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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潮”访谈 | 庄凌:没有力量改变世界,诗歌依然可以散发微光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庄凌 周茉  2025年07月15日12:25

《人民文学》“新浪潮”栏目自开设以来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现已成为杂志的品牌之一。此栏目的作者均系首次在《人民文学》发表作品。今年,中国作家网继续与《人民文学》杂志共同推出“新浪潮”作家观察专题,作家访谈和相关视频在中国作家网网站和各新媒体平台、《人民文学》杂志各媒体平台推出。自即日起,我们将陆续推出第三期12位作家:崔君、渡澜、陈萨日娜、孙孟媛、刘康、周于旸、陈小手、路魆、夏立楠、庄凌、马林霄萝、丁甲,敬请关注。

庄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上海文学》等,参加《诗刊》社第33届青春诗会,获2016扬子江诗刊年度青年诗人奖、第五届“包商银行杯”全国高校征文一等奖、首届华语青年作家奖、第二届中国青年诗人奖等,入选浙江省“新荷计划”人才库,出版诗集《本色》《我也是一个清醒者》。

周茉:2014年你在《诗刊》发表处女作,是否还记得作品的创作过程?在众多文学体裁中,为什么会进行诗歌写作?

庄凌:我对在《诗刊》发表的那组诗歌都还有印象,一共有五首诗发在了下半月刊校园栏目里的头条,其中《黄昏》和《蜻蜓》这两首,最为印象深刻。

《黄昏》有我真实的生活经历。我曾见过一场邻人的出殡仪式,送葬的队伍从我身旁经过,有逝者亲友的哭泣,也有围观看热闹的私语,外界喧哗嘈杂,那一刻我的内心世界却异常安静,我仿佛成了那位沉睡的邻居,深感人生短暂。生与死、热闹与寂静在那个黄昏不断交织碰撞,我结合自己的感悟与现实中的一些意象,写下了:“我只是看了一眼/一生就过去了/或许我是那个灵柩里的人/那么安静/翻过了莺飞草长”。

《蜻蜓》这首,有点意识流的特色。我在大学期间比较喜欢意识流小说,去图书馆借阅了相关书籍,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乔伊斯《尤利西斯》等都读了一些。我品尝到了阅读的快感,写作的灵感也随之而来,我尝试创作了几首意识流风格的诗歌,《蜻蜓》就是其中一首。

为什么写诗歌,应该是从小就对文学感兴趣。我看杂书比较早,小学阶段读了一些中外名著,中学时代受韩寒、郭敬明影响,开始写校园小说,也代表学校参赛获得过某新概念作文大赛奖项。不过那时学业繁忙,写作时间不多,有次我在图书馆借阅到一本诗歌年选,诗歌短小的篇幅、简洁的语言、暗涌的深意,让我痴迷,也让我找到了更加便捷、高效的情感输出方式。从那开始我便一点点写了起来,虽然过程断断续续,但诗歌的种子却在我的心中发了芽。

后来越写越觉得诗歌丰富而有趣,那些看似质朴、短小的文字却可以创造出意味深长、清新隽永的诗意,引发读者共鸣和反思。写诗,就像是一场心灵与世界的对话,我可以把对命运、人性、自然等万事万物的思考体悟与审美认知融入诗歌当中,虽然诗歌不能改变世界,至少也可以带来一些微光。

周茉:你曾说自己的诗歌创作带有一定意识性,那么创作灵感通常来源于什么?如何处理主观诉求与客观意象之间的关系?

庄凌:“文学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我是很认可这个观点的,我写诗的灵感就来源于现实生活,来源于我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平凡皆有诗意,但如何从平常事物中捕捉诗意,再以文字的方式呈现出来,是作为一个写作者要不断追寻和探求的。有意识地去观察和写作,不是无病呻吟空有华丽词藻堆砌,也不是独自等待偶然性的灵感乍现。

我觉得每个人的感受力和思考的方向有所不同。我比较感性,生活中看到某些场景或人物、事物,会不自觉地产生情感链接,从而有意识地主动围绕这个事物展开写作。举个例子,我有首诗叫《一件垃圾》,写的是一位捡垃圾的老奶奶,她也像一件被时代丢掉的垃圾,艰难地走过喧闹的街道,看到她生活的场景,我也起了悲悯之心,开始了有意识的创作,以期让更多人关注到这类群体,并帮助到他们。

主客观之间我一直遵循求真的态度,真实地表现客观事物,再融入自己的主观感觉与认知。诗歌创作虽然可以发挥主观想象,诗歌意象也有虚构、浪漫的成分,但好的诗歌一定不是毫无由来的天马行空、主观臆造。诗的语言是为客观事物服务的,写诗还是要求真,根据事物的本真发挥想象和联想,从而创造出诗意的语境与语意,攫取客观事物潜在的诗意,在这个前提下,诗歌才能动人。

周茉:早期你的诗歌清透婉转,像电影落幕的画面,留尽余思;后期转向对城市现代化的思考,力求呈现个体生命所面临的精神困境与生存焦虑。不同主题落实到诗歌创作中,有什么不同感受?

庄凌:我在诗歌创作过程中,一直都比较关注当下的生命状态。随着个人的成长成熟,生活场景与阅历的变化,以及整个时代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变化,诗歌创作是流动的,诗意也不断出新。

我早期的诗歌多围绕个人成长及故乡去创作。但那时的写作,我也融入了一些对时代的思考、对世界的认知,“我”并非单一个体的本我,而是故乡的体验者与观察者,我写故乡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田园牧歌,而聚焦时代大潮中的城乡差距以及变革过程中人精神面貌的变化。

后来创作的诗歌,也包括现在,更多关注城市背景下诗歌的现代性,现代性不仅体现在社会生活,更体现在人的思想与审美上,当下的诗歌创作,也需要突破传统思维认知与审美观念。个体生命所面临的精神困境与生存焦虑,每个时期都有,尤其现在的世界发展变化太快了。以科技举例,电子产品更新换代如雨后春笋,AI运用到很多领域的影响让人措手不及,工作、学习、生活……越来越卷,而人的精神世界、幸福指数也受到影响,很多人焦虑和迷茫,诗歌也必然会发生变化。

周茉:纵观自己的诗歌风格,你认为最明显的特质是什么?在创作中你最警惕什么?

庄凌:我的诗多是生活哲理诗,从日常平凡事物出发,比较简短、质朴,语言简练,通俗易懂,多以白描为主,兼有象征手法,结尾有一些留白,以期读者来领悟其中的诗意。我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需要去不断努力探寻。

我最警惕的是模式化写作。从古至今很多事物、主题都被写过了,就很容易形成模式化写作,落入俗套。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艺术手法》一文中指出,文学语言是陌生化的语言。与日常语言相比,诗歌语言除了精炼外,更重要的是语意的丰富性。如何把普通常见的事物、主题写出新的诗意,从而打动读者,我认为需要提升语言、审美的新颖性与陌生化,避免大量同质化写作。

周茉:你的诗歌往往从细微处着手,某件事,某个画面甚至具体到某一瞬间的动作,却又饱含哲思与妙义。你是个善于观察生活的人吗?你在诗歌写作中最看重什么?

庄凌:我认为自己是比较善于观察生活的,观察之下也常常有一些思考与反思。对生活的观察为我提供了大量的写作素材,也培养锻炼了我的洞察力与感悟力,从而让我有机会去书写,把自己的认知、思考与审美融入作品当中,用诗歌与万物与时代对话。

写作中我还是比较看重真实的诗意,根据真实的生命体验有感而发,而不是虚假的、空洞的辞藻堆砌,我觉得这样创作出来的诗歌,才更能让读者产生共鸣。

周茉:在诗作中你常写到风物的流转、动作的变化,呈现出饱满而灵动的在场感。这是否潜在受到你的专业——戏剧影视学的影响?

庄凌:对,我认为是有一定的影响。我本科阶段专业是汉语言文学,因为希望艺术能给写作带来灵感和积极的影响,报考研究生专业时,我跨专业选择了戏剧影视。

确实戏剧的在场性及戏剧冲突等,在我诗歌创作上都有体现。而电影的镜头语言与诗歌语言,也有相似之处,都是用情境传达深层的意蕴,很多读者说我的诗歌画面感比较强,我想与此有关。

周茉:你会反复修改自己的诗作吗?通常一首诗歌的创作过程是怎样的,一气呵成还是断断续续?

庄凌:大多时候的创作,我是需要进行几次修改的,也有个别几乎不动的情况。我有时候会记录当下的情景与体验感悟,有时间就及时写出来,没时间就放一放再整理,一气呵成的情况比较多,有时一断,再想写时的感受又不太一样了,或许能变成两首不同的诗。

周茉:你是否读过AI创作的诗歌,有何阅读感受?你认为某一天它是否会超越人类写作经验?

庄凌:我读过一些AI创作的诗歌,也在第一时间下载了DeepSeek尝试了一下AI创作。一开始我是比较欣喜的,它带来了一些新奇的意象与词汇,但多试了几首,就发现风格、模式太过雷同。我怀疑不同的人输入类似的指令,输出的作品几乎相似,这些作品逻辑性也不够强,更主要的是缺少人的温度。

我前几天参加了一个AI主题的青年人科技大会,看到AI作为工具在很多领域得到应用和创新发展,让人惊叹和充满期待。或许未来有一天,AI创作会超越人类写作经验,从而更好的为人类服务,但目前来讲我觉得还有不小差距。无论AI是否能超越和取代人类,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体验与人文关怀我认为是更为珍贵的。

周茉:请分别推荐一位你喜欢的中国诗人与外国诗人。

庄凌:我有一些喜欢的中外诗人,他们的某些作品让我欣赏。比如余秀华的诗,有真情实感,读来令我动容;博尔赫斯的诗,充满哲学思辨,给我带来启迪和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