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从差异中找到沟通
非常高兴能够与大家共同参加此次研讨会,也非常感谢中国作家协会的周到安排。让我特别高兴的是,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南京。第一次是2005年的夏天,跟现在一样热,也一样美。
我们今天谈的话题是翻译。我本人是一名翻译工作者,曾专门学习翻译,从事翻译工作已有二十年之久。
翻译是合作的基础,因此也是人类进步的关键。没有翻译,就没有思想的交流,没有贸易,没有外交,也没有世界文学。孔子、鲁迅、塞万提斯和洛尔迦可能永远无法超越他们所处的时空。没有翻译的话,只有精通英语的人,才有机会阅读《哈姆雷特》或《傲慢与偏见》。当然,甚至这些如今被视为“全球性”的作品,在没有早期翻译的情况下有可能也不会诞生。我们不禁要问:如果没有索福克勒斯,是否还能有莎士比亚?每一部作品都来自其他作品,而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不断的发展都离不开翻译。甚至在今天的中国,古代经典作品被翻译成现代汉语——普通话,这项工作确保了一个浩瀚而独特的文化传统得以延续。
翻译对许多体现人类本质的活动都作出了巨大贡献,它的重要性如此深远,以至于我们几乎无法想象没有翻译的世界。我们需要翻译去了解世界,也让世界了解我们。正如欧盟在2022年2月发布的报告《译者在封面上》中指出的那样:翻译不仅是沟通和理解的桥梁,也是促进文化多样性的关键手段。翻译让我们能够讲述自己的故事和价值观,展现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同时也提醒我们:在共同的人性之外,不同文化和社会有着各自独特的叙事方式。这正是翻译最宝贵的启示之一:从差异中找到沟通。
当然,翻译在各类文化和语言的形成过程中,始终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因为文化和语言本身,就是在不断的交流和吸收中逐渐成型的。中国当然也不例外。在中国历史的多个阶段,翻译都是一项核心工作,它深刻塑造了我们今天所熟知的中华文化。
在中国文化交流与翻译史上最令人惊叹的史诗之一中,高僧玄奘于627年秋天启程前往今天的印度。在那里,他学习梵文,并多年研究佛教经典。他带着数百卷佛经、图像和舍利返回长安,成为梵文文学的杰出译者,也是第一个将中国作品翻译成外文的中国译者。那时候,比巴格达的希腊—阿拉伯翻译运动早两百年,玄奘便在长安大慈恩寺创立了一个专门的翻译机构。这个机构翻译了超过1300卷佛经,极大地促进了佛教的传播,并对中国文化、社会,尤其是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
中国和西班牙的最早交流也离不开翻译。明代,翻译与思想的联系更加紧密。当第一批欧洲传教士踏上中国土地,其中一位是庞迪我(Diego de Pantoja, 1561-1618),这位西班牙耶稣会士曾与利玛窦一同来到南京。他们对中国文化的尊重推动了真正的理解与交流,带来了文化、艺术、科学和技术上的共同进步。在这一切之中,翻译自然发挥了关键作用。谈及先驱者,我们不能不提另外一位西班牙人——高母羡(Juan Cobo, 1547–1593),他将中国作品《明心宝鉴》译成西班牙语,这本书成为了第一部被翻译成欧洲语言的中国典籍。
很遗憾的是,从16世纪西班牙汉学的起点到20世纪中叶,中文向西班牙语的翻译数量极为稀少。翻译家兼作家黄玛塞(Marcela de Juan, 1905–1981)是罕见的例外。她翻译的唐代古典诗歌和故事,语言细腻、情感丰富,体现出她对源语与目标语之间细微差别的敏锐把握。
如今,中西语言之间的沉默岁月似乎已经过去。据巴塞罗那自治大学的研究报告显示,在过去二十年中,从中文原著翻译成西班牙语的文学作品数量显著增加。
虽然中文著作在西班牙的出版市场中仍占较小份额,但中国文学在西班牙的翻译前景依然乐观。翻译作品数量持续增长,题材日趋多样。能够承担中西文化桥梁任务的翻译人才也越来越多。
然而,如果考虑到中国庞大的人口数量、几千年的文化产出,以及当今世界中的经济与政治影响力,这些数字仍显不足。另一方面,西班牙语是全球六亿人口共享的语言,覆盖二十多个国家。我们不得不反思:为什么两大文化彼此忽视了如此之久?显然,我们还有很工作需要去做。
在全球性挑战日益严峻的当下,唯有承认差异、加强沟通,才能找到通往未来的道路。而这种沟通与理解,正是翻译的核心所在。翻译意味着跨越语言、书写系统、文化价值观与思维方式的差异,去寻找共同点。翻译能够促进交流与发展,它值得更多的关注、推广与系统培训。但更重要的是,翻译不仅是一项工作,它是一种理念,一种追求真正理解与对话的方式。
(作者系西班牙汉学家。本文为作者在第七次汉学家文学翻译国际研讨会上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