李七斗走到窗前,向下看了一眼,马路上有日本宪兵队和警察署的汽车驶过,他知道这是日本人又在城里抓人。
不管你是什么人,你永远是我四哥。他对洪文海说。
八
这几天,李七斗睡不好,即使睡着了,也总做梦。
梦里梦见最多的人,就是白图雅。
他梦见,他和白图雅一前一后,往教室走,走着走着,白图雅不走了,她身体不停地发抖,他问她怎么不走了?白图雅说,李老师,这么长时间了,你想好了没有?
这话白图雅不止说过一次,可这一次她说得很认真。
我们现在就走,去延安,离开这个黑暗的世界。
开始的时候,李七斗并没当回事,没当回事的原因是,他认为白图雅这次是心血来潮。他自顾自地点着一根烟,烟雾升起来,他看见远处巨大的落日,红红的,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落日,几乎占据了半个西天,那一刻他有点被眼前奇幻的景色迷住了。
白图雅叫了他几声,他都没听见。
等他听见,落日已经隐没在西天了。
白图雅张了下嘴骂他一句,他觉得有点奇怪,走到白图雅的身边问,你说什么?
白图雅的嘴又张了一下。
他还是没听懂。
他看见白图雅脸色因为恼怒,变得红红的。
白图雅又大声地骂了他一句。
这一回,他听清了,白图雅在骂他,是个懦夫。
醒来以后,李七斗头有点疼,按理说这三年的时光,他早忘了白图雅,可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梦见她。
他和白图雅算是师生恋,他是在归绥师范教俄文的老师,白图雅聪明好学,她对俄文充满了巨大的兴趣。她感觉俄文蕴含了富有节奏的音乐性,像俄罗斯大音乐家的音乐一般,只要张嘴朗读一篇文章时,语感中,弥漫着俄罗斯的风光、空气和忧伤的气息。白图雅经常读一些俄文版进步书籍。有一次,李七斗发现了这一点,他把白图雅叫到办公室,悄悄告诉她,这些都是禁书,他们抓住后,你会很麻烦的。
白图雅不仅不害怕,反而给他讲起了书中的内容。
说实话,李七斗以前也偷偷地看过一些,看得不深入,经过白图雅这么一讲,他的脑子仿佛打开了一扇门,他隐约感觉到了自由与革命的气息,这让他感到不安,多年来的经验,让他又欢喜又害怕。面对李七斗的谨慎,白图雅倒是坦然,她用列宁的话开导李七斗,只要再多走一小步,真理就会变成谬误。
那段日子,李七斗在白图雅的开导下,像变了一个人,他过去谨小慎微,有一天,白图雅告诉他,自己已经秘密加入了共产党,她希望能发展他也成为党员。经过一阵子考察后,李七斗成了预备党员。在白图雅面前,李七斗渐渐变得开朗起来,同时他也渐渐地喜欢上了这个充满朝气,充满理想信念的女孩。
终于有一天,李七斗按捺不住内心的折磨,向白图雅表白了,他希望白图雅能懂得他对她的爱。白图雅并没有拒绝,而是理智地对他说,我现在看待一个人,不是根据他的表白或对自己的看法,而是根据他的行动。
李七斗不明白白图雅的意思,他说行动,好呀,你现在需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只要能证明我的真心,我愿意做一切,包括死……
白图雅用手指压到了李七斗的嘴唇上,她说我们不说不吉利的话,我们需要的是走出去,大踏步地走出去。
接下来,白图雅跟他吐露了一个消息,她联合了五个学生,准备去延安。
李七斗听完以后,吓了一跳,他看了看四周,然后说,你们这么做太危险了,要是被他们抓住了,你们会被他们打死,而且还会连累你们的家人……
白图雅神情很镇定,她的脸上浮动着信念的光芒,她引用了列宁的话,用俄语对李七斗说了一遍。
他当然听懂了,白图雅说,革命是被压迫者和被剥削者的盛大节日。
九
夜里,大野滩上飘起了雪花。
秋天的大后山,下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不过,今年的雪下得有点大。
本来按照正常计划赶路的话,他们会在天黑前抵达黑沙泉,可因为下雪,他们在路上被耽搁了,刺骨的风里夹杂着像砂砾一般的雪粒子,吹打在脸上,一阵阵地生疼,最后连骆驼也不愿往前多走一步。驼头一看这风雪越刮越急,没办法,他只能指挥驼队暂时停下来,让骆驼围成一个圆圈,人和狗都蜷缩在中间。李七斗当然不甘心困在这个大野滩上,他担心这样耽搁,会让裕德长商号跑得更远,如果到了边境,他们想追也追不上了。他几次跟驼头说,驼头都摇着头说,不可能,再走下去,会死人的……
没办法,他们只能等着风雪停歇。杜秃头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块羊皮褥子,给李七斗坐在屁股底下,这样不会着凉。
然后,他又殷勤地给李七斗递了一根烟。李七斗本来不想抽,但看杜秃头笑盈盈的样子,他接过了烟,因为风大,点烟点了半天,两个人才惬意地抽了起来。
杜秃头看了眼李七斗说,怎么咱们的洪科长成了共产党,这个打死我也不信,他要是共产党,那整个特务科、警察署,包括日本宪兵队,他们都应该是共产党。
你是怎么知道的?
特务科的人都知道了,日本人抓洪科长的时候,我就在场,他的一条腿被宪兵用枪托都打瘸了。
李七斗心一疼,用眼神制止了杜秃头的话,这个家伙是个大嘴巴,只要他说起话来,会没完没了。
天很快暗淡下来,雪还在下,没有停的意思。看来,老天今天非要留他们在这大野滩里住一个晚上了。
李七斗看着天上飘洒的雪花,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白图雅。自从他在舞厅看到了白图雅后,他希望自己能再见到她,可茫茫人海中,哪能那么容易就遇到一个人?
在那一次抓捕行动之后,他又去过一次那家日本舞厅,他知道白图雅不可能再出现,他来这里,只是想一个人待会儿。他静静地靠在一个角落,盯着舞池中的人,希望能在纷杂的光线中,白图雅轻轻地朝他走过来……可这都是他的幻觉。
那天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再次看到了白图雅的身影。
一辆黑色汽车停到舞厅门前,他看见一个女人下了车。她下车的动作,李七斗一眼便认出来了,她就是白图雅——她不是鬼,而是人,活生生的人。白图雅谨慎地看了下四周,然后走进了舞厅。李七斗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白图雅的一举一动,他看见白图雅坐在一个临窗的位置上,她对面好像有一个人,因为窗帘遮挡,李七斗看不见对面那个人的长相,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见面很谨慎,说明这里有什么秘密。李七斗努力克制自己胡思乱想,他告诉自己不能急,不能打草惊蛇。这时,他看见那个白图雅,好像和对面的人在争吵什么,很激动的样子,她甚至碰翻了水杯,不一会儿,她站起身,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从舞厅快步地走出去。
白图雅几乎从李七斗的眼前走过,因为太突然,李七斗快速把头低下,用礼帽遮盖了自己的脸。这时,帘子后面的人也站起身,让李七斗没想到的是,那个人竟然是洪文海。
他原本怀疑自己那天是眼花,看错了人。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十
白图雅已经死了,是他亲眼看到的。三年前,当白图雅把她要去延安的消息告诉李七斗后,李七斗的心就怦怦怦地直跳,他试图去阻拦白图雅,可看到她那坚定的神情,他知道,一切都是枉费心机。在白图雅给李七斗的五个人的名单里,李七斗一眼看见了上面校长郭丁盛的千金。
怎么会有她?
为什么不可能是她?白图雅反问他。
那个郭丁盛是他的死对头,不,是他和白图雅的死对头,好几次郭丁盛想把白图雅娶回家做小,白图雅不从。郭丁盛在学校里处处给白图雅设置障碍,让李七斗知道了,他主动替白图雅出头,这让李七斗和郭丁盛的矛盾升了级,李七斗几乎到了要卷铺盖走人的地步,他对郭丁盛恨得牙根都痒痒。如果那时他有一把枪,他相信,他第一个想打死的人就是郭丁盛。
她是郭丁盛的女儿。李七斗还是不解。
她是她,她爹是她爹。白图雅回答得很坚定。
李七斗不再跟白图雅争辩了,他心里早就有了一个主意,现在郭丁盛的千金也要偷偷地去延安,这个情报要是报告给警察署,他姓郭的,有嘴难辩,说不定还要吃枪子。想到这些,李七斗心中复仇的快感在一点点上升,他脑海中恶毒地勾勒出郭丁盛被日本宪兵队和警察署各种折磨的场景。
这是他的私仇,跟白图雅的理想比起来,李七斗觉得自己这么做确实有点不地道。白图雅这么信任他,把名单给他,结果他却要这名单来报复郭丁盛,他一下子又犹豫起来。他知道,自己一旦这样做的话,在白图雅的眼里,一定很卑鄙,他不可能再走近白图雅。可要是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再也没办法整倒郭丁盛了。
外面雪花已经不急了,山野之上,白茫茫的一片,李七斗靠在火堆旁,还在想着白图雅。
那天夜里,白图雅告诉了他她们的行程,当天夜里就出发,问他要不要一起走。
李七斗谎称自己手上还有些事没办,他一办完,就会沿着她们的行程追过去,最多三天时间,他们一定会见面。
白图雅脸红红的,她没想到李七斗真的会下决心跟她一起走,她的眼睛里甚至洋溢着激动的泪花,她在看着他,李七斗的激情被白图雅的目光点燃了,他一把抱住了白图雅。
李老师,你真的想好了?这条路很危险。
我不怕。
会随时牺牲,或者被他们抓住,要坐牢。
李七斗用炙热的嘴唇挡住了白图雅后面的话。白图雅后来只听见李七斗喘着粗气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
—— 全文见《草原》2025年第9期
【作者简介:拖雷,本名赵耀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72年出生于呼和浩特,祖籍山西。先后在国内文学期刊发表百万余字,著有长篇小说《寻仇记》《破雾者》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