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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何以称“史”
来源:新民晚报 | 赵松  2025年09月01日16:21

在《中国小说史略》里,鲁迅给吴敬梓的《儒林外史》留了一章的篇幅,而书中还有此待遇者,即《西游记》与《红楼梦》。鲁迅对此书的重视,由此可见。

对于吴敬梓的笔力,鲁迅的评价尤其高,谓之“烛幽索隐,物无遁形”。不管写什么样的人物,“皆现身纸上,声态并作,使彼世相,如在目前”。但可惜之处,就是不像长篇:“惟全书无主干,仅驱使各种人物,行列而来,事与其来俱起,亦与其去俱讫,虽云长篇,颇同短制”,当然尽管如此他也还是认为写得好:“但如集诸碎锦,合为帖子,虽非巨幅,而时见珍异,因亦娱心,使人刮目矣。”当然,在鲁迅当年的语境下,还没有D.H.劳伦斯从海明威的短篇小说集《我们的时代》看出长篇小说新形式的那种文体视角,因此还不能看出《儒林外史》在形式上的新。书中各回情节由不同人物的出场来串联其实只是表象,关键是还有着显然的内在关联性——尽管那些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但他们活动的场域是共同的,而且彼此间始终有着千丝万缕或隐或显的关系。正是这样的关系,使得《儒林外史》自然生成了一个鲜活的长篇小说整体,而非短篇故事的集合。

《儒林外史》形式的独特性,其实在于取法于“史”——《春秋左氏传》。吴敬梓要做的,是将《春秋左氏传》的笔法化入白话章回体小说里,为儒林人士别撰一“史”。所谓的《春秋左氏传》笔法,从大的方面说,就是在时间线索上,围绕具体事件呈现人物言行,并加以评点,但绝不妄加演义;从具体层面说,就是在呈现事件的过程中,以人物言行作为生成事件的手段,但在生动鲜活的前提下,又要做到只述其实、点到为止、意在言外。吴敬梓对《春秋左氏传》笔法的化用,非常的高明通透,尤其是以人物言行呈现事件的那种严谨节制令人印象深刻——不仅体现在其白话文字的简约自然,写景状物的极简传神上,起承转合的干净利落的分寸,全书几无传统白话长篇小说常见的言辞芜杂漫洐上,多有讽刺却不失严肃上,还体现在绝不在无关紧要处浪费笔墨上——比如对很多次文人相会一笔带过,绝不随意展开敷衍,比如虽写了很多儒林人士之间的唱和,却又并不引用他们的诗词文赋。在小说的布局上,也能看出吴敬梓对《春秋左氏传》结构方式的转化自如。每一回都有一两个核心事件,由人物引发事件,再通过事件活现人物,人来人去,事起事落,譬如江河流转,自然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