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典之上再塑新经典 ——评电影《捕风追影》
电影《捕风追影》海报
自8月16日上映以来，电影《捕风追影》的口碑持续攀升，成为年度暑期档的票房“黑马”。它被观众誉为近年来精彩的动作片之一，还被赞扬是对成龙“警察故事”系列新的延续。
作为目前依旧活跃在一线的电影界代表人物，成龙以龙虎武师的身份踏入演艺圈已有55年。55年的职业生涯对于任何一个行当来说，都是一段艰辛、漫长又极具分量的历程。而对于始终坚守在动作片一线、以“拼命三郎”精神著称的成龙而言，这55年更是用无数伤痛与汗水、以血肉之躯铸就的动作传奇。
警察故事的新表达
回看成龙的警察故事，从奠定其功夫喜剧风格的电影《醉拳》（1978年）中诙谐灵动的功夫小子，到《A计划》（1983年）中20世纪初开埠时期的香港水警警长马如龙，经过5年的探索与尝试，成龙精准定位了自己的银幕角色，警察的职业设定恰好能让他将擅长的功夫喜剧动作表演完美展现，警察成为此后成龙电影中的标志性形象。《警察故事》（1985年）中与大毒枭朱滔斗争的警察陈家驹深入人心，《重案组》（1993年）里角色层次丰富的陈帮办、《新警察故事》（2004年）中在职业挫败中沉沦又完成救赎的陈国荣、《警察故事2013》（2013年）里对家庭心存愧疚的钟文，这些角色虽同是警察，却各具特色。这些热血正义的银幕英雄，共同构成了成龙警察“宇宙”中一幅幅鲜活的英雄图景；搏命加搞笑的“成氏招牌”，也铸就了港片功夫时代的娱乐经典。
随着电影高质量发展，人民精神生活不断丰富。警察故事在延续经典的同时，也随时代发展了新内容。电影《捕风追影》不仅摒弃以往的杂耍炫技，在内核上也做出创新。在复杂的跨国金融犯罪案件中，警局的监控系统遭遇黑客入侵，犯罪分子使用高科技手段蒙蔽了警察的眼睛。随后，警局求助已经退休的专家，成龙饰演的黄德忠由此遛着狗出场。这哪里是曾经所向披靡的超级英雄？家宴后被刺客追杀需要队友及时援救、雇佣军冲进警局时又被撞晕需要奋力营救、咖啡馆单挑后脖颈被划破，廉颇老矣的无力感浸染剧情。从身手敏捷到略显老迈，这何尝不是对传统警匪片英雄叙事的一次主动解构。
《捕风追影》以一桩让警司焦头烂额的惊天劫案开篇，反派以精密的AI技术破解安保系统，劫掠数亿资产后全身而退。要在时代变迁中持续坚守正义的坐标，抓捕一个谨慎隐身几十年的反追缉高手及新生代“养子团”，依靠科技手段追踪案件的新时代司法警察褪去了光环。面对打击犯罪的新情况，传统刑侦经验被重新应用，与前沿科技侦查手段形成互补。
警局请回老派的跟踪专家，叙事上表现出难得的人工智能时代对优秀传统的尊重。将人工智能和传统追踪术融合，是将现代与传统、科技与人力进行深度结合的一次生动实践。在传承中创新、在守正中立新，这些情节为新警察故事的叙事开辟了更广阔的空间，为警匪片的类型创作注入了更贴近当下社会现实的思考与表达。
成龙与张子枫在对戏中反复探讨警察的职责和情义，到底是先执行任务还是先保护市民，最后放下过往经历的心理包袱，呈现出让人惊喜的人性之美。真实的困境，让角色更加立体丰满，也让“守护者”的形象更具时代质感。
老派警察故事里那种孤胆英雄式的单打独斗逐渐远去，仅凭拳脚已经不能轻松扭转乾坤。如今他们是去英雄化处理之后的普通人。影片的新警察故事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真实，在展现出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和专业能力的同时，也表现出更强烈的使命感和对警察职业信念的执着追求。
动作警匪的新演绎
真人上阵、惊险刺激的特技动作，往往是警匪动作片的最大看点。成龙出演的警察故事相关影片也以标志性的动作设计，留下不少让人印象深刻的经典瞬间，比如从灯饰上纵身跃下、在飞驰的车顶搏斗等。他本人也曾凭借《新警察故事》，获得2005年第25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男主角奖。
在经典之上再塑新经典是很难的，《捕风追影》延续警匪片的特质，给每位角色设计了符合身份的动作，几乎是集合了时装动作片的所有元素，如跑酷、枪战、CQB（室内近距离战斗）、CQC（近身格斗术）、军斗术等。演员在澳门永利皇宫酒店追逐走位、跑酷换装，在澳门塔顶利用滑翔伞高空速降，西装笔挺的年轻悍匪团队协作行云流水，打斗奔逃的节奏配上韵律十足的说唱乐，极具冲击力的视听语言将正邪双方在智力与技术上的极限博弈呈现得淋漓尽致。
酒店洗衣房棍战、孤儿院刀战和茶餐厅阁楼的三场近身格斗，给观众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这些场景中，梁家辉带领的反派“养子团”里的此沙是“六边形战士”，文俊辉的拳击、林秋楠的跆拳道、王振威的自由搏击，以及李哲坤飘逸的动作，都形成了新一代警匪动作的独特观赏性。洗衣房的打斗器械仍是就地取材的“成氏风格”，诙谐打斗的喜剧元素叠加快剪，现代功夫片的凌厉质感被充分营造。
梁家辉饰演的傅隆生（代号“影子”），在打斗中切出不少特写镜头，呈现老戏骨的深度表演。在孤儿院的巷道战中，他一人对抗三十人的剧情表现出了精准的身手和冷酷的精神状态。慢镜头特写刀锋，刀刀致命，招招直取要害，阴狠气场贯穿始终。极限对峙中，梁家辉的爆发力与狠绝感让人毛骨悚然。
片末，成龙与梁家辉在阁楼短刀相向、近身搏击，每一寸空间都成了生死角力的战场。他们在电影《神话》后时隔20年再次合作，打戏惊艳。两位高手老辣智慧的高燃对决、公寓楼电梯里的三人精彩对手戏，以及在菜市场惊心动魄的心理战，每一个眼神交汇都暗藏机锋，彼此既警觉又互相试探，菜市场的喧嚣掩映两人内心的波澜。这种不动声色却又剑拔弩张的心理较量，将悬疑紧张感推向高潮。
影片的优势不仅在于抛弃了以往类型片“抓内鬼”等支线缠绕的复杂局面，将功力都用在对反派的追踪之上，还在于没有替身、没有特效，从枪械搏斗到智力竞技的编排将动作警匪类型片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猫鼠游戏”的身份翻转也是该片一大看点。在“猫鼠游戏”中，梁家辉的深度演绎使这个被通缉数十年的反派角色，展现出以往少见的复杂心理层次。在澳门的大厦霓虹、车海人流中，从“象线撤离”“马线安全”到“将杀”，“影子”视养子如棋子。从扇耳光教训、为了让养子们完成任务拖住警察，到被养子设计对决、在警车上对话最后一次帮他们，希望他们都过上想要的生活，“影子”俨然又是一副包打天下的大家长面目。
“影子”并非脸谱化的恶人，也曾从游戏的主宰沦为游戏的困兽。“养子团”也并非脸谱化的陪衬，人物复杂的动机与挣扎在刀光剑影间若隐若现。他们所代表的反派角色面对人性与法律，展现出狼性与人性的一体两面。
影片对正面人物的人性刻画同样栩栩如生。与以往相比，成龙的表演明显更深沉内敛，角色亮点频现。张子枫饰演的何秋果一开始坐在会场后排角落，她认为警局没人把自己当同僚。刑警之间的打斗段落中，她跟队员的冲突爆发出一定的力道。身世揭秘后，作为黄德忠殉职搭档的女儿，她进入跟踪队出外勤，觉得给黄德忠买咖啡、坐车上看监控只是边角料工作。这位透着青涩、勇猛和成长弧光的警局小透明，最终变身成跟踪队“萌宠小队”的“王牌”。影片通过找耳环等设计来强调她的聪慧，通过在枪斗中帮助黄德忠来凸显她的临危不惧，她和黄德忠每一次战术配合的精准执行、每一次面对危险时的义无反顾，对比“养子团”和“影子”的猜忌和背叛，显示出警察群体践行使命、彼此照亮的精神底色。
文化出海的新征程
导演饺子的《哪吒之魔童闹海》以及於水的《浪浪山小妖怪》等国产动画电影，展现了强劲的发展势头。这些作品取材于中国传统题材，大放异彩，充分证明了中国电影新生力量的蓬勃创造力与文化自信。
前辈们也在不断探索创新之路。成龙2012年被《纽约时报》评为“史上20位最伟大的动作影星”，2016年作为首位华人演员荣获第89届奥斯卡终身成就奖。如今，年逾古稀的他，不再局限于展现主角的英雄光环，而是在塑造有血有肉的角色和讲述有滋有味的好故事之间，以创作出观众喜爱的好电影为追求。而《捕风追影》的导演杨子作为中国电影界老中青三代接力的中坚力量，从《喊·山》（2016年）到《宠爱》（2019年），再到与成龙合作的《龙马精神》（2023年），以及此番大胆改编游乃海《跟踪》（2007年）而成的《捕风追影》，也让人明显看到其在类型创作中的风格愈发成熟稳健。
2000年之后，港片北上融合，创新佳作迭出。功夫警匪片如《怒火·重案》（2020年）和《九龙城寨之围城》（2024年）陆续在海外上映，《捕风追影》现也在全球多地定档。当成龙、梁家辉这些港片黄金时代的代表人物在银幕上闪亮，遥望中国电影波澜壮阔的出海之路，确实让人感慨。
中国电影的高质量发展不是一日之功，是120年来的积累和发展。回首“影戏”传入中国的历史，如今中国民族电影强势崛起，已成为传播中国文化的“金名片”。海外传播是建设文化强国和电影强国的必然要求，也是增强文化软实力、竞争力的应有之义。期待勇于探索、敢于创新的中国电影人以更加开放的态度、更加广阔的视野和更加专业的创作，为全球观众呈现出更多精彩纷呈的电影佳作。
作者系中国文联电影艺术中心电影理论研究处编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