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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2025年第6期 | 李越:雨的未来式
来源:《飞天》2025年第6期 | 李越  2025年07月31日08:07

口 占

麦草包已经码放整齐

运输卡车在来的路上颠簸着

圆木柴静静地摞着

积蓄能量的内心等待着

羊群埋头专注地吃草

收羊人正在街上转悠着

鸽群在房檐上咕咕打盹

梦里,远徙的翅膀正抖擞着

神 迹

汽车行驶在夜间的高速公路上

汽车像个盲巨人

用灯光摸索着护栏前进

被打亮迎面飞来的交通指示牌

神迹一般光辉耀眼

从我的头顶上方飞速地划过

夜空重新陷入了黑暗……

寂寞公路

一条寂寞的河西公路

在丘壑间蜿蜒

天地在这里贩卖着荒凉

蓬草散落在土山包上

像一棵棵佛手

长满肉髻,盛着光明

山桃含苞待放,在野外

年年寂寞地开谢

无意过问人世的冷暖

连绵的群山趴伏,守望着

辽阔的皇天大地

它们是神迹虔诚的信徒

喜鹊费劲地呼扇着翅膀

长途跋涉使它疲惫

盘旋的鹰苦苦寻找着一个焦点

汽车孤独地深入荒野

万物沉默但一切皆有所示

野山桃

春风吹皱了时空

使生命的进展不大匀称——

山桃花间隔或次第开放

在长城内外各有各的聚落

一群群花树随风摇曳

如数百个点位的爆破之后

缓缓蔓延升腾起来的烟霞

它们悄无声息地攻占了山前山后

举 念

两只信鸽在这里飞转

有种搓洗夹克的声音

橘猫蹑手蹑脚地潜行

突然止步,和我对视

绵羊暂时停住了咀嚼

引颈等待着我说些什么

花母鸡快速地奔逃

灵敏地转动着脑袋看我

一群麻雀受了惊吓

飞掠声像是嘟噜的嘴唇

喜鹊在枝头踱着步

晾晒着黑白色的呢绒服

西风翻动着落叶

动物们都在默契地举念

核桃树下

金秋的庭院里

几棵亭亭如盖的核桃树

吐着无数绿色的舌头

树冠上光斑闪耀

它们是跑酷运动的模范

在绿叶间矫捷地跳跃

清风的孩子们摇动大树

使成熟的核桃纷纷坠落

砸向呆笨的路过的人

我仰望这繁茂的大树

也想做个绿色的孩子

单单吐出一只舌头

用吐噜吐噜的声音

给那些人世的荒诞

以尽情的嘲笑

一种情绪

清风徐来,树冠一阵颤动

抖落满身的槐花

像抖落白色的烦恼

扑簌簌纷飞

河道中,流水一阵慌乱

水波鼓荡、吞咽

在夕阳的余晖下

更快地钻进石桥的阴影

我被那阴影笼罩着

内心,那藏满风声的大树

在车流混乱的黄昏

一刻也无法平静

阳光美人

阳光无孔不入

使尽解数照临每一个人

绿色的树冠

像一头头动作迟缓的兽

趴伏在夏日的城市

白色的飞虫轻舞

像从光中逃逸的一个个斑点

漫无目的地漂游

以获得长久的自由

她迎风而行

与劲风一次次相拥

接受那强势的问候

欢快的旋律左右着她

加入人世的喧嚣

栗色的马尾甩荡着

将烦恼驱赶一空

黑色的裙摆上波浪翻滚

她缓缓走进夕阳

走进自己那无比骄傲的光圈

石榴花开的下午

他坐着,为了把时间数得更快

反倒被时间所数,被白发标记

他写道:为了更加美好的生活

而它们正在屋外扇动美丽的翅膀

他坐着,膏药在腰际缓慢渗透

它们贴在那里,像一个个忠告

他写道:火红的石榴花开了一个下午

没有人发现。它们沉浸于内心的窃喜

捕 风

换窗纱的在城里转了一天

用吆喝声问候世界

但人们误以为那是一支谣曲

漫不经心地听了那兜转之声后

一对夫妻又继续他们的争吵

而他则退回到沉闷的喧嚣中

他骑着摩托车像个捕风能手

将衣服灌得饱满鼓胀

两只衣袖抖动着滑溜的鳍

发丛中藏满了隐秘的风声

泄露出他青丝白发的忧愁

满头的烦恼被梳理又迅速被打乱

雨的未来式

穿绿色蓬蓬裙的树姑娘娴静

鸟的叫声显得寥落

它们都在等候着明天的消息

雨声将在睡梦中进进出出

他会把单薄的凉被掖紧

做一场有关明天对谈的梦

在阴郁的房间里涂写记录

照着那份措辞严厉的提纲提问

会有人在很远的对面作答

并且答非所问。他因而无聊

陷入白日梦,长久地沉迷于

车轮甩出的泥水图案的美

感 遇

麻雀游击队在树林间周旋

打着清脆的鸣啭,那接头暗号

有时它们轻俏地攀谈

有时像忘了,久久没有声响

黝黑的树干在稳固的静中发呆

嫩芽疯长几乎肉眼可见

路边一棵低矮而葱郁的油松

搂抱着电线杆哇哇狂吐

有人窃取意象,有人增删意象

语词贫病已久但仍不放弃诉说

雨云间

大块的浓云裂开后

夕阳得以从裂缝中放射电弧

给人间以至烈的焊接

缝隙在开裂与闭合间

给予放射金光的眼以多种视角

打亮他们、他们和他们

雷霆在云阵中滚动扩散

透露出强烈的放电效应

黑云的刺杀团伙

将落日团团围住拖进隅谷

记忆的深林

在阴郁而潮湿的秋夜松林

孤独强大到像难以走出的迷宫

一棵棵树站在那儿等我

像记忆的幽林里纷至沓来的

一个个冷脸的苦亲戚

草地铺展着柔软的绿色

以宁静和温柔向我投来善意

但蕨类植物高举着兽夹

使我久久凝立不敢向前

我使劲辨认着林间一张张黢黑的脸

旅 夜

被雨水打得愈发清脆的虫声

勉强唱着夏天最后的歌

苍翠的松柏围绕着一盏路灯

久久站立,始终沉默不语

风来、风往,恍惚、错觉

在心的犹疑中它们缓缓摆荡

而数万公顷被风羁押的林海

从山上汹涌澎湃、滚滚而来

将这秋夜悬于一线的宁静

和思念疯长的潮湿的密林淹没

围 猎

细雨中披光值守的绿树

在没有群星的夜晚

替群星闪耀

它们在灯光下投置斑驳的网

在忍耐中静候佳音

我们一次次落入那罗网

疾风收网、乱雨射箭

紧迫而慌乱

雨滴抖擞、纷纷零落

我们安然无恙

但内心已涉过一场猎杀

虚构的成功围猎后

它们重新归于平静

伪装龟息,只等待风来

伞水母

秋雨绵绵,朦胧的海洋里

蓝色的伞水母游弋

我是它敏感而勤奋的脚

我一刻不歇地行走

我怕停下,它将飘落

那一团褶皱瘫痪的躯体

它用蓝色的忧郁笼罩着我

高傲的统领不可一世

独自享受着天空的寂寥

我有着粗糙而丑陋的温柔

这苦行是一种自我迷醉

伞水母曼妙地凌空蹈舞

车道指引标识像干瘪的白色的锚

有时在树身悬挂的蓝色圆牌上

有时在十字路口的地面上

它们在阴天里坚定地闪耀

很少有人经过这里,偶尔

一辆汽车穿过像在密林中谨慎地探险

白色的锚经历雨水崭新如故

寂寞的规则为谁而设立

当它们给我确定无疑的指引时

鸟群喧嚣,突然把我打断

巨大的惶惑扭转着世界

我陷入了树冠凑集倒悬的疯狂舞池

今 夜

蟋蟀孤独地吹着鸣哨

无人唱和

呼哨声高开低走

长呼着落寞

像一声声吁叹

许多琐事缠绕着我

我的内心

一幢矗立在黑夜的

灯火档案馆

每一扇窗都有不同的情绪

橘黄的光娓娓道来

深红的情欲翻涌着

明暗始终纠缠

几扇黑黢黢的窗户

什么时候被遗忘所占领

秋夜的运动场

广播在空旷的校园里喧响

碰壁、反弹,消磨着自己

追逐中,他们与绿色的网球

缠绵,像执着于一个固执的意念

疲惫使灯光显得阑珊。有人

像蜷曲运动的毛毛虫那样梦游

有人在塑胶跑道上披着光飞跑

阴影交错晃动像一道道雨带

他们在不息的运动中忘却自己

他们在汗水中熠熠闪光

神秘的夜

槐叶闪耀着金属的光泽

它落下时像路灯投下光斑

在地上被风吹动缓慢地滑移

它们因刮擦而轻轻响动

一个个微物之神在夜晚潜行

一床床阴云的棉被将月亮掖起

造 访

  ——致新路

有人在雨中疾走

却无法赶上雨脚的速度

它们健步如飞……

急促的敲门声打破宁静

屋里羊毫狂饮着墨汁

书写无法变得更快

汉字是一种慢的艺术

翠竹雨刮器在窗外摇晃

釉色的茶壶满腹苦水

他为他斟下清亮的茶汤

气韵在书写间流动

他浑身带雨,将友人造访

他提笔,像白鹤提膝

提起一束水墨饱满的长发

落笔,泼下一池墨雨

【作者简介:李越,1986年出生,甘肃永昌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歌发表于《诗刊》《十月》《星星》《飞天》《诗选刊》《扬子江诗刊》《青春》《作品与争鸣》等,出版有诗集《远游》《劳作圆环》《巨石之响》《光影赋格》等六部。入选诗刊社第39届青春诗会,《十月》第八届十月诗会。获甘肃省黄河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