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25年第4期 | 叶玉琳：在大海找到光与静默
海上写生
这世上定有某一阵波涛
想表达你我的意思
明与暗的对比
浓与淡的变化
色彩层层叠叠
海鸥展开双足
浪尖上从容飞过
自然恩赐你我，以散点透视
天真的海洋生物
流淌于海水中的时间与秩序
浑然忘我的妙悟
来自于捕捞的渔夫
大海闪动浪波
渔家姑娘守在它身旁
低头哼唱渔歌
手里编织着渔网
与之相映衬的丘壑和景物
也许你从未见过
她一直在那里
恰似碧海推雪
柔波荡漾
此生
不再向往别处
不再向所爱之人
展示眼泪和爱
恩赐般降临的午后
大海，也渴望重生——
白海豚的歌唱
被海风雕琢
海边芦苇和白色果园
秘密交换一种语言
缠绕在结疤的木桩上
必须在它浅色截面上
找到光与静默
此生是谜，而它是指引
让白玉兰簌簌吟唱
故乡和母亲
东海之滨
雨过天晴。两只羊羔
在海边坡地
慢悠悠咀嚼春天的嫩草
互叶木和沙槐叶片微卷
暮光照着它们
像一颗发红的心脏
波涛即将涌入海岸
等等我，母亲
我想以指月之手
把你和故乡全部涂上蓝色
我想借一双翅膀飞行
如岩石翻滚，溢出灵魂之酒
此时，大海平静
群星闪烁
海上飞行
所有一切为它让路——
海浪涌起泡沫
云朵吐出小山包
葡萄园醒来
金色的酒倾倒杯中
可以藏身的大海
有接踵而至的事情
白海豚歌声停顿
蓝企鹅在孤寂旅途
舷窗紧闭——
人间的万盏光源
成为世界的缓冲
大海的永夜之子
在这星星点点的瞬间
征服了一切
掠过霜天鸟鸣
母亲沉睡的家园
老船长
是时候离开了
像婴孩离开母亲的子宫
最后一次，波浪的手
海燕的双翅，抚摸他
这些我以前并不曾留意
阳光反射着黝黑皮肤
一张褶皱的海图铺展
蓝色海岸很快要生出新的事物
他最后一次弯腰
向大地祈祷什么
土拨鼠在身旁跑来跑去
温暖的土块和再生草环绕
我嗅到了花香
海水一样深沉的睡眠
晒盐的女人
生活之舟卑微
煮海为盐的女人
在荒瘠的土地
开辟出一片盐田
借海水分娩出白银
蓝色青春，灰色暮年
候鸟迁徙，蝴蝶振翅
太阳照耀的地方
栖息着洁白的灵魂
黄金海岸
极目黄金海岸
万吨油轮缓缓驶入港口
南风掠过红树林
礁石间传来阵阵脆响
三百岁的海龟歪着头
看着我们
当我向它致敬
它回敬我一身海水
风过岬角，夕阳西下
天空迎来片刻安宁
在大海面前，所有事物
都能保持一贯的激情和天真
而我要说说某种流逝
当羊群踩着细砂缓缓而过
有些记忆会被填满
有些落入大海的深渊
海底电缆
一个更加短暂的夏天
海底电缆震颤着
锚链沉入金色黎明
岸边，十二种方言
与大海的古老混音共鸣
耳膜结晶未命名的家园
深深的大海，不曾失重
未完成的蓝，停泊
在鳃与星云的交界处——
海蚀洞创造出巨大交响
暗流涌动已是暮年
凌晨四点
父亲的鱼叉
在墙上低语
冷冽如冰柱
映照出火舌
说起海底沉船
鱼叉刺入水面
波纹荡开
渔网里的星子
被浪花打碎
鱼群游过脚踝
拖网在身后
划开一道银色伤口
沙滩上布满细小孔洞
像无数未及说出的言语
我伸出手
去触摸鱼叉上的铁锈
月光簌簌落下
眷恋
把身体交给你
没有比这更好的寓所
说不出离别的滋味
像蚌壳亲吻珍珠
沙砾洁白，礁石泛青
如何留住你剔透的心
如何把岛屿塑造成
眷恋的样子
契合大海的轮廓和音调
新月升起，一只海狮
踩着波浪深深鞠躬
岛
从未听过的歌声
溢出独行者的良宵
尽管海水浑浊
人和小船异常颠簸
幽蓝的星星在前方
海岬中的渔鼓和航灯
偏爱鬓角有霜的人
海风穷追不舍
铁驳船碰撞出瓷器的声音
月光均匀地洒在海面
冥冥之中，谁会在
彼岸与你会合，明天
将出现什么样的风景
献歌
献给你，五月的蓝墨水
假如河流只带走一幅画
留下河岸和一条小船
献给你，荒岛中的金盏菊
从一块土地移植到另一块土地
饮下自身的枯蒿
也饮下花岗岩的孤独
南方的风暴不曾远离
鸟儿的尖喙还在试探
寂静环绕清晨的露珠和花蕾
“让我们相爱吧——”
神秘的花园主人
正穿过墨绿色城堡
这小小的心儿在滋生什么
她扎根于自身的土壤
万物应和着淡蓝的生命之水
在静静燃烧
福宁湾记事
寂静的海边，大姑和小姨
为即将出海的船只
刷上五彩斑斓的油漆
猎猎火焰在洋面升腾
烈日照射着她们
后背上的婴儿在颠簸中
陷入沉沉的睡梦
风在祈求浓重的油漆气味
不要戕害弱小的生命
在大海任何一个角落
女人们的身体像绷紧的弓
温麻船屯的设立地
向外是浩瀚的东海
再向外就是太平洋
一部蓝色的待写之书
巡海的马达永不停息
大海知道找来怎样的人
去完成使命
【作者简介：叶玉琳，籍贯福建霞浦，现居宁德。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著有《大地的女儿》《海边书》等四部诗集，获奖若干。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一级文学创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