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背漆匠
小区里不知谁家请人刷家具。主人放着市场上那么多时尚家私不买,偏要从乡下雇来一位漆匠老头,将陈旧家具漆刷如新,在小区里摆开,弄得满院子都是油漆味。
我家的木制烤火架用了好些年,盖板上已有多处漆面脱落。机会难得,妻子提议趁便请漆匠师傅重新刷一遍。我提着盖板来到漆匠那儿,这才仔细看到他的样子。他的嘴向外微突着,几颗牙露在外面,脸上细密的纹路像土地干裂的缝隙,粗硬的胡茬白里泛黄,最扎眼的是那隆起的脊背,将蓝布褂子顶得老高。
“放那儿吧。”他并不看我,只顾勾着腰吃劲地给旧家具刮底子,瘦弱的身子移来移去,目光随手势左右睃动,神情十分专注。我也不再和他多说什么,放下盖板后便离开。
“喂,你回来!”听到喊声,我回过头来,发现他正瞅着盖板,手指在上面不停地剐蹭,嘴里嘟哝道:“有酒精吗?”他用手戳着盖板上几处污斑:“看看,这都浸了油,油和漆是不合的,刷上去管不了多久,要烧。”
我犯愁,上哪儿找酒精?心里也有些不快:那不是你应该备好的吗?他大概看出我的情绪,顾自说:“算了吧,我回去想办法。”我顺便问他要多少钱,他半天也没说个准数,最后回一句:“到时再说。”
第二天上午,我打院子里经过,发现盖板已经刷好放在那里。正要取走,漆匠师傅说:“莫急,等它干好后,还要刷第二遍、第三遍呢,刷一遍不管用。”说这话时,他依然不看我,只埋头干活儿。
第三天下午,等我下楼去取盖板时,发现院子里空空如也,家具不见了,也没了驼背漆匠的影儿,想必是完工后和雇主结账走人了。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雇主是谁,也没人知道驼背漆匠的下落。我后悔不迭,当时只顾着请人家帮忙,连漆匠师傅的任何信息都没留下,现在上哪儿找人?当初问工钱,驼背漆匠什么都好说,现在人不见了,说什么都没用!
又过了两天,我从门卫室门口经过,被保安老陈叫住。老陈居然从里间的墙边拿出那块漆刷好的盖板,告诉我是驼背漆匠委托转交的。老陈说,那天下午完工后,漆匠师傅逢人就打听盖板的主人,可谁都摇头不知。他就一直坐在门卫室等,直等到天快黑时老陈来接班,才把盖板交给老陈。因为知道我请漆匠师傅刷盖板的事,老陈就答应替我收下。他还不放心,竟执拗地坚持要老陈写下一张白纸收条后才将盖板托付。“你说,这人是不是有些古怪?”老陈很不解。
“多少钱?”我问老陈。
老陈一脸蒙:“什么钱?”
“工钱。”
“我以为你们已经清账。”老陈恍然,“他什么都没说,我也没问。”
我心里顿时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喉咙像是被堵住,说不出话来,拎上盖板落寞地回家。
至今我都不知道驼背漆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然而,冬日里每每坐近红色盖板的烤火架边,就感到一种特别的温暖,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位老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