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山瓢泉
一
哦,这就是瓢泉,辛弃疾的瓢泉,千古词章里的瓢泉。
田野湿漉漉的,刚才下起好大的雨,从天到地,一片迷蒙,似乎我与它隔开八百年时光。到这里却晴了,难道天也有灵犀?
没有人高声言语,唯怕惊动了什么。一阕阕的词却响起来,水声漾漾,山河共鸣。
不大的一瓢水,从流进到流出,都显得缓慢。就像一段孤独的时间。花在周围低吟浅唱。云飘过一絮,又飘过一絮。还有鸟,时不时恰恰两声。
我敬仰这瓢水,它沉凝如诗。你不来,它就那么守着。它等来过一代词宗,词宗去了,它还在守着。
看不出水出自哪里,两个酒窝似的缝隙都会冒泡,冒钙铁锌、镁钾硒的泡。
伸手进去,清凉透指。掬起而饮,简直爽极。饮了还要饮,饮到不舍。那就只有在这里住下,饮到天长地久。
我们的词人真的行动起来,他要把家搬来,把朋友也唤来,“便此地、结吾庐,待学渊明,更手种、门前五柳”,那个心情,真的要学陶元亮结庐种柳,把酒临风。一直建起稼轩府堂、稼轩公馆、秋水观和停云堂,连带的,还有蛤蟆塘和花园。
稼轩,不就是泉下种谷,泉边盖屋吗?
二
武夷山在高处舒展。我看见了前面的河,那河叫紫溪。分水关流下的水汇入紫溪河,实际上,瓢泉也会流到紫溪河,而后流到信江,流到长江,去往大海。
辛弃疾老家在济南,他出生时,那里已经被金人所占。尽管他英勇、文武双全,想像霍去病一样挂帅出征,但他遇不到汉武帝。醉酒的时候,他挑灯看剑,梦中会听到吹角连营,却枉有一腔豪情。“弃疾”,或成了一生的呼唤。
那就好好做官,好好为民。湖北、江西、湖南、福建任上都用过心。可心里还是不甘,还要奏议,还要写词,也就屡遭弹劾。
一颗不安的心只能流浪,流浪过武夷分水关,流浪到期思,“得周氏泉”。这位失去故乡的人,才找到了心灵的故乡。
于是学颜回“一箪食,一瓢饮”,不堪其忧,不改其乐。把泉改称瓢泉。“且归去、父老约重来”,那是1194年夏,辛弃疾举家移居铅山瓢泉。
真的,这片土地热情地收留了他,他还娶了上饶的女子范氏。他习惯了这里的路,这里的烫粉、泡椒酸笋、乌米饭,喜欢上了灯盏粿、夏羹粿、扣子粿。他在这里耕作,在这里修桥,桥修好了,也要写一首《沁园春》:“长桥谁记,今古期思。”
住在这里,屋顶上同江南人家一样,也会升起袅袅炊烟,只是那炊烟里更多地带有泉水的香甜。
我在瓢泉边徘徊,想看出泉水如何闪现出辛弃疾的思想,如何就让他有一百多首激情和感念。《水龙吟·题瓢泉》《念奴娇·瓢泉酒酣,和东坡韵》……
三
瓢泉四周是水田。云在太阳和水田间飘移。这里的空气是木质的,这里的阳光是水质的。花翻动蝴蝶的翅膀。鸭子在田中游,喜鹊在林中唤。风在红芽芋的耳边缱绻。散养的鸡,领着一群儿女,走向很远。
地里一群白鹭,谁一喊,斜上青天。有人在溪水里洗衣。老者坐在溪畔叙谈。半弯净月,早早挂在了山上。
瓢泉田园的恬静和期思村民的质朴,如何不让辛弃疾感染其间:在他的笔下,跳珠倒溅,小桥横截,缺月初弓;千丈晴虹,十里翠屏;草木尽芬芳。更觉溪头水也香。
在铅山,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触及那颗灵动飞扬的诗心。
济南每年都来人,来看瓢泉,看稼轩生活的土地。稼轩乡、稼轩桥、稼轩中学、稼轩府堂、稼轩宴……他们发现到处都是辛弃疾的符号。
铅山人也会去济南。这样,好像大家都在为辛弃疾走亲戚。家乡父老搞起了研讨和联谊。
四
日子过得很慢也很快,我们的诗人在瓢泉,一晃多少年过去了。而后便睡在了他深爱的铅山土地上。
辛弃疾墓地离这里不远。不高的山上,野松和绿竹高高矗立。枇杷满树,正是丰收的时候。
走上长长的甬道。墓前摆着茶,摆着酒,还摆着一把剑。白发无情,壮志成空,据说他临终还大呼:“杀贼!杀贼!”
他68岁离世,家无余财。他的身边,只有那些写不完的诗词、发不出的奏议和读不完的书集。
祭酒。鞠躬。朗诵诗词。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夕阳落在水田,一田水变成了紫红。有人还在犁田。女人都出来了,在田里插秧。农家人敬畏土地,哪怕是一小片田地,也做得齐齐整整,横平竖直,像画一般。那些刚出来的小苗,已经让人看到了丰收的景象。那时,辛弃疾睡梦里,说不定又该说道:“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瓢泉,始终映照着一代爱国词人的形影和激情豪放的词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