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25年第4期 | 陈宏伟:过眼(中篇小说 节选)
导读
陈宏伟的中篇新作《过眼》讲述了师徒三代人从事钱币收藏的命运起伏和传奇人生。收藏界作为一个颇具隐秘色彩的行当,也是一个充满了传奇故事和人物的江湖。随着时代的发展,收藏的观念、方法、品种也在不断更新,但不变的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重新发现和审美追求。小说着力描绘了以宝清、申老师为代表的收藏界市井人物的传奇人生,以及因为对所关注文物的放不下的执念,而形成的命运改变。小说中“师父”的学养不是来自于科班,而源自历代鉴别和收藏大师的著述集成。在这些底层的市井人物身上,脱离于研究机构和博物馆学之外,关于收藏的理论与实践得到生生不息的传承,也彰显了他们作为人的信仰、尊严与价值。
世事烟云过眼,心底执念永恒。
——题记
第一章 物色
1
1999年冬天那个大雪纷飞的下午,宝清只因替刘大美前往本市电报大楼的一次排队,如同在码头误登上一艘客船,驶入变幻莫测的大海,开始了随浪起伏的人生。
刘大美穿着紧身露脐的瑜伽服,在舞蹈教室教一群女学员挺胸、摆胯、提臀,据说是排练一个元旦联欢会的舞蹈节目。室内有暖气,她后背细汗微渗,看到窗外骤然而降的大雪无比欢喜,却又畏惧寒冷。宝清溜到舞蹈教室门口,想问她排练结束后是否有空一起去逛胜利路夜市,街口有一家她喜欢的鸭血粉丝汤和糖炒栗子。刘大美说:“你来得正好,帮我去电报大楼排个队。”她说着从羽绒服侧兜里抽出一张电影票似的卡片。宝清问:“你们这个舞蹈叫什么名字?”刘大美说:“《采茶姑娘》,表演时有道具,背个竹编的小背篓,怎么样?”宝清摇摇头说:“没劲。”刘大美眨眨眼问:“怎么说?”“有点儿像减肥操。”宝清想了想说:“你不如教她们来个钢管舞。”刘大美回头看了看那群女学员,低声吐出一个字:“滚。”宝清看了看手里的卡片,说:“让我滚去电报大楼排队干啥?”刘大美扑哧笑了,说:“邮政局今天发行一种特种邮票,你凭这张预约卡去帮我买回来。”宝清疑惑地问:“没听说你集邮啊?”刘大美嘻嘻哈哈地说:“不集邮,我闺蜜给我的,反正浪费了也可惜,你去看看嘛,顺便捎一包糖炒栗子。”
宝清知道电报大楼,以前市民的发电报之所,电文言简意赅,按字收费。手机出现之后,电报业务式微,电报大楼改成邮政局的一个营业所。天空雪花飞舞,地上积着厚厚的雪,宝清一出门,脸和手脚都冻麻了。他沿着东方红大道走了半个多小时,来到电报大楼。门口几级台阶,上面有一条约三米宽的走廊,水磨石地面。走廊上平时有一些古玩贩子摆地摊,一块方毡摊在走廊,上面摆着古钱、玉石、铜杂件等玩意儿,宝清路过时每每见到,却从未留意。他跺跺鞋上的积雪,走进电报大楼,里面只有零星几个人。当天发行的是一套名为“中国古钟”的特种邮票,四枚共计五块两角钱,根本不需要刘大美给他的预约卡,可以随意申购。电报大楼和别的邮政营业所不同的是,这儿负责发行全市的纪念邮票,还可预订邮票年册。宝清买完邮票,揣进大衣内兜,他站在走廊上看着漫天飞雪,心里直叹气,买糖炒栗子还得去胜利路,路程不算远,走过去却挺费劲。
“你买那个古钟票,明摆着扔钱,不如买我这个。”冷不防旁边一个人说。宝清看了看他,三十多岁的精瘦汉子,蓄着络腮胡,可能因为是雪天,走廊只有他一个人摆地摊,有邮票册、连环画,还有一册银币,旁边放着一只黑皮包。络腮胡手里晃着一枚装在透明塑料袋的邮票说,革命样板戏《红色娘子军》,看这大长腿,翘得多高,多得劲!宝清不置可否,邮票上一排娘子军手持长枪,竖起脚尖跳芭蕾,看上去的确英姿飒爽,可他对邮票并不感兴趣。他蹲下去看了看地上那一册银币,想起家里也有两枚,是外祖父弥留之际传给母亲的。币册里有一枚银币上写着“大清银币”,下面写着“宣统三年”,宝清心里一动,自己名字有个“清”字,他有点儿喜欢这枚“大清银币”。“有假的吗?这种假的多少钱?”宝清问道。络腮胡怪笑了一下,说:“邪门,还有要买假币的。”宝清心想,这种地摊多半是假货,当真的买容易吃亏上当,不如直接说买假的,况且自己也分辨不了真伪。
“假的四十块,买了可不许退哈!”络腮胡将币册翻到最后一页,抠出一枚看上去很精美的银币,只是币面上有一个芝麻粒大的小坑,像被尖锐的利器所刺伤,递给宝清说:“这个大清宣三带戳记,算是高仿。”宝清问:“什么是戳记?”络腮胡哈哈一笑:“钱庄的账房先生收大洋时,为了鉴别是不是银子,用钢戳往银币上戳一下,留下的硬伤,就叫戳记,假币打戳,很有迷惑性,一般人看不出来。”宝清点点头,心里却已经后悔了,不该说买假的。他往旁边看看,发现一本华光普编著的《中国银币目录》,定价十五元,为了找退路,就说:“四十块买那枚假币,送这本书吧?学习学习。”络腮胡问:“刚开始玩吗?”宝清说:“是的。”络腮胡说:“币和书一起收五十吧,以后想要钱币,找我就对了,我经常去外地钱币市场,要啥东西我都能搞得到。”宝清问:“您贵姓?”络腮胡说:“我姓左,左雪樵,雪中砍樵。”
宝清闲时翻阅那本《中国银币目录》,连看几遍,对中国银币有个大概了解。他发现书上的银币要么过于珍稀,高不可攀,要么过于普通多泛,没甚意思。而他最迷茫的是,不知道怎样辨别钱币真伪,把左雪樵的假大清银币翻来覆去地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快下班的时候,宝清提前走一会儿,拐到电报大楼,那条走廊相当于一个地摊市场,除了古玩贩子,还有本市的玩家,聚集在一起聊天。如果遇到下雨,地摊就会临时撤进电报大楼大厅,邮政局的工作人员也会默许。宝清几次悄声向不同的人打听:“我想认识一个只玩真银币的人,咱这市场有这样的人吗?”有人问他:“你想干啥?”宝清说:“想拜师学艺。”那人说:“你想多了,玩钱币人人都想玩真的,但有谁能做到不打眼?”又有人说:“不用拜师,你多交几次学费,自然就学会了。”还有人反问:“我就只玩真的,你想学啥?”宝清怔了怔,陷入尴尬。旁边有人说:“老左的眼力不错。”宝清听了没吭声,老左估计说的是左雪樵,他想认识一个眼力好且品行佳的老师,左雪樵肯定不算,因为他随时都能从钱币册里取出一枚赝品,太不让人放心了。
这天,有一个古玩贩子从乡下收货回来,布袋里大约有十多枚银币,他将布袋往电报大楼走廊的水磨石地面上轻轻一放,发出一种金属碰撞之音。旁边一个坐在马扎上的老者说:“薛彪子,你袋子里有枚假币。”众人皆笑,让拿出来验证。被喊薛彪子的人不服气,将十多枚银币倒出来,逐一敲击听音,果然有一枚袁大头声音明显偏尖,听着刺耳。他又用两指扣住袁大头,猛地一吹边齿,迅速放耳边听余音,然后愤然道:“他娘的腿,真是假的!”宝清心里暗惊。旁边人调侃道:“薛彪子这趟地皮白铲了!”宝清听出这话的意思,说明薛彪子是下乡收货的,寻找一线货源,赚点微薄利润,俗称“铲地皮”。
老者的听音辨物之能,在宝清看来简直身怀绝技,超凡入圣,正是他苦苦寻觅的良师。老者手心握着一只玉貔貅,不停地摩挲盘玩,宝清以为他是玩玉的,没想到他的钱币道行如此之深。宝清凑过去,蹲在老者身边问:“老师您贵姓?”旁边有人明白他的用意,说:“这是申老师,眼力一流,你跟着申老师学习钱币就对啦!”申老师六十多岁,身材微胖,左眼睛有疾,眼球萎缩了,而右眼似乎要弥补左眼的不足,看上去异乎寻常地犀利,仿佛能洞察一切。
2
申老师是纺织机械厂的职工,据说该厂曾经辉煌一时,生产的纺纱锭子占据全国市场的半壁江山。宝清不知纺纱锭子为何物,因为厂子已经于1990年代倒闭。申老师当工人没几年,提前办理了病退,投身收藏三十余年了。宝清说:“申老师,我想认识一位只玩真币的老师,他们说您就是。”申老师坐在电报大楼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摆摊贩子收到老货,或者藏友们搞到看不懂的东西,都会拿来请申老师过眼,才能吃下定心丸。申老师淡淡地说:“他们说是就是吧。”宝清又说:“他们既然玩币,为什么要玩假币呢?只玩真币多好啊,做一个纯粹的人,一个纯粹的玩家,为什么要沾染赝品呢?”申老师微微一笑,他手里的玉件换成了执荷童子,说:“其实都想玩真币,一是虽然看似在玩,却不深入研究,以至眼力不济;二是现实原因逼迫,他们也没办法,所以自古收藏圈就是鱼龙混杂。”宝清不解,说:“玩真币是自己的意愿,自己的选择,我一辈子就只想玩真币,所谓入境不染尘,谁能逼我呢?”申老师叹口气,说:“比如有个开古玩店的币商叫老边,他是个能人,和一些上层人物交往甚密,他开始也想做正经生意,可是和上层人物一块儿混,吃喝玩靡费巨大,卖真币的利润托不住,久而久之,他就盘弄一些赝品,偶有真币也是有暗伤或修补的东西,蒙一个算一个,反正那些人也不太懂,又有冤枉钱,你说这算不算被逼的?”宝清听了心里五味杂陈,觉得好气又好笑,想了想说:“这并不能构成沾手假币的理由,就好像女人不能因为生计所困就去按摩房卖身。”申老师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看宝清,像是对他的话有所触动。过了一会儿,申老师说:“玩真币只是起码的要求,就像吃粗粮可以填饱肚子,但不能说一辈子只吃粗粮吧,还得奔着精米白面去,所以玩钱币不能说只玩真币,而是想着玩美品钱币,玩难得之币,即所谓不要老多普,而要少精稀。”宝清连连点头称是,他能意会申老师的话,“老多普”就是老货、多泛、普通,“少精稀”就是少见、精品、稀有。
说老边,老边就来了。他修个大背头,发丝梳得锃亮,像个暴发的老板,手里拎着一只清代粉彩大罐,画片是四个端坐于琴凳上的仕女,芭蕉叶之间绘着十五个玩耍的童子。老边小心翼翼将大罐放在地上,说:“申老师,这只罐子请您过眼,我看是开门货,四妃十六子题材,可怎么也想不通,只绘了四妃和十五名童子,没见过这种绘法啊!”众人凑过去看,罐子彩头自然,包浆古朴,散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晚清老瓷器的真品神韵。娶四房老婆,每房老婆再生四个儿子,大约是古人多子多福的朴素理想,其实也是一种人生意淫。老边用手指敲敲罐子说:“就因为少了一个童子,被人说成不伦不类的赝品,你说冤不冤枉?”申老师捧起罐子,倒过来看看底足,又迎着阳光看看皮釉,最后数了数画片上的童子,连数两遍,的确是十五个。申老师轻声说:“东西不错,标准器。”此言一出,宛若一锤定音,众人对真伪不再存有疑问。“既然画四妃十六子,画师就肯定不会犯下少画一个童子的失误。”略一思忖,申老师又说,“这罐子口沿无釉,说明上面原来有个盖,第十六个童子,就趴在盖上,老边你的盖子呢?”老边连连拍大腿,说:“对,对,太有道理啦,收来就没有盖,盖子丢啦!”众人立刻顿悟,心悦诚服。申老师的说辞不敢说百分之百正确,却也让人一时无法反驳,他给罐子的画片找到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解释。宝清只听说申老师深谙钱币之道,没想到对瓷器竟也能有如此见解,这种多门类收藏知识汇于一炉的功夫令他神往着迷。有人说:“老边,这是上层人物喜欢的菜!”老边嘿嘿一笑。
电报大楼地摊散场的时候,薛彪子骑电动车匆匆路过,大约刚“铲地皮”回来,给申老师看一枚雍正通宝铜钱,宝泉局,要价十块。申老师看了看,没有还价,痛快地从兜里抽出钱给他。薛彪子笑嘻嘻地说:“还是申老师眼力好,我刚才在前面碰到老边,他说这个币烫手,啥眼力啊!”申老师笑而不语。待薛彪子骑车离开,申老师指着铜钱背面的满文对宝清说:“这枚雍正是宝云局,云南钱,他把满文钱局认错了,值十五块。”虽然只差五块钱,申老师似乎心情大好。宝清不解地问:“他说的烫手是啥意思啊?”申老师摇摇头说:“调侃之语,意思是才出炉的赝品,还带着炉温,所以烫手。”宝清恍然大悟,说:“他们这些行话也真有意思。”申老师又说:“行话有时就是装神弄鬼,比如他们若说一个东西真漂亮,意思也是赝品,做工漂亮嘛,这种讥讽之语外行人往往听不出来。”宝清连连点头。
申老师提着马扎回家,宝清陪着他边走边聊。申老师说:“清代共有二十四个铸钱局,名字用满文镌刻在铜钱的背面,表明钱币的铸造地,当年货币流通时,满人识得,汉人却识不得,但今天我们既然玩钱币,这二十四个满文单字一定要学会、记准,甚至要像赌徒摸麻将牌一样,手指一搓就知道是哪个钱局。”宝清内心暗暗称奇,说:“这么复杂。”申老师又说:“不仅如此,比如新疆银币,部分品种有回文纪年,还得认识一些简单的回文,不然哪年铸造的都不会分辨。”宝清觉得脑袋瓜子嗡嗡响,感觉消化不过来,说:“申老师,我小时候在农村,老辈人都特别喜爱银币,他们称之为银洋,说起来就津津乐道,我想把银币的入门知识学会、学透。”申老师微微一笑。路过中山路口时,申老师忽然说:“到家里坐会儿吧,让你看看银洋。”宝清心里一喜,读完了《中国银币目录》,他迫切想见识一下银币实物。
申老师大约住的是纺织机械厂家属院,楼梯道没装玻璃窗,用水泥方格栅栏拼成的透气窗,典型的1980年代的建筑风格。申老师推开门,女主人正在做饭,看上去比申老师年轻些,贤淑而端庄。申老师说:“这是宝清,很不错的年轻人。”宝清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喊道:“师娘好!”女主人非常高兴,热情招呼宝清坐下,给他泡茶。没有说过要拜师,宝清觉得慌乱中喊一声师娘,好像是间接向申老师拜师了,申老师没说什么,如同默认,这让他感到愉悦。和寻常玩收藏的人家里满地瓶瓶罐罐走路绊腿不同,申老师家里几乎看不出玩收藏的痕迹,客厅没有博古架,没有古董陈设,桌案上没有任何古玩摆件,只有两个大书架,摆满了各类书籍。书架两侧挂一副楹联:方圆乾坤里,疑义相与析。师娘沏好一杯信阳毛尖茶,放茶几上,笑着问道:“小伙姓什么?看我记性不好,都忘了。”宝清说:“我姓陈,陈宝清。”师娘点点头说:“嗯,小陈,喝茶,以后经常来玩哈。”宝清说:“好的,谢谢师娘!”抿了一口茶,侧脸看了看书架,瓷器、玉器、古炉、铜镜、造像、砚台各个方面的书都有,钱币书籍最多,还有一些收藏家的人生传记。
片刻工夫,申老师从卧室取出两本银币收藏册,笑吟吟地像端吃食一样端给宝清,说:“玩收藏最忌东一耙子,西一扫帚,不成体系,我建议你玩玩江南币和北洋币,这是我的部分藏品,你看看。”宝清翻开钱币册,瞬间惊呆了,江南币收藏册里有江南省造戊戌、己亥、庚子、辛丑、壬寅、癸卯、甲辰、乙巳八个年号,北洋币收藏册里有北洋造光绪廿三年、廿四年、廿五年、廿六年、廿九年、三十四年六个年号,每个年号的银币均有多种版别。江南龙秀丽多姿,北洋龙标志端庄。珍珠龙、凹眼龙、眼镜龙、三角眼龙、圆眼龙,灯光照映下龙的全身反射出层层荧光,世界仿佛静止了,宝清像是进入一种类似沉浸于梦境的美妙时刻。申老师逐一介绍各个不同年份龙图的区别,还有同年份的版别差异,宝清越听越着迷、陶醉、欲罢不能。
申老师自言自语似的说:“在小地方玩钱币,只能觅得这些寻常之物,真正的钱币珍品,很难见到,比如江南龙系列我差个无纪年的老江南,北洋龙系列我差个光绪廿二年的,你还年轻,只要认真学,未来大有可为……”宝清痴迷其间,有点儿舍不得合上钱币册,傻傻地问:“我怎样才能学会辨别钱币的真伪?”申老师说:“睹物观色,睹物,是看钱币的铸造细节,真币的细节特征是一致的,观色,是看钱币的包浆韵味,真币的自然神韵是不可模仿的。”宝清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了,宝清感觉再不离开有点儿失礼,想了想说:“申老师,我能借阅一些您的钱币书吗?”申老师哈哈一笑,说:“这就对了,先看书,要懂得不同钱币之间的比价关系,再看钱币标准器,拿标准器养眼,慢慢就能融会贯通。”申老师从书架上取出两本书递给宝清,一本是施嘉干编著的《中国近代铸币汇考》,一本是林国明编著的《中国近代机制金银币目录》。宝清接在手里,说:“您说要看钱币标准器,我现在还没有,您能让个给我吗?”申老师沉默片刻,从江南钱币册里取一枚戊戌,找个方形水晶钱币盒装起来,递给宝清说:“你现在还缺乏判断力,先拿去玩几天,喜欢了再说,不喜欢就还给我。”宝清忙不迭地说:“肯定要,多少钱?”申老师想了想说:“五百吧,给别人得六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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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节选自《十月》2025年第4期)
【作者简介:陈宏伟,1978年生于河南光山,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中国作协会员。发表小说作品一百多万字,入选多种选刊及年度选本。著有长篇小说《陆地行舟》《河畔》,中短篇小说集《如影随形》《一次相聚》《面膜》等。曾获万松浦文学奖、杜甫文学奖、茅盾新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