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5年第7期｜黄梵：水中的诗人雕像
天 鹅
在新加坡的水塘，你离天鹅最近
它由北方飞来，啄开水紧闭的嘴
水中太阳的脸，被它啄出更多皱纹
它浑身的白雪，没被赤道的热融化
在你的家乡，天鹅住在动物园里
它的舞蹈更像表演，白色成了需要打理的纯洁
它在水面种植白花，要纪念什么？
公园里的天鹅，都穿着你小时弄脏的白衬衣
海边的护栏
以为海边的钢筋水泥护栏，能长久
以为它已准备好，抵御超级台风
可超级台风才登陆一天
护栏就四散各处。在巨浪面前
护栏的骨头，软得像餐巾纸
台风过后，万里无云
天空已清空台风的杀伐念头
甚至用浪漫的蓝，安抚遍地狼藉的小区
重新浇灌水泥护栏，并不难
难的是，造出能抵御巨浪的硬骨头
我们曾是海中的鱼
随波逐流，成了我们的宿命
一排护栏，已不是一排护栏
是我们长在海边的反骨，如果不能长久
那就一次次地长出
红鲤鱼
园林里，总有它的身影
每次看见，总觉得
它像水里的飞船，一旦朝我露出嘴
就来到水面的外太空
它用水泡说的话，我从未听懂过
也许它用舌尖，顶着一腔的担忧——
你在外太空靠什么呼吸？
你在外太空说的废话，靠什么传播？
它不知道，我也像飞船
有向上飞的心愿
但没有它着火一样的警示色
也无法把鲤鱼群的朝霞，带到更远
就算它睡着了，这嘹亮的红
仍在帮我遮盖日子的裂缝
蜻 蜓
天上有直升机的金属蜻蜓
博物馆有艺术品的首饰蜻蜓
而我在乎，正在水面悬停的肉身蜻蜓
它把翅膀扇起的涟漪，看成镜子里
自己的皱纹？
它用翅膀，扇着失眠的水
仍搅不动死一样的沉默
也许它想追求一朵花，可寻遍所有花
都没有涟漪那颗透明的心
也许它察觉到，涟漪哑巴了
原本张开的嘴，都成了聆听的耳朵
是的，蜻蜓成了水塘唯一的追求者
它许诺春天时的乐观，也许
让懂得短暂的涟漪，深深怀疑
我不是第一个看见蜻蜓追累的人
它飞走的一瞬，我瞥见涟漪惜别的眼神
工 蜂
小时，蜂房像写作业的格子本
每格里的蜜，是工蜂要交的作业
批改作业的老师，是养蜂人
他把蜜卖给大家，纸币是
批改作业的标准答案
现在，蜂房像我们住的格子楼
每格里的蜜，是工蜂挣的工钱
那叫日子的管家，是养蜂人
它把蜜卖给商店，换来的商品
最懂工蜂是否幸福
蜂房更是明察秋毫的眼
它流下的泪浓稠，却是甜的
那是工蜂，对待磨难的态度
水中的诗人雕像
堤外，阳光表扬的诗人雕像
被涨高的江水淹没。没在水下
雕像仍在张口吟诵，把诗
诵给江水，浪声便会复述
比诵给空气，更经心
我见过枯水季，那些献给
雕像的鲜花，它们像晚霞
围住雕像这颗金星，却见证
涌来的夜，让金星更明亮
当雕像在枯水季的无声
变成涨水季的奔走呼号
水下的漩涡，不是献给
诗人葬礼的白花么？昏暗的水下
诗人雕像没有回到乱世么？
当江浪为吟诵忙碌，就没有鱼
把浪花看作泪珠么？
【诗人简介：黄梵，1963年生，南京理工大学荣休文学副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