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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履三失录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王莺  2025年08月07日09:28

(一)

上世纪70年代,在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便没了父亲。母亲工作又忙,表叔就常常在寒暑假的时候带我回老家。

这个老家是他的老家,河北蠡县。表叔娶了一个日本妻子,东京人,她那年30多岁,皮肤白皙,长眼睛,瘦肩薄背,有着一条粗黑的大辫子。她从不笑,冬天,光脚穿鞋。因得了一种病,是精神方面的,现在叫抑郁症。那个时候大家都管她叫“疯子”。

“疯子”的女儿高中毕业,想读大学,然后来北京工作。但也因为失恋,成了“小疯子”,比她妈妈更严重,多了些狂躁,所以,我的表叔负担很重,每年要回老家两三次,春节必回去。

从北京到河北,他会买很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最常带的是他攒的大米,“好米,不好买”。这种“好米”在北京是限定供应的。生长期长,好吃的粳米,这个“好”,相对于次米,季米、籼米。

当他把白花花的大米倒进锅里的时候,表婶儿眼睛亮了,并笑了起来了,扭着大辫子,拉起了风箱。这时候,好米味儿,就飘了全村。

亲戚们,邻居们都过来了。

“哎哟,老天爷哟,真香啊,咋就这么香啊?”

“像珍珠一样透明的米粒子呀。”

“这是北京的大米啊。”

“这是皇上吃的呀!”

他们耸着鼻子,看着大柴锅里奶白奶白的粥边儿泛起的一圈儿圈糯糯的米油。那时候,此样的大米,在河北还是很少见的稀罕物儿。

快开学了,我回北京的时候,表婶儿送给我一双鞋,木底,一字斜襻儿,黑斜纹棉布做的,绣着红色的牡丹和粉色的樱花。

没见过这种鞋,不知道怎么穿。

表婶说,试一下。

我走在地上,呱哒呱哒地响。

“硬不?”我奇怪,怎么不硌脚呢?还挺舒服的。

“这是木屐。”

当时,我家住在海淀四季青附近的一个小楼里。报考大学的时候,以我的喜好,很想报中文系,母亲鼓励我报农大。报农大,我要当农民吗?母亲说,当农民怎么不好呢?我们可是个农业大国呀。我想着每年能给表叔表婶儿多带点儿好大米,就真报了农业大学。

整理表叔的日记本时,我翻到一页泛黄的北平地图。蓝墨水勾勒的北京水系脉络间,用朱砂在西郊标了五角星,旁注“十里稻花,万点蛙声”。此刻,窗外正飘着刀郎的歌《2002年的第一场雪》;彼时,海淀黄庄地铁站出口的玻璃幕墙把霓虹折射成破碎的彩虹。

水稻,这份起源于中国长江中下游地区的自然馈赠,历史可谓久远。中国浙江‌上山遗址出土了1.1万年前驯化水稻植硅体,土陶器中清晰可见的稻壳,记录着原始农业的活动;湖南‌玉蟾岩遗址‌发现距今1.4万-1.8万年的炭化稻谷,呈现着野生稻向栽培稻的诞生;江西‌仙人洞与吊桶环遗址‌确认了1.2万年前稻已人工栽培。其实,还有一点,野生稻到栽培稻的形态转变历时五千万年。狗尾巴草的前身是谷的野物;玉米的原名为大刍草;小麦的始祖是小二粒小麦与粗山羊草的杂交种。现在南方有,北方也有种植。

水稻,属禾本科,一年生。它的圆锥花序大型疏展;小穗含1朵成熟花;护颖极小,仅在小穗柄基部留下半月形的痕迹;两侧孕性花外稃质厚,中脉成脊。有芒或无芒;内稃与外稃同质。它的秆直立,成熟植株一般高0.5-1.5米。它一直在准备和人一样高,据说,中国科学家已经在让它和竹子杂交,它会更高,更直通,更加颗粒饱满。

水稻有籼稻与粳稻。这就是我们小时候说的“次米”与“好米”。籼稻谷粒细长;产量高,一年多季。季米,次米相对于那种“好米”。淀粉含量低,吸水能力差,煮后米饭松散,也可用于酿酒。粳稻谷粒短圆,生长期长,淀粉含量高,米饭黏软。籼稻‌主要分布于中国华南、长江流域及东南亚等湿热地区‌。粳稻‌集中于中国东北、华北及日本、韩国等温带地区。

北京的水稻种植历史是多久呢?可以追溯至元代。郭守敬修大运河时开始推广南方的水稻。而清代康熙帝下江南时,随船带回很多长江中下游的植物,也正是此时北京开始种植京西稻。康熙帝在玉泉山、中南海、丰泽园等处试种并收获。我表婶最喜欢吃的那个稻,那个有特别香气的京西稻米,就来自这里。我在地图上摩挲那片朱砂,指腹沾了细碎的纸屑。京西稻最后的产区,上庄镇,如今的名字是永丰科技园。

拆迁那晚,准确说是腾退那晚,我梦见自己赤足走在田埂上,冰凉的泥浆从趾缝溢出。惊醒时发现自己梦中紧攥着从表婶那里带回来的一只桐木屐,胡乱翻找,众多的打包盒,鞋柜里,只剩下一只左脚的。一朵牡丹一枝樱花,呱啦,呱啦,瘸腿了。

我们家那个小楼及周边大片的村舍、猪圈、菜园、鸡窝、鸟巢,全部拆平,千亩万亩的耕地上,迅速掘起的是明晃晃的高楼、商场、购物中心,高科技研发中心、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网格似的高速公路、公园、绿地、层出不穷的各种各样儿的公司、云计算,高新产业园,文化产业园。正在建设,还没有建设完的工地,大吊车小吊车,推土机,挖掘机,像极了《山海经》中的五花八门的新头部,小尾巴……

我心疼极了,失眠。右脚那只鞋永远留在了四季青的拆迁工地上,不好配了,要不,再让表婶做一只?可表婶的大辫子都已经掉光了。

(二)

北京海淀的四季青,当然包括那一垅垅青麦,青稻,青玉米,还有四季长青长绿的瓜果蔬菜。1950年起,一个叫李墨林的农民带领村民搭建温室种植蔬菜,成功解决了冬季蔬菜供应问题,当时北京市领导还亲自题字:“四季青,咱们的农业生产合作社,要像松柏一样,万年长青!”

四季青有个南坞村。坞,水边建筑的停船或修造船只的地方。明永乐十三年,京城遭遇特大水灾,以京西一带最为严重,朝廷派船队来此救灾。当时,玉泉山东南侧自北向南有一条金钩河。

今日南坞,还是有稻。虽说东西南北,无裸土无墙坞。虽说只剩"柳浪居"楼盘广告在残垣飘荡。虽说金沟河两岸只剩金源燕沙楼宇林立。

拆迁的机器轰鸣声中,八十岁的老叟蹲在槐树墩上抽旱烟,烟锅叩击树皮的声音更像哭哑的漏斗。九十岁的老妪,在缝隙中一边颤抖着小白髻儿一边寻找。

“太阳花,死不了,指甲草。”

“您老见过这儿的稻田吗?”多年后,我带着表婶和她女儿来北京看稻田,看公园,看商场,见大世面,见大北京。虽然河北有稻田,但她们感觉味道不那么香,少了米油,所以想来北京看看。

“四八年这儿还走船呢。”他浑浊的眼球泛起清亮。

“水田漠漠飞白鹭,曹雪芹写过的。”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展开是几粒泛红的长粒米。

“康熙爷种的'御稻',当年专供紫禁城,我种过,我吃过。”他扬扬眉。

他教我对着阳光看米粒上的暗纹。“你看这三条五条的沟纹‌儿,一般的应该是金黄的,这是紫的,紫禁城的紫红。”

“张开手,我会算命。”

“你有福,掌心有金线纹。”金钱纹,形状像一个大大的“米”。

“你有钱。”

“如果长在这里,你更了不得。”他摁了摁我食指下方的木星丘。

“你还是个聪明绝顶的精明人。”

看我疑惑,他张开他的手。

他的手掌上一粒大大的“米”。

“还有,收割时如果有黑线,快熟了。”

“脱了壳,有了黑线,是霉了,有毒。”他狡黠的一笑。

“现在那些大棚种的,都是喂机器的钢铁种子。”

她们俩都瞪起了亮亮的眼睛。

“哪儿有稻子呢?”

“去玉泉山?你们进不去。”

“丰泽园?你们也进不去,去南坞吧。”

深秋的风拂过南坞公园,层层稻浪翻涌起一片碎金。稻穗低垂的弧度里,沉淀着六百个春秋的分量——自明永乐年间船坞救荒,到乾隆帝将江南稻种“紫金箍”引入西苑,这片沃土便以“京西贡米”之名浸润了皇城的风味。“京西稻米香,炊味人知晌”随风飘散,柴扉琉璃塔,同样蒸腾着它的清香。现如今,稻浪依然翻卷,却迅猛换了人间。

观景船头,又闻到那香气。瞬间,我可以弹奏小梯田层叠如大地的琴键;我可以与身后玉泉山的高塔合影留念;我可以把一张《世界上第一株杂交水稻培育成功五十周年》的邮票妥妥地贴在这里;我可以哼唧周杰伦唱《稻香》:对这个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跌倒了就不敢往前走;我可以手舞足蹈,静静地用指尖触碰这滚滾洪流,虚幻与真实的穗浪。

表婶去世的时候,我去了一趟日本,在日本,我看到了很多食物都是用米做的,比如寿司等等。他们的主食、副食,仿佛都离不开米,只有米。他们自豪地说:“这是我们自己的稻子种的,这是日本米,比中国米好吃。”

我很生气,“你的米再香,也是来源于中国。”

他们不服气,我更不服气。

我冷眼看日本稻田。

相比我大中国,日本太不辽阔。感觉他们号称的大和民族的生命力,离不开自然地理环境。狭小、岛多,板块一移动,不是地震就是海啸,时时刻刻危机四伏。37.8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1.24亿人口,却存在着大小神社12万座,2亿多信徙。他们一面拜天拜地拜山拜海拜五谷拜六畜,又一面好战,抢邻居的东西。

是不是各种羡慕嫉妒恨呢?

自称世界第一的集约化与机械化主导的高效种植水稻技术,中国也有。结合自然农法与技术创新,在种植面积持续缩减的背景下维持单产增长。“横平竖直”种植法‌,智能化与无人化‌,部分农户采用生态除草、生物防治,冲积平原、梯田等多样化地形实现集约种植‌,如火如荼。现如今,日本粳米已经是18元一斤。

我心里堵,万般不甘,我脑袋疼,万般不解,彻夜难眠。曾经的侵略,至今仍然?抢走,抱好,守住,还变为自己的,还能发扬光大?岂有此理。

我不再分辨灿稻与粳稻的区别,乱吟:植物特别感谢天地安排,牡丹和芍药,月季和玫瑰 ,灿稻与粳米,孰是孰非?谁是谁?谁比谁?不过是选择不同,灿稻的绵香,粳米的醇厚,来自星星,来自适应,灿稻粳米,一南一北,都想传宗接代,不要没完没了地种楼,毕竟,根基都要有水才行。

我又一次来到南坞,换上在京都买的船儿鞋,很软,中国的绵羊皮做的。南坞公园特意保留的水田边,电子屏循环播放《康熙耕织图》。穿汉服的姑娘们撑着油纸伞摆拍,无人机在她们头顶撒落人造雨丝。

“这是真正京西稻吗?”

我问正在调试喷灌装置的工作人员。

他笑着拧开阀门,“仿真度98%的塑料秧苗,底下埋着光纤。”

突然脚下一滑,右脚的船儿鞋被自动灌溉系统卷入,顺着仿古水渠漂向昆玉河。

对岸三山五园文化产业园的巨幅广告倒映水面,把鞋子切成碎片。

怎么又丢了一只?还是右脚的,这双鞋有点贵,大老远背来的,它从中国义乌走到东京,又从东京穿到北京。

(三)

描述中的“大片京西稻田”,如今实际生产功能已弱化。京西稻主要种植区域位于海淀区上庄镇,如西马坊村、东马坊村等,2021年统计面积约1600亩。四季青镇并非主产区。2011年四季青镇全年粮食总产量仅34.6吨,人均占有量8.2千克,以玉米为主,水稻产量极少。

现存稻田主要作为城市景观与文化遗产载体,分布在北坞公园等郊野公园内,从来没有产量,从不纳入统计。主打一个时兴的口号:四季青的稻田主要作为生态景观与文化遗产载体,通过文旅活动创造间接经济价值。

但价值多少?

没有统计,也无法统计,我只好“不屑统计”。

“活态遗产地”,有人通过传感器监测土壤墒情、存储京西稻基因数据,推动“农业中关村”建设,未来或引入智能农机进一步优化管理,似乎未来可期。

我把很多人问烦了:稻米去了哪里?产量是多少?

北京,作为北方城市,水稻种植虽非主流农业,但在部分区域仍有它的影子。为什么因城市化进程让稻田消失得如些迅猛?

北京市朝阳区洼里、大屯一带因地势低洼、水源充足,清初所产稻米颗粒圆润、香甜细嫩,曾作为贡米闻名。最多时1999年底达5700亩‌。现在,稻子没有楼多。

2023年秋,世界粮食日,我去看粮食。丰台有两个地方有稻子,一个是在西边儿的王佐,另一个是在东边的南苑。进入稻田,浓浓的不是稻花的香味儿,而是稻米的香味儿。用上自拍杆儿,各种角度拍照,我脱掉了旅游鞋,踏了进去,从低处拍,为了显得稻穗的茁壮。

“如果从50年代算起,种植规模缩水约百分之九十以上。”

“中国是世界第一大粮食生产国,我们以不足全球9%的耕地,产出了约占世界1/4的粮食。解决了14亿多人口的吃饭问题。同时,中国也高度关注全球粮食安全,近年来持续向遭受自然灾害和人道危机的国家提供紧急援助。我们还积极分享农业经验和技术,帮助发展中国家提升粮食生产能力。”这天,刚好听见小视频里那个干炼睿智美丽的外交部发言人在说。

从田里出去,找那鞋,只有左边的一只在梗上,另一只不见了踪影。东找西找,已经乱了方向和位置。特别心疼,那双鞋那么好,价钱也不高,中国制造,怎么就又丢了一只呢?还是右脚的。真是奇了怪了。

顺义的水稻种植历史可追溯至东汉时期。当时渔阳太守张堪在狐奴山下开垦稻田,引入水稻品种并传授种植技术,使当地成为鱼米之乡。前鲁各庄村作为“北方水稻第一田”,现存200亩。

通州在元代依托大运河漕运优势,成为粮食集散地。明清时期利用运河水源种植水稻,集中在张家湾、漷县等低洼地带,民国后逐渐减少。

大兴曾是北京水稻主产区,上世纪60-70年代利用永定河水源广泛种植水稻,所产大米以品质优良著称。大白楼村王国福村长曾经的“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种了百亩稻田。我昨天去了,这些地,种过稻子,种过库房,种过高楼,种了绿化树,又种了拆迁房和烂尾楼,杂草一片。

“明年先种麦子再种玉米。”

“退林还耕了。”

“我们都转居了,还种地?”

2024年,瀛海镇通过“稻蟹共养”模式重启水稻种植,首次引入历史悠久的“南苑稻”品种,共计180亩基地实现丰收。

房山区,琉璃河、小清河沿岸低地历史上偶有种植,但面积有限。延庆妫水河流域在明清时期有少量水稻,气候寒冷导致产量低,现基本消失。密云潮河沿岸在清代有零星记载,现无种植。门头沟永定河河谷的军庄,历史上利用山泉种植,面积小,现已退出。平谷泃河沿岸偶有尝试,但土壤偏沙质,水稻非传统作物。昌平区,南口、沙河一带曾有军屯水稻记录,明代为驻军粮食补给,清代后荒废。

北京,但凡有水的地方,河边儿、湖边儿一般仍然有稻子。而这些稻子一准儿都是以海淀四季青为源头,以北京水系流向扩散,现在也有一些,有传承,有创新,但大都不过是无法收割的风景。

袁隆平先生,这个中国杂交水稻的奠基人,杂交水稻之父,他的科研成果让中国从粮食短缺走向了丰收,也为全球粮食安全作出了巨大贡献。2009年国庆前夕,袁隆平参观了毛主席纪念堂,在水晶棺前说:“咱们的稻子能养活十四亿人了!”

四季青的稻香,已从粮食生产转向生态服务、文化教育及休闲体验了,虽然说不用吃喝,只剩玩乐了。

我的老师说,这与海淀区“农业中关村”的科技赋能、绿色发展战略深度契合。多么期许着四季青,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期许着农事从生存技艺蜕变为四季青生态诗篇。

我欣喜的看到,海淀区政府以每亩三百元的补贴,维系着这“绿海氧吧”的洁净——要求田间“六无”整洁,更令秸秆还田、农膜回收的绿色律动,应和着土地的急促的呼吸。

在公园管理处,主任递来一本烫金画册,并告知我们,正在申报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扉页照片里,最后一亩实验田正在被改造成全息投影剧场。

有位老人,说着朝鲜电影《卖花姑娘》的台词儿:“漂亮脸蛋儿能出大米吗?”

远处传来电子蛙鸣声,博物馆的AR系统正在演示海淀地名由来——当年这片水域浩渺的稻作区,如今缩略成展厅里的发光沙盘。

鞋终究没要回来。暮色中沿着观光小火车轨道行走,砾石硌得脚底生疼。忽然听见真实的蛙鸣,循声拨开芦苇,竟是一洼野塘。两只背纹酷似稻穗的金钱蛙蹲在浮萍上,鼓膜随着鸣叫时隐时现。这晚的星空与康熙二十三年钦天监记载的“稻花天”完全重合,银河倾泻在水泥堤岸与玻璃温室之间,像被撕碎的种质资源库。

在文物局档案室,我查到1949年海淀区有水稻田15.6万亩,到2023年仅剩421亩。中日稻种对比实验报告显示:日本“越光米”在玉泉山水的灌溉下出现返祖现象,而本土“紫金箍”品种在模拟江户气候中分蘖数激增。这让我想起表叔笔记里的眉批:“稻作文明的真髓,不在禾本科植物的变异,而在人与土地的相互驯化。”

截至2024年数据显示,北京现存稻田主要集中在海淀区、延庆区及密云区等地,总面积约500亩至数千亩不等。近年来北京通过南水北调工程缓解水资源压力,但稻田面积受气候、地下水位变化及城市扩张影响,从历史最高近十万亩缩减至不足千亩。

窗外,几个穿校服的孩子正用手机扫描路边的京西稻二维码。

“稻子能蒸馒头。”净瞎说。

“稻子是小米。”净瞎说。

“稻子里长玉米。”净瞎说。

哈哈哈,什么都不懂,净瞎说。几个大妈戴墨镜,围彩纱,尽情拍照。

他们的影子斜斜投在柏油路上,像一株株被压弯的稻穗。

北京北三环边一片金灿灿的农田近日引发热议。这片中国农业科学院的试验田,紧邻着中关村核心区,却被称作“最贵农田”——按周边每平米超10万元的地价计算,这片百亩农田市值近10亿元,却仍坚持种植粮食。

“魔幻的现实主义。”净瞎说。

秋阳穿透薄雾,中国农民丰收节的歌声在稻田间回荡。

在这无法收割的风景中,身着“京西稻”文创T恤,用说唱《“农”潮儿》敲打节拍。数字纪录片里,康熙的《耕织图》化作光影流淌。

设计师以“颐海拾稻”为墨,将稻穗形态烙上茶具与丝巾。

京西稻熬出冰粥,是用白玉瓷碗盛起的,说这不仅是果腹之粮,而是穿越三百年时空的文化甘露。

我要了一碗喝下,冰凉无香。

失三履,搜枯肠。仓廪实而知礼节。而这个礼节,就是文化的核心组成部分吧?

老实巴交的表叔于2018年去世,他干了一辈子市政,市政二公司的,他是搞测量的,测量了很多路。死前,他不甘,因为他修的路,不断被更新,被加宽,被颠覆,被改变了方向。

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很多亲人,失去了我喜欢看的很多风景,这让我焦虑,狂躁,难以自律,寝食难安,慌里慌张,丢三落四,这也许是安眠药的副作用。

很担心我也会是个“疯子”,庆幸我和表婶并无血源关系。

我愚钝地认为:仓廪实,无关乎稻履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