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牦牛背驮来的星光
来源:文艺报 | 陈人杰  2025年08月22日08:20

提起我的西藏故事,我不禁思绪万千。从西湖到西藏,从江南到雪域,这十三年的时光里,那些点点滴滴的记忆曾无数次在梦里萦绕,在某个瞬间飞回藏北羌塘,飞回申扎县那片辽阔而苍凉的土地,飞回那些点亮我高原岁月的无限遐想。孩子们清澈如水的眼睛与一座座“牦牛背上驮来的幼儿园”的故事,恍如冻土上的星图,时常让我在寒夜里细细咀嚼、徐徐回望。

我至今仍记得走过茫茫的羌塘草原带给我的震撼。2012年5月第一次进西藏,那刺刀一样的光照得我头晕目眩,但透过阳光,一碧如洗、湛蓝湛蓝的天空让我印象深刻。过念青唐古拉山口,到当雄,至那根拉山口,见到圣湖纳木措,从那里出发,便进入藏北无人区,就再也看不到一棵树了。一路上,只有小草坚忍而谦卑。从那时起,我深感高原的智慧改变着我的认知。车走了半天,竟看不到一个人。我想起海子的那句诗——“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我看着天上的星光,像西湖的夏夜流萤,我伸手去触摸,却又感觉那么遥远。车子在前方狂奔,老远的地方像有黑影在晃动,我催促着司机,当车子渐渐靠近,原来是一群牦牛。我突然喊出“长牦牛角的我的父亲”,我知道我是站在万物的起点上,获得了神性的光顾而去掉了任何芜杂、矫揉的东西。它们像我的父辈一样脚踏实地,从不好高骛远,为了填饱肚子,每天需跑20公里,在露珠和月色里坚韧前行。

“不在天上就不了解星光,不在草原就不了解露珠”,来到申扎县,通过逐村访问、挨家调研,我走遍了全县的62个自然村,了解了牧区的生活生产情况。随着调查的深入,藏北高原乡村幼教领域这一巨大的空白点逐步映入眼帘。村与村之间既辽阔又遥远,孩子们即使是到县城、乡镇去上小学或幼儿园也需走一条漫漫长路。牧民们无论在烈日下还是在疾风暴雨里,多是背着幼儿在放牧,散落在草原深处孩子们的眼睛,让我在那些睫毛结霜的岁月里记忆深刻。那时我就在心中有个念头,要在牦牛抵达的每个地方,建起盛放牧区孩子童年的瓦房。

扶贫先扶智,学前教育是终身学习的开端,是国民教育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了让孩子们沐浴知识的阳光,我们希望尽己所能帮他们多建几所幼儿园。于是,我们先后筹集了近1800万元善款及物资,用于申扎县中小学教育设施以及贫病群众的生活改善。在申扎县平均海拔4800米的村上建起了8个幼儿园,辐射周边17个村的658个家庭,解决了高原孩子的入园难题。村级幼儿园的建成使牧区孩子的双语教育提前了两三年。我本人也赢得了牧民群众的认可,被他们亲切地称为“建幼儿园的牦牛”。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当我沐浴着高原的阳光,呼吸着清冽的空气,看见老奶奶和孩子远远地站在村口,他们笑得那么灿烂亲和,我没有理由不感到幸福。“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在襁褓中的小儿子才三个月之时,我就离开了他们母子,一个人踏上了援藏之旅。欣慰的是,儿子伴随着援藏成长,活泼可爱,他现在的年龄恰好是我援藏的工龄。还让我忘不了的是妻子在我第二次申请援藏之时,因为知道幼儿园来之不易,爱心资金需要我这一座“桥梁”,她不无深情地说:“你放心,我们的孩子我照顾好,牧区的孩子,你也照顾好……”后来,便有了我长诗《与妻书》里的诗意转换与深情表述:“放心,我们的孩子/我照顾好,白云上的孩子/你轻轻擦去忧伤……”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嘱托终于换来了幼儿园美好的芬芳,白云里传来的琅琅书声,以及“扎西德勒”在天边的回响。

从那刻起,一切便是白云上的牵挂,“月亮只有天空一个家”的内心表白。当我走在绝域苍茫的小径,走进月亮孤悬的胜境,走到了生命和记忆的高处时,这片故乡之上的雪域高原,也在哺育着我,让我在这里长出绚烂的精神之花。如今,一晃十三年了,从援藏到留藏,从《西藏书》到《山海间》再到长诗《喜马拉雅》,那些被高原重塑的血脉,终在冰原上开出了格桑花,每夜伏案时,总听见童声穿透风雪——申扎的灯火与杭城的夜航船,正在银河的柔波里轻轻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