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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杂咏
来源:河北日报 | 刘江滨  2025年07月22日09:03

绿,是夏天的主色调。世界仿佛一个巨大的画布,涂满了绿色,浓稠,绵密,无边无际。草是绿的,树是绿的,庄稼是绿的,蔬菜是绿的,山是绿的,土地是绿的,河水本无色,却也被染成了“绿水”。一眼望去,只此青绿。

绿是从春天起笔的。漫长的冬季被几场旖旎的春风送走,地上荒草枯叶间有点点嫩绿拱出,秃秃的、灰灰的树枝吐出新翠,被冻僵的大地复活了,没错,绿色,是生命的颜色。春短夏长,旋即,绿意疯长,由写意而变泼墨,山色曰泼翠,草色曰泼绿,恣肆豪放,气势磅礴。沟沟垴垴,边边角角,绿无处不在,无远弗届。

有绿的地方就有生命。地球和月球根本的不同是,地球被绿色植被覆盖,而月球是寸草不生的荒漠,绿色是生命存在与否的表征。如果我们走在瀚海沙漠,忍受着太阳炙烤和热浪袭击,最渴望的是一片绿洲,一簇绿不啻是救命的稻草。我曾到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旅行,黄沙漫漫,逶迤连绵,在荒凉中却看到了芦苇,让我产生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那孱弱矮小的芦苇,那并不鲜亮的绿色,随风摇曳着生命的旗帜。

我小时候生活在农村,那时的绿稀疏寥落。田野里有大片的盐碱地种啥也不长,黄褐色混杂着一层白,胡乱长着一些杂草如扫帚苗、碱碱蓬,好像脑袋上的疤瘌。于是,人们在地里挖池垒灶,淋起了小盐。我喜欢的地块是苜蓿地,一片浓绿向远处伸展,微风一吹,仿佛漾动的绿色地毯,平原竟也有了草原风光。

那时树也不是很多,人们种树主要是为了实用,绿化意识淡薄,缺乏生态观念,故多遭砍伐。村西南一方刘家祖冢地,长满了柏树,郁郁葱葱格外亮眼,但如今早已成记忆中的风景。村头有棵老槐树,树冠巨大,绿意葱茏,下了公路远远就能看到那圆篷篷的树影,成为村庄的地标。母亲往往站在树下张望迎接回乡的游子,送人出门也送到此树下。人们白天在树荫下乘凉,夜晚聚集在树下闲话。

树木多散落在村口、道旁、坑沿和家里院子。哪里有了树,哪里就有了蝉鸣鸟啼,有了活气生气,设若一个村庄看不到绿树,那必定是荒芜和衰落的。

绿草防水土流失,绿树释放氧气,庄稼和菜蔬是人们日常活命的必需,健康安全的食物被称作绿色食品。绿色覆盖率高的地方,文明程度就高,绿色缺失,精神也会贫瘠。

我母亲20世纪70年代去了一趟北京,回来后震惊地告诉家人:北京没有土。她的震惊也让我们震惊,俺们这里到处都是土,连房子都是土坯垒砌而成,北京咋会没有土呢?土到哪儿去了?后来我才明白,北京自然有土,不过不是裸露的,除了道路外,遍地是草坪和绿树。至上世纪80年代我初次去北京旅游,发现北京和我所在的小城相比,不只是楼高街宽车多,还有就是树多,街道房子都掩映在浓荫中,好像城市建在森林里。

实际上,如果仔细分辨,这绿也不都是一样的绿,色阶、亮度、深浅、浓淡等方面有细微的差别,仿佛上苍将一桶绿颜料泼洒人间,随意涂抹,却厚薄不匀,倒使得这绿有了斑斓错杂之美。绿色有豆绿、草绿、橄榄绿、葱绿、孔雀绿等三十多种,绿的同义词也有碧、翠、青、苍等多个。

李白《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诗云:“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相携及田家,童稚开荆扉。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细瞅,短短的几句诗,竟含有碧、翠、绿、青、苍五种绿,道尽了绿色画卷浓淡明暗之美。这种洞幽烛微的观察能力与描写水平,令人叹为观止。

古代五色青、白、赤、黑、黄,为正色,绿属于间色,《说文解字》云:“绿,帛青黄色也。”即布帛的绿色是用青和黄调和而成的颜色。朱熹明确说:“绿,苍胜黄之间色。”间色的地位就不如正色尊贵。唐代《封氏闻见记》中记载:“李封为延陵令。吏人有罪,不加杖罚,但令裹碧头巾以辱之。”清人《通俗编》记春秋时期的一个风俗:“典卖妻女以求食者,绿巾裹头,以别贵贱”。《元典章》曾对青巾提出具体规定,可见其重要性。青有时代表蓝和黑,如“青天”“青丝”,但这里青巾即绿巾。从唐代始,官服颜色与品级挂钩,分紫、绯、绿、青四等,着绿服者为六七品官员,到了明朝,绿色官服已降至八九品了。

不管是五色还是七彩,本无高低贵贱,都是文化的赋予所致,且具有多重繁复的意蕴。古人喜红贵黄贱绿,如三国时期曹操训练士兵,曹氏家族穿红袍,其他将士穿绿袍,由此可见一斑。但绿袍中杀出了一位威风凛凛的战神关羽:“有一大将,面如重枣,眉若卧蚕,绿袍金铠,提青龙刀,骑赤兔马,手绰美髯。”绿乃草木之色,普通寻常,故被人轻贱,然而,这大地的颜色,雄浑浩荡,锐不可当。关羽之绿,与希腊神话中的巨人安泰从大地母亲吸取无穷力量异曲同工。

“晓凉暮凉树如盖,千山浓绿生云外。依微香雨青氛氲,腻叶蟠花照曲门。”夏日的风景总是最为诱人,那层层叠叠、浓浓淡淡的绿,如瀑飞溅,如云叆叇,如风骀荡,蕴藏着无限的生命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