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轶:雪豹下山记
2021年春天,就是往年农民工返城的时候,一支亚洲野象家族从深山老林里出走,数月北上几百公里,六月初抵达昆明近郊,引起了人类的关注,不知道是否引起过沿途其他动物的关注。我也在各种忙乱中间抽空关心了这件事,在一张图片上提取了一段题为《野物一齐出走》的繁体字报道,全文如下。
“云南亚洲象从西双版纳保护区离家出走,一路暴走500多公里逼近昆明,除了野象群,东北虎豹国家公园也发生虎妈带娃迁徙、太行山脉的华北豹也一路向西南觅食、原本栖息在祁连山云杉林山顶的豺群,也在甘肃省张掖市的黑崖沟现踪。这些大型肉食动物都是生态系统内的顶级捕食者,它们的迁徙说明生态环境正在改变。
“云南象群异动和多地大型肉食动物踪迹频现,到底是什么情况?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要从多角度来观察。以大象群为例,据最新统计资料,云南亚洲象保护区由最初的180头增加到现在的300头,族群数量增多,原有栖息地不足以生存,因此导致有象群出走觅食。
“在山西省沁源县的花坡风景区,几名摄影爱好者在采风时,当面遇上了两只华北豹。一头母豹携带着幼崽与人相遇,全程淡定且高冷。近年加强对野生动物保护,偷猎、捕猎大为减少,使得野生动物不再对人类产生惧怕,自然能出现在人类视线里面。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疫情,这两年(指2020年、2021年),严重的疫情让人类出行减少,因此,野生动物有更大的生存空间,繁殖能力提升,也能外出游荡。”
以上报道文字中信息较多,其中出走的野物也不少,还有豹子的消息。也几乎同时,就像听到了统一指令一样,青海境内多处也出现大型野生动物,特别是雪豹,在靠近村庄甚至在城市郊区出没,截取几段报道,看看它们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一
2020年4月14日,据《视讯青海》报道,年初,可可西里巡山队员通过红外相机,在境内拍摄到雪豹夜间散步的清晰影像。这也是首次在可可西里境内记录到雪豹活动影像。此前,巡山队员在境内曾发现过雪豹的爪印(脚印)、粪便、毛发和分布概数,但从未见到有效的证据和资料,哪怕是一个背影。报道还提供了一段时长为01时50分的雪豹活动影像。有图有真相,雪豹的斑纹清晰可见,虽然是在夜间,雪豹依然严肃、严谨和正派。不久,著名导演万玛才旦先生遗作《雪豹》在西宁上映。其中有一个情节,雪豹喇嘛(电影中的人物)带着电视台记者登山,在雪地上发现了雪豹曾经来过的足迹,在事先放置的红外成像仪中,看到了雪豹母子在镜头前路过、小憩、嬉戏的镜头。这就是说,雪豹闯入金巴的羊圈之前,其实已经多次在人类的镜头中开始排练和预演了。艺术家敏锐地意识到,生态变迁中,雪豹与人类将在时间和观念的十字路口再次相逢,他想知道人类将如何选择。
根据长相和体型,我们通常将雪豹叫“大猫”。电影《雪豹》中,在雪山上遇见迷路的雪豹走出羊圈时,雪豹用脸庞磨蹭喇嘛衣角时,酷似我要出门时家养小猫南塔依依不舍的样子,叫它“大猫”似乎一点问题也没有。雪豹常在雪线附近和雪地间活动,因此得名。与狮子、老虎相比,雪豹属于中等体型,成年之后的雪豹,体重能够达到22-55公斤,其中也有少数超大型个体,体重甚至能够达到75公斤。大猫身上的毛发,以灰白色打底,布满黑色斑纹。底色与雪山完美融为一体,斑纹酷似裸露的岩石纹路。在岩石裂缝中打坐或狩猎的雪豹,与整个山体浑然一体,不仔细辨认,很难区别哪个是岩石,哪个是雪豹。
雪豹起源于青藏高原腹地。目前,雪豹也仅分布在青藏高原及其周边的国家,包括中国、印度、尼泊尔、不丹等12个国家,是高山生态系统的旗舰物种,也被称为高山生态系统健康与否的气压计。雪豹长年栖息在永久雪山或高寒地带,因此,造物主赐予它一身浓密而蓬松的毛发,就是人间传说的“火龙衣”,贪婪的人类想从大猫身上脱下这件火龙衣,披在自己身上,再加上人类活动区域扩张,许多雪豹的栖息地被占领,气候变暖,雪线持续后退,雪豹活动区域也跟着后退,于是,大猫的命运逆转,数量急剧减少,一度濒临灭绝。1975年雪豹被列入CITES附录I,1988年被国家林草局列入中国I级保护野生动物。保护法生效以来,雪豹在生存区域的数量密度,由上个世纪80年代每平方公里仅有一只,至2015年增加到每平方公里三只。由此看来保护与不保护,确实关乎大猫的生死存亡。
2013年,全球雪豹及生态系统保护项目曾汇总各分布国的数量,估计为3920到6390只。2016年,IUCN最新的评估报告认为全球雪豹数量为7367到7884只,其中在我国境内的数量仍然呈增长趋势,野生雪豹大约在4500只左右。这个数据有可能仅仅是野外调查工作的积累,但一个基本事实是,在做调查的区域,雪豹的数量是稳定或有所增加的。2017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的濒危物种红色名录对雪豹种群评估从“濒危”(EN)降级为“易危”(VU),由此,人们对雪豹数量和种群生存现状开始从悲观逐渐转向相对乐观,雪豹似乎感知到了这一点,于是它频繁出现在人类的镜头中。电影《雪豹》中,姗姗来迟的森林公安在羊圈旁边对金巴说:“你可能不太了解这个情况,雪豹现在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现在全世界范围内,雪豹的数量越来越少,你这里关了一只,万一出现任何问题,你承担得了这个法律责任吗?”这段话讲得蛮厉害,目的是让金巴明白,他关在羊圈里的不是等闲之物,而是受到法律保护的珍稀动物。但情急之下,森林公安搞错了雪豹之所以下山的背景逻辑,不是因为越来越少,而是因为越来越多,为生存计,趁着黄昏掩护,摸到了金巴家的羊圈里。
二
据“幸福新青海”报道,2020年2月19日,德令哈牧民季先生声称自己在柏树山附近发现雪豹活动的踪迹。当地森林公安局、林草局(林业和草原局的简称)闻豹而动,立马开展核实工作。哦,原来是季先生偷拍了(你敢当面拍,豹子会吃了你的手机)一张豹照。通过鉴定,季先生拍到的果然是雪豹,在雪豹停留过的现场还发现了足迹(踏地留痕)和被猎捕的家畜(胜利果实)。柏树山既是森林公园,也是地质公园和著名的风景区,旅游旺季时境内外游客门庭若市。雪豹出现在这里,莫不是执意要和人类做好邻居了?
2021年8月24日,据央视新闻报道,在澜沧江源头杂多县昂赛乡,发生了人与雪豹对峙的惊险一幕。牧民达杰朋措是一名兼职生态管护员,例行巡护时,突然发觉路边的树丛有异常响动,仔细一看,树丛中隐约探出一个花纹斑斓的动物脑袋。而当时人豹相距只有十几米远,达杰朋措立即停住脚步屏住呼吸,避免惊扰眼前的猛兽,同时小心翼翼拿出手机开始拍摄,而雪豹也敏锐地察觉到有人类靠近,但它只是警惕地与达杰朋措对视十几秒钟,而后就放松借位蹲坐下来。还是在三江源国家公园,另外一位牧民,也曾用手机更近距离地拍摄到了雪豹的视频。据牧民回忆,雪豹不但没有紧张(人都不紧张,雪豹紧张个啥?)就连挪动一下都不肯。传说中凶猛敏捷的雪山之王,此时像极了一只慵懒的大猫。上述报道中,两只大猫与人相遇时的氛围和人的体验感均友好,它俨然是人类的好邻居。
其实,雪豹还真是人类的好邻居。达杰朋措和那位牧民不仅能安然脱身,而且还偷拍了人家,雪豹宅心仁厚,也不计较。雪豹体态优雅、性情沉静,性格孤僻,独往独来、虽然略显慵懒和沉闷,但作为人类的邻居,这些特性都是优点。它不会因为停车位与人发生龃龉,也不因为过于轻浮和聒噪而令人反感。只要人类不主动挑衅,它不会为难你。但它的确有为难单个人类和绝大多数动物的能力。它体型健硕、肌肉发达,身手矫健、蛮力惊人,咬合力超过400公斤,相当于十位普通成年男子的咬合力之和,一代女侠暴牙妹天赋异禀,但她的咬合力在雪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从前我的邻居夫妇吵架时,女人经常威胁丈夫,要你这个废物有啥用,小心我咬死你。但如果将她嫁给雪豹,她还要不要咬一个给我们看看?雪豹还有其他能耐,譬如那条尾巴,与它的身体等长,发力时,相当于在皮鞭里穿进一根钢筋。在BBC纪录片中,见到过雪豹与群狼抢夺战利品的场景,豹尾扫过,尘土飞扬,雪豹兄身手敏捷、腾挪快如闪电,反应神速,咆哮声如雷吼,几个回合,轻松碾压野狼,狼犹如此,人何以堪?但它却一直是人类的好邻居。雪豹几乎不会攻击人类,也鲜有攻击人类的纪录。它智商极高,从不会因急躁而采取冒险的行动,是极具理智和思考的优秀捕食者。每次狩猎前,有长时间的思考,想通了,想清楚了,再下手。雪豹的感知力也很强,动态视力极其惊人,听力也很发达,对周围的环境十分敏感,感应能力令人震惊。别以为它不知道你已靠近它,事实上一切皆在它的掌控之中。所以与这样一个猛兽狭路相逢,应当尽量保持低调,低调再低调,然后安静地退出它的视域。记得小时候要出远门了,如果还要经过密集的山林,父兄会一再交代,如果遇见各种肉食动物,首先要保持镇静,即使已经被它惊吓,也要镇静,不要被自己的惊吓惊吓到它。不要跑,你跑不过它们。“不要跑”的理论依据是,如果你跑的话,其动静会唤醒它的习性,激发它的本能,从背后直接打击你。“不要跑”的现实依据是,雪豹追逐和运动的速度快得离谱,平均速度可达每小时50公里,在5秒内冲刺速度从0米直接加速到每小时65公里。世界上哪一位短跑冠军敢与雪豹单挑?它瞬间的冲刺力和爆发力可以撕碎一辆吉普,别说一条单薄的身板。镇静,不要慌,不要有过激的反应,不要用播音腔惊呼,甚至不要使用“哇塞”这个词,缓慢地退出它的领地,这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看过《雪豹》后,如果不幸在现实中与雪豹劈面相逢,既要正视它血腥和残暴的一面,不要与它斗狠斗气,也要寄希望于它一贯的雍容大度和不计小节。人类对自己要有信心,雪豹琥珀色的眼睛透过世间的烟尘,会看见你灵魂的颜色,看见你在人间不仅仅是它的点心,还担负着其他使命,譬如发现自然枝条上即将盛开一朵意外的花;譬如完成“一个关于无与伦比的慈悲、关怀和爱的故事”。但你不要指望,轻易就能唤醒它的神性,除非你像雪豹喇嘛,发愿“舍身饲豹”,将自己作为生灵境界中一株暂时的摇曳。如此真诚的生态和生命观念,本身就是雪山和更广大自然肃穆的神性。
三
据《西海都市报》报道,2020年5月4日,一只雪豹闯入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兴海县子科滩纳洞村一牧民家的羊圈。当地森林公安接到报警电话后,组织民警赶赴现场,通过照片对比、咨询动管站专业人员,这家伙真的是雪豹,不过是一头幼崽,就是一个豹雏儿。但大猫的小雏儿能量也不可小觑。民警赶到现场时,它已咬死了一只牛犊、伤害了三只牛犊。但它毕竟太小,也没有与人类斗争的经验,已被牧民驱赶到羊棚内圈禁。
据《青海法治报》报道,2020年5月5日凌晨2点、上午8点、下午3点,还是在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兴海县境内,又遭到两只雪豹三次袭击,43只羊被咬杀,造成直接经济损失86000元。与此同时,新疆、西藏都有雪豹潜入人类生活圈,在羊圈血洗羊群的报道。这些报道中,雪豹一次咬死羊的数量动辄就是几十只,最少的一个案例中,也咬死了十二只羊。《雪豹》中,金巴家被咬死了九只羊,“九只”想来具有象征意味,不能再多了。影片中还有一个细节交代,说雪豹喝了过多的鲜羊血,醉血了,错过了撤退时机,落到金巴的手中。醉血,不是晕血,如同人类醉酒,让它被迫留在羊圈中,作为自然和雪山的代表,与金巴、雪豹喇嘛共同完成“通过与自然的和解,实现人类精神救赎”这个重大命题。
现实中的雪豹身体素质极佳,力量也十分强悍,豹入羊圈,就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嗜杀盛宴。雪豹攻击手段丰富,杀伤力无与伦比,说的是它与狼群或同级别的兽类肉搏时的状态,可以说,雪豹集速度、力量、灵敏于一身,而且还具有高度发达的分配血液及调节呼吸的能力,这能让它在战斗中牢牢占据主动权。在羊圈,这些能力和技巧几乎派不上用场,雪豹只使用牙齿,锋利无敌的匕首,长度可达5公分,一击就能咬穿羯羊的脖子,雪豹的爪子也很锋利,一旦被它挠到,必定皮开肉绽。此外,雪豹的拍打能力胜过泰森,脚底长着一圈圆形趾垫,既能提供强大的抓握力和平衡感,也能一击拍碎雪兔的脑袋,杀伤力极其惊人。柔弱无助如羊,场景简直不忍直视。
于是,有三个问题摆在人类面前。一是随着生态改善和保护力度加大,雪豹的数量越来越多,攻击牲畜的事件时有发生,人们有理由担心,接下来它会不会侵占人类的生存空间。据祁连山国家公园管理局韩强先生介绍,目前已有数只雪豹被佩戴上了卫星项圈后放归自然。回传的数据表明,绝大多数时间,雪豹都在自己的栖息地活动,人与雪豹的活动或有短暂的交叉。与人类社会相遇后,雪豹并不留恋唾手可得的家畜,而是迅速折返自己的领地。韩强先生说,人和野生动物,尤其是跟大型的猛兽,各有各的空间,领地不同,异域共存。在不同的空间里,各有各的生命支撑系统。
既然如此,为何雪豹还要下山呢?动物研究专家提供的标准答案是生存资源短缺。随着种群数量的增加,野生环境下的食物竞争相对激烈,在夏天的时候食物充足,雪豹不会随意下山。进入到冬季后,高原一片雪野,食物匮乏,雪豹自然需要扩大觅食范围,而村庄中有不计其数的家禽家畜,尤其是集中圈养的羊群,雪豹经不住饥饿的逼迫和人间美味的诱惑,嗅着炊烟的味道,频繁进入乡村进行探索。对雪豹来说,闯进羊圈就相当于进入了自助餐厅,可以无所顾忌地饱餐一顿。雪豹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它似乎也知道,法律是人类给自己的紧箍咒,约束不了豹子们,任何单位或者个人都不可以任何借口私自打击它、圈禁它、捕杀它。有政策撑腰,它有恃无恐,大摇大摆,频繁下山作案,不断踏平羊圈。
似乎是合乎逻辑的推理,但总觉得这个答案的截面切得过于整齐。如果稍加留意,就会发现,有两个事实,并不支持这种观点。一是由于气候变暖,雪线后退,而人的活动范围不断扩展,目前人与雪豹相邻或短暂交叉的区域在过去或许属于雪豹,它下山来,有可能是故地重游或缅怀凭吊。每次金巴愤怒的火山爆发时,我禁不住想问问他,到底是“谁闯进了谁的世界”?二是文中所引事故,基本上都不在冬天。龙仁青先生说,雪豹是极有灵性和分寸感的动物,轻易不会侵扰人类生活圈,但哺乳期的豹妈出于对小雪豹安危的担忧,它会放弃路途远,难度大,需要较长时间的捕猎,譬如岩羊。而选择近距离、容易得手的猎物,于是家畜和羊圈成为攻击目标。兴海境内发生的数起雪豹攻击家畜的时间是在5月份,资料显示,雪豹通常在1-3月求偶交配,历经约3个月的孕期后,小雪豹在4-6月降生,这两个时间正好吻合,印证了龙仁青先生的观点。而《雪豹》中的豹妈当时也正当哺乳期。当它在醉血中醒来,发现自己身陷囹圄,当听见雪野上小豹子的哀鸣,豹妈真是五内俱焚,声泪俱下。如果它能说话,一定会说,金巴大哥,放了我吧,等我孩子长大了,打工挣钱赔你的羊好不好啊?
第三个问题,雪豹为何一次要咬死这么多只羊?这也是金巴难以理解、最不能容忍的。作为食物链顶端的物种,雪豹拥有极为出色的捕食技巧和理性行动能力,有关资料表明,它们在野外捕猎时,通常一次只猎杀一只,但下山之后,却在羊圈中大开杀戒。食肉动物普遍存在一种“过杀行为”,当它们面对大量弱小猎物时,就会本能地将其全部击杀,然后将多余的食物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这种行为在猫科动物中较为常见。另外,雪豹虽然战力强悍,但经常被流浪的藏獒夺食。野外的藏獒一般都是群居,擅长群殴,经常成群结队打劫雪豹,堪称雪豹第一克星。是不是建议金巴家里养几只藏獒啊。
《雪豹》中的故事与发生在兴海县境内的数起雪豹肇事案件,情节相似。而现实的案例中,牧民的损失更大,一圈羊甚至全军覆灭。但牧民表现得要平静和理性一些。这与当地森林公安的应急反应速度和处置分寸有极大的关系。当时的报道中有这样的表述:“当地森林公安接警之后立即赶赴现场,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围捕,在雪豹免受伤害的情况下进行了抓捕,最后被赶至单独的羊圈当中,并对雪豹进行了体检,没有明显外伤,精神状态良好。之后将其带到距离牧民生活区100公里以外的地方进行了放归。当地森林警察大队还抽调精干警力到雪豹受袭村社进行24小时不间断守护,以防止野生动物侵袭事件再次发生。同时,森林警察大队联系当地自然资源局动管站,根据《青海省重点保护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财产损失补偿办法》对雪豹造成的损失进行了鉴定,并对牧民的损失进行了补偿申请,及时挽回了经济损失……”这个案例中,保护牧民生命财产安全与保护野生动物并行不悖,两不偏废。而金巴家的羊被咬之后,电视台记者都来了,却迟迟得不到当地动管站的关注和安慰。森林公安人员更加迟钝和压台,来到现场,也是一番生硬的书面语和官腔,金巴的诉求得不到确切回应,他只有拿雪豹的自由和性命来做博弈。有评论指出,这是一部关于生态建设的电影,我觉得这个表述不完全准确。影片侧重表达传统自然观念与现实问题迎面相撞时人们的手足无措和两难处境。万玛才旦先生直面传统文化在生态变迁中的孤独守望和艰难选择,聚集人性的光辉,汇合成超现实的力量,化解了人与雪豹、动管部门与牧民之间紧绷的矛盾。信仰和文化仍然是用来平衡人类与正在发生变化的自然生态之间的精神杠杆。当羊圈的门被打开时,目送雪豹重新投入自然怀抱的人除了金巴的父亲、雪豹喇嘛之外,还有逐渐恢复理智的金巴。
四
整个青少年时代,我只听到过一次关于豹子的消息。不知它从哪里来,不知它是谁,不知它要到何处去,被人们发现在榜罗境内一个村民的猪圈里,但猪还活着,人们既震惊又诧异,先控制住豹子,而后请来了兽医。兽医望闻问切一番,证实这只豹子不是不想吃肉,而是得了病。兽医推测是一种叫“嘬口风”的病,满嘴溃疡,张不开嘴。兽医还推测,它可能是从雪山上下来,迷失了前途,也有可能是从动物园出走,走错了方向。记忆到此戛然而止,不知道那只豹子的下落和后续的命运。但在2020年,我却不断听到豹子的消息。
据《青海林草》2020年10月26日报道:青海两市六州都发现了雪豹。2020年以来,雪豹频繁露脸,青海省三江源、祁连山、可可西里,以及柴达木等地陆续监测到雪豹个体及种群活动踪迹。报道说,雪豹的活动范围距离西宁、海东等人群聚集区越来越近。请注意“越来越近”这个词,是新闻用词,不是随笔,也不是诗句。
新闻说,3月底,大通北川河源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工作人员按照程序查看红外摄像机拍摄的影像时,除发现马鹿、岩羊等野生动物外,还惊奇(肯定也有惊喜)地发现1月7日拍到的一只成年雪豹,图像清晰。当初他们在山上安装红外相机时,看到过多达百多只的岩羊群。按常识,岩羊是雪豹菜单上的主食,有岩羊活动的区域就有雪豹。经过5个多月的监测,雪豹终于现身。以前总听牧民说山里有雪豹,于是,山里果然有雪豹。这是西宁市境内首次发现雪豹踪迹。
2020年10月7日,西宁市民马先生在果洛藏族自治州玛多县境内路遇雪豹。当晚,准备前往玛多县城的马先生驾车行驶在国道214线上,当车辆行至距西宁市区420公里处时,马先生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大猫”,仔细辨认后,竟是一只成年雪豹,体格健壮,神态从容,看到人不慌不忙,慢悠悠地从车前走过。马先生说,他经常开车路过三江源地区,以前也看见过雪豹、野狼、野兔等野生动物,但是没有像这次如此近,如此逼真(人家没收出场费,便宜你了)。
2020年10月6日,青海省互助县北山林场场长赵昌宏接受《科技日报》记者采访时说,在该林场,也有豹子出没。红外相机记录时间为9月4日19点41分,镜头中,一对雪豹母子正悠闲踱步,小雪豹在妈妈身旁四脚朝天撒娇打滚儿,萌态十足,雪豹妈妈身姿矫健,体态健硕,相当有范儿。报道说,这一发现,令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专家和北山林场工作人员沸腾不已(“沸腾”本意为锅里的水开了,但这里的意思是内心的水开了。哦,内心水开,就是开心)。这是北山林场乃至海东市首次记录到雪豹的实体影像。据另一条消息报道,2020年10月1日,在互助北山林场再次拍摄到雪豹活动影像。镜头中,一对雪豹母子悠闲踱步,尽情享受安静、舒适的美好生活。据专家分析,雪豹母子的发现,证明该区域内有稳定的雪豹家庭群,且食物资源丰富。路线调查结果也揭示了雪豹主要食物——岩羊的数量应有三四百只。这两次发现,在《雪豹》中,都有逼真和传神地还原。《雪豹》中还有一段超现实的情节,来深化人类与万物之间的精神感应和相互依存。我以为,这段情节最能传达人与自然的本质关系,除了物竞天择的法则,还有万物平等的温情。
据《西海都市报》2020年1月6日报道:近日,我省作家、诗人马海轶先生的诗集《公交站遇见豹子》出版发行。诗集以马海轶先生眼中的世界变迁、经历的精神旅程为创作背景和资源,收录了他在2005年至2018年间创作的500首作品中的149首。他在诗集的后记中写道:“如果某一天某一时刻,在平常和平庸的公交站,在乏味无聊的等待中,突然出现一头豹子,情形就会在突然之间改变。豹子色彩斑斓的皮毛像一道高贵的光芒,这古老而又伟大的动物,挟着情欲和嗜血的狂风,快如闪电,猛似雷霆,它敏捷而有力地降临,将公交站沉闷的气氛一扫而光。人群受惊,轰然炸开,惊慌,惊惧,惊奇和惊喜阵阵袭来。公交站的平庸,完全被它改变。即使不久后一切复归平静,但我们会长久地记住这一奇遇,它甚至会成为生命的一部分。”本期昆仑特选登相关作品,带你到公交站看豹子。
如果您留心《公交站遇见豹子》出版的时间和青海两市六州首次发现豹子踪迹的时间,就会发现一个事实,豹子在青海境内出现,不是偶然的。“公交站遇见豹子”不仅是一种诗歌的意象或象征,也是对即将到来的现实的描述。
2020年1月7日9时44分,海拔4400米左右的开普托峰北沟的一处山峰上,一只大雪豹安逸地卧在雪地上休息。一旁,两只小雪豹从附近的一处石山上一跃而下,与大雪豹嬉戏打闹,画面温馨可爱。3月11日,《西海都市报》以《新发现!雪豹安家大通》为题,报道了西宁近郊大通县再次发现雪豹的消息。这是继1月之后红外相机在大通境内开普托峰附近又拍到雪豹的活动的影像记录。接着,大通北川河源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辖区内红外相机影像记录显示,连续多次拍到雪豹活动的身影。时间分别为:2020年9月23日、2020年9月29日、2020年11月20日。这也意味着雪豹在通往西宁的路途上拖家带口,步步为营,一步一个脚印啊。从画面中可以看出两只小雪豹身体健壮,说明雪豹的食物非常充足。大通距西宁近在咫尺。以目前的这种速度和节奏,豹子到达公交站已是指日可待。
你是否做好了思想准备,接受这样一个现实:在公交站遇见豹子,并与它一起扫码乘车。
【马海轶,中国作协会员,青海省作协副主席,青海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出版诗歌、散文、文学评论、报告文学等选集十余部。作品获青海省文艺创作政府奖、青海文学奖、青海省“五个一工程”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