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河见山尽开颜
去年国庆节和今年元宵节的前几天,我回焦作老家与弟弟卫平兴致勃勃登高,在家门口的山头上,隔着广袤、错综的大地,竟两次看到黄河南岸之山——老家人素来称“邙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虽然此情此景和陶令诗句的意象很悬殊,但这一刻望远见山,让人倍感兴奋。
太行山自新乡西来,到了焦作地界,最外面的一层系浅山;我读初中的时候,和同伴在东山上望过黄河。几十年过去,山河面貌伴随城市化进程发生巨大改变,工业化、电气化、气候暖化等多重因素,导致大气污染严重。本世纪初,秋、冬两季豫北雾霾最严重的时候,经常是进了焦作市区,仍不见太行。
元宵节过后,2月4日立春那天,开车去洛阳玩。途经巩义的南河渡时,见一地大白霜,不一会儿,太阳升高而白雾散尽。站在黄河与伊洛河汇流的丁字坝上,看到群山之巅在温县北面出现,仿佛海市蜃楼——此刻的南太行,是青紫色的。
我“得寸进尺”,且天遂人愿——3月春分和7月小暑前,两次在郑州花园口景区的黄河大堤上,远隔约一百公里,“悠然见太行”。
“花园口”是著名的黄河地标。花园口的郑州黄河公路大桥往北直通新乡,与京广铁路、新107国道、京港澳高速、南水北调中线干渠并行进京。太行山在新乡呈“牛轭”状(牛轭是牛佩戴的颈箍,以防走脱),由此一路北上,和上述大通道相平行。在这里遥望太行山,看太行山拐弯,比从焦作南望邙岭距离更远、角度更奇。
新乡历史悠久,牧野之战就发生在这里,古黄河之“山经大河”“禹贡大河”“汉志大河”,均经新乡曲折北上。想当年,新乡还是新中国平原省的省会(1952年11月平原省撤销),后来焦作一度归新乡地委领导,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彻底分开。旧年间老家人去郑州、武汉、石家庄、北京,只有一条铁路,必须在新乡火车站换乘。
我对新乡亲切且熟悉,单是近些年在新乡看太行,就有好几次。2021年8月到卫辉采风,我在古城东北角的“望京楼”上四顾远望,继而直面太行。清秋时节,视野开阔,斜阳辉映大地上青绿、繁茂的植被,天色澄明而山峰巍峨。隔一年的深秋,寒露重阳菊花开,我从郑州北上,才过了新乡七里营,蓦然见太行:大山如城墙,逶迤又雄壮。
今年3月20日,春光明媚,花园口绿柳飞舞,杂花生树,游春踏青之人挤满了黄河大堤和观景广场,甚至有卧床的病人,坐着推车来赏春光。恰逢春分,想不到我和小友磊超发现南太行在北面“横空出世”,一连换了好几个地点,都能清楚地望见远山。我赶忙拍照,和家人分享自己的“奇遇”。
三个多月后的7月5日,郑州高温且万里无云,为了验证春分所见,一天之内,我两赴花园口。早晨没有得逞,待下午五时再去,人还没上大堤,目光掠过树木顶端,见太行山如国画墨影,先行出现。更神奇的是,傍晚日落大河,天空被晚霞染成浅紫色,太行山竟显示出重峦叠嶂之本色。绕树三匝,流连忘返,直到晚上八点,在最后一抹暮影残红中,南太行还迟迟不肯谢幕。
其实去年10月19日到嵩山时,我也有“艳遇”。
那天午后,由登封市区西出少林,翻山经过古轘辕关走十八盘下山,得见太行、王屋二山和中条山,与古人所见完全相同——
明代人文地理学家王士性是官员,周振鹤先生称“士性之游,多假仕宦之便而已”。万历五年(1577),王士性中进士,授朗陵(即河南确山)县令;届满述职时,他不走便捷的官道,由确山向西,取道泌阳、南阳之伏牛深山区,直奔嵩山而来。第一站是嵩阳书院,“入嵩阳宫,外立唐巨碑,碑后植汉封三柏,其最大者南枝一节瘇甚,从者指此木瘿也,空其中,余遂割瘿注酒满饮之。毕,入拜二程夫子像”。彼时,天空澄明洁净,河带山砺,一望无际。在少林寺对面的御砦山炼魔亭,王士性登高望远:“登亭则伊洛二河环绕其下,河外邙山横亘,山外复为黄河一线西来。河北又见中条诸山逶迤不绝,二百里内一目尽之,卓哉观也!”(《嵩游记》)
郑州与新乡的距离约为九十公里,花园口在郑州北郊,太行山在新乡北郊,距离约为二百里,与王士性所言“二百里内一目尽之”相仿佛。人极目远眺,究竟能“眺”多远?唐诗惯用浪漫主义手法抒情,故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这些年,空气质量持续改善,望远不止黄河两岸。趁着成都好天气,西望大雪山,与杜甫“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成功互证。古人有“十大雅好”——焚香、品茗、听雨、抚琴、对弈、莳花、读书、候月、寻幽、酌酒,还有“二十四雅”之谓等,似乎其中都未包含“望远”,不能不说是个小遗憾!
一年四季隔着黄河而轻松见山,是我近年来的亲身经历。
我是一个自觉的“气候问题观察者”,且附庸风雅,常以古代情怀律己;前者是科学,后者有诗意。青山不停步,我要久久为功,持续望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