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大海有感

我们来到海边，面向大海

背后的人间，立即

被过去亿万年的时光拽走

海平线那边无疑是未来

你看，有一只船正从未来

向我们驶来

来到大海的人，至少都十分坦诚

身体一坦荡，灵魂就率先扑进了大海

大海的苦和咸，调出了人类的笑声

纯正的蔚蓝愉快地给每一对染色体着色

白色的海鸥在惊叫着

大海，你在孕育什么

数时间

从数星星开始

占有这个世界的时间

与身高一样短

却数着宇宙开始的时间

那些光年

不过是手指的一点一点

和天上的一闪一闪

现在数时间

不过是一个一个的汉字

或者是三四个核桃

再加一杯牛奶

还有锦瑟无端五十弦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心事浩渺，大于星汉

怎么数

也不过六十多年

睡莲

睡莲应该是一直睡着的

黑夜睡，白天也睡

一片睡莲挨着另一片睡莲

片片睡莲睡满了南塘

它们应该有着共同的梦想

一朵，两朵，三四朵

数不过来的莲花开了

那一定是睡莲做梦了

梦见鲫鱼，锦鲤和蝌蚪

在它们的叶下捉迷藏

梦见青蛙曾经作为王子的梦想

只是不见天鹅飞来

梦见凤头䴙䴘，黑水鸡，扁嘴鸭

在各自商讨生儿育女的事情

还梦见此刻的我在看着它们的梦

坐在岸边的石头上

写着它们正在做梦的诗

往事

一些事情，从一开始

就密封在瓶子里

且加了封印

投在深深的海里

在一些满月的夜里

潮水会漫到床铺上来

两个人的语言不经意地经纬起来

就编织出一张张月光的网

那些密封的瓶子就被打捞上来

曾以为装在瓶子里的都是些妖孽

现在打开，流出来的都是些酒

或者是蜜

是的，这是年轻人尝不到的月光餐

置换

昨天在海边，我和并坐的石头做了置换

我当作石头留在了海边，看潮涌潮退

体会着作为石头的丰盈

石头作为我回到家里，看上去孤独，却释放着澎湃

今天在湿地，我一分为三，和三棵柳树

做了置换，我作为柳树，爬满幼蝉

三棵柳树在我院里，看上去我有了三个化身

以杨柳之姿与石头的我形成默契

明天我将与所有刚出土的幼蝉置换

让孜孜追求真理般的捕捉者捉去

让他们享受比羽化更重要的美味

让幼蝉以我的名义实现一次次蜕变

我将试着与各种物类一一置换

亚光

介于黑暗与光耀之间，介于粗糙与光滑之间

你看一段原木，被粗砂纸正打磨出沉香的纹理

你看山间的巨石，被风雨刚好磨去粗粝

你看端方而又谦虚的品格

你看历经一生深沉已不须言说的一种情怀

你看湮埋千年出土的璞玉

你看今晚，介于星星和太阳之间的月亮

你看打磨悲欢离合的人间夜晚的月光

绿

所有的绿，都是尖锐的蛇信子

从地上的草，到水中的苇蒲

到树上的叶子，到田野中的麦子

从一开始就摇曳一色的贪婪

吞噬寒冷，吞噬荒芜

吞噬越来越强烈的热度

吞噬人心的杂色及所有不环保的情绪

从它不同形状的舌信到各种形式的肢体

从血液到灵魂，全都是统一的绿

不论它吃下什么污秽

全生长成纯粹的绿

绿，才应该是人类居住的

这个世界的最包容最纯洁的

存在

守株待兔

初春的一个下午

我盘坐在河套湿地的草地上

一棵开粉白花的紫叶李树下

野蚕豆先于狗牙草用仪仗般的绿色

将我托起来。身前身后

身左身右，是白丁香，黄连翘

紫叶李，紫荆围绕着我

我俨然是一位君王

有灰喜鹊，黄莺，红嘴鸥飞过

我希望它们落在身旁的花枝上

没有一只栖息，无人机也不停

学着蜜蜂的嗡鸣，却闻不到这里的花香

太阳按部就班，划过柳梢，走向了夕阳

我连那个宋国的农夫都不是

多么希望有只兔子飞奔而来

不是撞向紫叶李树

而是向着我扑来，就像当年

我一头扑向，正在分娩的母亲

我们相拥，又喜又泣

在春天里，只想做一个俗人

喜欢那些热烈的浓艳的花事

让一场繁华烈火烹油，酩酊大醉

让欲望吞下这个春天

让十万个卑微的毛孔膨胀

膨胀到宇宙爆炸

让不可知的黑洞，开满

紫荆，海棠，梨花，桃花

到处开满，熙熙攘攘的人间

即使这样，仍然做不了俗人

再盛大的花事，也大不过

不开花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