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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洲》2025年第4期|鄞珊:香芹和葱
来源:《绿洲》2025年第4期 | 鄞珊  2025年07月16日08:06

绿色掠过

翠绿、深绿,这绿色的配菜从我心头溜过,第一次我没能抓住它们。

把所有人、物略去,我想在广州这方闹市里找到潮汕族群的印记,菜市中,一撮不起眼的绿色,在买完水产后,卖家从摊位一边抓出,放进湿漉漉的塑料袋里。

潮汕人才会这么多此一举,才会这么替你考虑,且不计较芹菜和葱的成本。

“卖海鲜水产的,准备了香芹和葱,那只有潮汕人了。”女儿刚进入广州生活时,感叹体会深刻。也是,以前,林和西的市场,很容易认出哪些摊贩是潮汕人。石牌市场、穗园小区的市场,很多潮汕人在做生意。刚来新单位时,我还在忧虑不知道哪里可以买菜做饭。同事李老师说:“旁边小区就有个菜市场啊,虽然小,五脏俱全。”末了不忘补上一句:“好多潮汕人呢!你一说潮汕话保准认起乡亲来。”

这下调动了我的兴致。当我第一次进入这个菜市场时,感觉非常奇怪,我多次路过都没发觉里面深藏商机。潮汕的市场多大,保证呈现给世人多大的热闹空间,唯恐天下不知,绝不藏着掖着。广州恰恰相反,深藏不露,就像旁边小区,若不是专门寻找,你永远不知道菜市场的入口隐蔽在哪里。

这个普遍的现象,在我看到石牌菜市场时,依然吃了一惊。那个小小的门对着路口,看不到什么,招牌简陋,好像荒废了的样子。不自信地走进狭窄的通道,边走边内心忐忑着,谁知冷不防黑暗处灯火通明,偌大的菜市兀自热闹着,藏得这么深的菜市是害怕人家发现吗?深入了解知道有其道理,广州房价那么高,寸土寸金,何况占据路边的商铺?现在明白连出口都那么狭窄的原因吧?好歹它也占据了一个可当店面的位置。

旁边小区的菜市可以说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地方。可是,正因为那两个卖海鲜档口的潮汕人,我认同了这个地方,甚至不愿意去其他地方买鱼。操着浓浓惠来口音的女人,一直操刀处理着那些海鱼,边开膛破肚边朝你瞥上一眼:“要怎么吃法?切两段?”

末了,她手往档位下面一伸,抓出一把芹菜,筛出了几根,连处理好的黄花鱼一块放进塑料袋里。

这个细节可以用“不由分说”这四个字。在潮汕的菜贩鱼贩,都会主动替你主张,替你考虑周到。你这个鱼是应该与芹菜葱丝辣椒生蒸,或是红焖,他们与你是同食同口味的。

这样的细腻用心,那是一种胶己人(自己人)的认同感,兄弟姐妹般的熟稔,才会这么自然贴近。

四舍五入

另一个与芹菜般接近的细节,虽然在金钱上是极其微小的数据,但也体现不同的心理和人文。我小心翼翼避开某些名词,用“胸襟”一词有点小题大做,但确实如此,气量也是在小民小贩这里体现的,并非只有富豪才能有豪爽气派。

潮汕菜市上的摊贩,称好斤两,卖鱼摊主已经同时给你算出来了:“这是一斤一两多,算你一斤啦!一斤是16元。算啦,给15元得了。”卖菜者秉着同样的风格,不管摊位大小,甚至挑担卖菜者,也是一副大大咧咧的豪气:“一斤八两,干脆到两斤啦!”不由分说,随手抓起一把芥蓝添进秤盘,秤砣一边随即翘了起来,就要飞出去了,卖菜者随手一摁,爽快地说:“看看,都多了去。”边折算着:“5元钱算了!”即使你忙不迭地说,太多了,我本来就只要一斤而已。这种豪爽不仅有水泊梁山的气派,而且还带着居高临下的给予。

一次菜买下来,你反倒觉得接受了救济或被施舍,或是占了点突如其来的便宜,这种感觉难以言表,贩卖者卖出了东西而高兴,买者也同样为这样的“便宜感”而喜悦着。这种喜悦的买卖更多的不是几分钱、几角钱的问题,而是买卖的宽松感让人舒服。卖家这么辛苦劳作尚且如此大气量,你反倒无法计较一斤或两斤的食量。于是回家只有自己解决多出来的一斤菜。

同样的数字,在大城市和小地方,会有不同的遭遇。遇到100.5元,潮汕的小贩自然是:“好吧!给100元。”好像理所当然,你可以试一百个不同的卖家,保证一百次都是去掉尾数。这种习惯成自然的做法几乎成了传统,若多收那点尾数,那是谁都会嗔怪你的。

潮汕人都在乎生意的延续性,按现在的说法,这才是可持续发展的。潮汕人的生意不在大小,这可从菜市场的菜贩看到他们眼光的长远。一斤菜才赚多少?油菜一斤2元,当你称不足一斤时,菜摊主会热情洋溢地说:“才八两,凑足一斤啦!”一只手已经腾出来抓了一把添进去。“太多了,吃不了。”

他继续热情地说:“喏喏,都不止一斤了……”秤砣都翘起来附和主人的说法,摊主热情依旧:“算一斤啦!不用找零!”

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话说。每次哪怕我一个人吃饭,都能弄得这边一堆菜,那边一堆鱼,都是摊主们好心给堆上的。而自己心甘情愿地买了多余的菜,多余到自我感觉很富足,一次吃不完下一顿继续吃。

在广州的菜市场,他们的画风不是这样的。你看看,第一次买了好几种菜,称了重量,折合人民币,总共是20.2元。在还未有微信支付的时候,若没有2角零钱咋办?我都买了四五种菜,店家却公事公办地说:“没零钱,我找给你。”

结果,找回一堆湿漉漉的纸币加硬币。我很是恼火,觉得又不是以前的供销社,不是公家的,怎么这么不灵活呢!当第二次遇到这种情况时,“10.1元。”卖菜的依然要给我找回那9角的零钱,我说:不如抽掉一根菜吧!果真,他抽了一根,还认真地称,这下又不足称了,他又换了一根小点的,重新称。

我只能表示无奈。他做得滴水不漏,不欠你的。哪怕称了九两,他也不想给你添足一斤。

市场的千姿百态呈现出眼花缭乱的状况——当你还未适应时,让你在心理上格格不入。当打出价格9.03元,有的卖家会专门算你9.1元,顾客有时愣了一下,不就一角钱吗?不会较真,可按正常算数也是四舍五入啊?遇到这个问题也有较真的。可是,卖家自我感觉蛮好,一副一分都吃不得亏的样子。每当这时候,你会认同潮汕人的生意状态——是吃亏还是赚了?只有他们才知道。这几分钱会赚到哪里去?会亏到哪里去?

在潮汕人那里,都是自己人,你下次来买就是了。这么简单的理念,朴素得没有其他的因素。你说买卖就是图个赚钱,可他们却愿意吃亏,真的亏了吗?

做生意的潮汕人,能一直把一种生意做下去,能生存,没有人做亏本的生意的。就像我老家菜市场的那两家潮汕人的鱼摊贩。自从我认识他们以来,都做了十多年了,还不包括没认识之前的时间。他们一直做这生意——贩卖海鲜,枪鱼、黄花鱼、剥皮鱼、带鱼、鲥鱼、墨鱼……海瓜子、海虹、生蚝、螃蟹……我发现这个菜市场没有人像他们一样有这么长“工龄”。他们一直卖各种时令海鲜,两家人井水不犯河水,都是潮汕人的他们有同样的处事方式:搭配香芹和葱,香芹多一点,因为这种香芹是潮汕产的小芹菜,芹菜味道十足,跟市场上卖的那种大芹菜不一样。当那种大芹菜一斤4元钱的时候,小芹菜一斤12元,吓人不?他们难道贴钱白给人家吗?其中一家鱼摊,专门加卖潮汕人喜欢的香腐,这种香腐产自潮汕,虽然菜市有专门卖香腐的,但不是潮汕做法,唯有潮汕人好这一口。那个摊主经常说:我这个香腐是来“配菜”,不赚钱,五块香腐才赚1块钱,就是为了顾客需要。

他们的顾客潮汕老乡居多,我相信这香腐是他的多此一举,可只要是固定的顾客,一斤白枪鱼45元,或是50元,都是他们说了算,只要想买的话,没有人嫌贵,不管是15元、20元,或是贵到120元一斤的海鱼,都完全可以把芹菜的成本算进去,绰绰有余。那一点芹菜值不了一块钱,可固定的顾客,都成了十几年不变的主顾。就像我,只要是吃海鲜,必定想到这小区的女摊主,她的鱼新鲜,价格呢,还真的不知道,只要买得高兴。我好几次冲着那香腐,专门到这摊档买了鱼,然后才好意思点了两块香腐:一块1.5元,就为了3元钱,买了几十元钱的海鲜。

这成了这摊档的不成文规定,买海鲜,他们家有香腐可买,何况他们的海鲜蛮新鲜,除了他们,还真的很难费力再寻找其他档口。

一小撮香芹或一两块香腐就承包了一个顾客十几年的饭桌上的海鲜,这笔钱可以算算。女摊主生意照做,也并没有做大的野心,日子能够继续。

家长话短

绿色的搭配,自然配出了斑斓的人情世故来。在市场菜摊鱼摊这里,我愿意引用广州人的豪迈叫法:“老板”“女老板”,这样附和当今时尚称谓,彼此喜气洋洋。看着女老板几个女儿帮着她的忙,有个女儿漂亮端正,且在摊档这里帮得最多,最得力,她拿刀子很上手,学着剖鱼腹,收拾鱼杂碎,熟练地为妈妈打下手。

我问:“这么大的孩子,读几年级了?”

鱼摊女老板抬起头,还是一副熟知无间的不设防神色,从鱼砧板上斜着眼答道:“大的高三,这个初三了。还有个小的五年级。”手里的活儿并没因说话而停顿。

这个初三的女孩子很是腼腆,听我问起她,脸有点泛红,本来低着头剖鱼腹,手停了一下,又继续拾掇,只不过头更低了,弄得更慢。

时断时续,后来再遇到几次,这女孩子已经毕业了,一直跟着妈妈打下手。

我本来想对女摊主说:“女孩子能找个好的工作,就让她高飞,不要留她在身边继续你的行当……”后半句我咽了下去。我知道自己一说出口有点贬低了她,难道年轻、漂亮就得去写字楼?工无贵贱,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凭着劳动养活自己都是值得称道的。

女老板边收拾鱼,边抬起头,有点龅牙的嘴说话很利索,浓厚的潮汕口音,她是明白人,马上听懂我未出口的下半截话,她答道:“我不要求她们在我身边,我说你们想去哪就去,我由她们自由选择。”

后来这个漂亮的女儿在她身边干起她的行当,女老板还把摊位一分为二,隔出一个档位,女儿可以独立承担。我每次来,就在她女儿摊位买海鲜了,无比怜爱地看着这少女自力更生。都是她们一家,应该多给女孩机会。她女儿有时还得转身问:“妈,这黄花鱼卖多少钱?”

女老板隔着鱼筐和泡沫箱叠起的半人高的“矮墙”,在“墙”边告诉她:“25元吧!”她才转过来轻声告诉我:“25元。”声音略带着含羞之态。

她俨然已经胜任一个摊位的工作,成为新“女老板”,但又好像无法胜任,妈妈在一旁刚好带着她,有个照应。

不时,女档主也会问我家里情况,几个孩子,得知只有一个女孩子时,她宽慰我:“好崽不用多。”

我笑了,这至理,由她说出,多了民间的味道。回家我把她的话复述给女儿听,她把这话当作对付我唠叨的盾牌。

买与卖

话多话少,不外乎两种,一句废话,发自心灵的声音,没有铜臭,也是路边的鲜花一朵。难得在繁华都市的市井中有着人情味的废话、闲话。世间为了那些没有利益的东西废话,才是沙滩上晶莹剔透的贝壳。

石牌市场有个小日杂店,第一次进去买东西,被店家吓了一跳,态度极其恶劣,不知道谁得罪了他,一个女顾客拿了鸡蛋给他称重,他吼人家:“这个10元一斤的,不要动我的。”顾客愣了一下,回击他:“我不就要买吗?”他继续恶狠狠地说:“不要挑,你刚才挑了。”

顾客怼了他:“我刚才挑你怎么不说?我不过是一个个捡起来,还不许拿吗?”

他恶语相向了,那是广州的“土话”,“丢你老×——不卖你!”

女顾客气得丢下东西走了。

我有点战战兢兢,拿了酱油,谁知被他喝道:“要拿就拿,不拿放在那里!”

我丢下,落荒而逃。

回家跟家里人说起,老公也说,他去了一趟,也遇到他火爆地把人骂走了。奇怪的是,我每次路过,他都跟顾客吵架。我自然是不会进去买东西的,每个人都不想被负面情绪所影响。

这应该是比较突出的个例,就像某种植物的生长长偏了,长过了。一片土地,杂草中多是鬼针草、白花菜、紫花地丁,它们是一片一片扎堆生长的。人也是这样的?高高低低,这是一种状态,而总的族群是相同的,想想或许不全是,只不过互相影响,影响成一种人文。而在广州的菜市,除了极其容易分辨出潮汕人的族群外,其他识别度并不高,来自五湖四海,他们仅仅是在此处谋得一门小生意,这样的小买卖既受到周围环境影响,又可以是独立的,但并不封闭。

在这个热闹的小菜市中,多买了几次,便认准一个摊买,我以为这是我的习惯,想不到一分享,多数经常上菜市的人都有相同的经历和做法,买多了就认准一摊,猪肉、水产、菜均是如此。这对夫妻,档口位置极好,第一排,而且朝门口,第一次买自然是先入为主,没有觉得特殊,买多了发现他们家的菜多,新鲜,隔夜的会放在一旁,价格便宜。这样的辨识度高,不怕以次充好。

我是个比较懒的人,容易依赖某种惯性。买着买着,我发觉我基本在他们档口买菜,若真的没有我喜欢的菜,我才转而去其他地方买。可谓是他们家的长期顾客。有几次让我不愉快。在微信转账之后,他们这个地方刚好信号不好,还是女摊主告诉我的:这个位置的上面放了什么干扰器之类,所以离开他们档位一段距离就会好的。我的手机微信都显示支付完成了,而他们的手机却还没收到,我也拿给他们看提示支付成功,他们却坚持需要等到他们的微信显示收到才肯让我走。

这种等待虽然只是几分钟的事,可我很是不高兴,有点不信任人,也不顾浪费顾客的时间,若在潮汕,档主自然会主动地说:“没事,你走吧!还怕少了这几块钱!”

每次遇到类似情况,我总是拿潮汕人的买卖来对比,那些过往的琐碎皆成范本。好多次买东西,商家没零钱找,都豪气地大手一挥:“拿走吧!下次再一块还。”我每次都得努力找其他办法,不能等下次,万一下次忘了,万一好几天不用路过,万一……反倒是弄得我惶恐不安。

当然,买得很熟的、经常路过的摊位,我也可大胆先把东西拿走了,下次记得一块还。回家还专门跟家人说,某个摊位没零钱找,先拿了,怕自己忘了。有时着急,摊主又照顾不过来,他也会让你先拿走,回头他结算了下次还。

互相信任能达到这个程度,那每个人都必须自律,若顾客食言呢?没把钱还了呢?我想并非没有这样的事情,总是有疏忽忘记的。那店家也必须接受这种情况,可是,将心比心,摊主把信任交给你,顾客自是摸着良心不会占这个便宜,那么我们也把信任交给他们,将打包好的东西拿了付钱,不仅没看到他称重,也没看货物啊?可是,没问题的,潮汕人的一个小店、一个摊位,他(她)能够做个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我想是有原因的。

当然有地域特点,那么个地方,人口固定,来来往往都是周围的人。一次给人印象不好,以后口碑不好很难有生意的。

我好像一直在找原因,找大城市生存的原因。大城市包容性之大,包括各种生计,好像不愁顾客,每天的顾客都是新的,今天来买的,明天后天大后天不一定会再来的,一次性的交易,留不得下次的赊欠。看着广州各种小店,因着租赁的原因,经常改头换面变换经营、变换商家,看得人唏嘘不已。川流不息的城市,流动多于固定,人的面孔,商店的面孔,摊位的面孔。城市的变化如霓虹灯闪烁,卖香葱莴苣香菜的一个小妹,我正想同她接触,她欢快的声音几乎是吸引我的力量,我选择她并非她的菜有什么特别,而是她忙碌中一一应对的灵活机警和十足的活力。可是,同样的摊位,突然换了个主人,卖的还是蔬菜,但不是那女孩子的风格了,各种蔬菜叠放得丰满整齐,一看就不是通路子。

我知道换人了,女孩子走了,她还有个哥哥在旁边帮忙的,一块不见了。不需要惦记着她,迎新可不用送旧,或许她有更好的出路,那应该是庆幸的。

她在这个市场是两年?三四年?那张熟悉的面孔,不漂亮但原生态的女孩子,在每天没闲一分钟的忙碌中,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精力。我能记住些什么?记住她有点嘶哑的高亢声线,围着她摊位的顾客忙着要她称重,她得一一记住“白菜3元5角,春菜4元,花菜3元……”她应付不了面对面的诸多催促和咨询,但她连一口气都没得喘,始终笑脸迎着每个顾客。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微信支付不时地提醒:“到账12.2元”“到账7.8元”,她每时每刻都得应付眼前:番茄萝卜白菜,香菜葱姜芹菜……称重和斤两折算的人民币,这个转角的摊位,她得飞奔于两把悬挂着的吊秤之间,在三四步之间来回飞舞。

你无法让他们不锱铢必较。一个档口需要成本,需要各种费用,在这里生活成本比较高。每天劳动能得到的报酬,一角一分都是必须计算的。就像她说的:“这葱,我一斤拿6块钱,现在卖8块钱。还得除掉烂掉的。”当大妈跟她讨价还价时,她一脸平静带着些委屈。

那对夫妻档,每天的忙碌,同样面对着诸多顾客的询问,称重,付款,太多的人催促着,谁都希望快点,而这样的摊档没有排队先后之理,喊的声音高便先称重、算钱,付款。好在现在手机支付,现金交易的情况不是那么多。

过年之后,他们两口子好久没来市场,我以为也像那女孩子不会再来了。而不久之后上菜市买菜终于又看到夫妻档了,那是傍晚时分,妻子很早地收拾了档口的蔬菜,我问:“为啥这么早就收摊呢?”以前他们都卖得很晚。

她边收拾东西边说:“我们得趁早回到白云区,不然坐不到班车。”

我问:“回去得多长时间。”她答道:“坐地铁,一共得一个半钟头。”

广州的上班族也要这么长路程,可是他们,比上班族更早出来,也比上班族更晚回家。这对夫妻是我在这广府地带,聊点家常或其他的“陌生人”。男的、女的,都是善良实在的人。

芸芸众生皆是劳苦,他们得为几分几块钱而积累着。

计与算

几块钱是小事吗?不是,在广州这么大的城市,大多数人会计算着,路程和费用,这几乎是务实的广州人、新广州人所具有的美德。

刚一开始我打的,很多人都告诉我,这路程可以坐××路公交车,或是坐几号线的地铁,然后步行多少米,我觉得有点麻烦,打的当然可以直接抵达。可若习惯于打的,每天可是一笔不菲的支出。试想动辄几十上百元和几元的代价到达同样的目的地,你会愿意辛苦这么一下的,何况,公交地铁是越坐越有经验。难怪网上上班族的地铁攻略,教人们如何用最少的时间坐地铁,里面把路线、包括出口入口都研究得极其精准。

女儿在学画画期间,老师画室一个清洁阿姨每天一早从住所赶来打扫画室的卫生。学生们跟她聊起,知道她住得很远,问她:“坐地铁要多长时间?”她说:“坐地铁是不用一个钟头,可我一直坐公交,公交一个半钟头。”孩子们都诧异她干嘛不省点时间。

后来她终于不好意思地说了实话:“坐地铁要四五元钱,公交只要两元钱。”

这话给这帮玩乐多过画画的学生们很大的震撼。竟然有人为了省这么两三元钱而花更多时间坐公交。

而我曾从天河北坐公交到黄沙,刚好起点站到终点站。发现若坐地铁还不如这样坐公交合算,地铁还要走路去,而公交就在不远处,且起点站可以有座位,到达终点站时,一般时间跟地铁差不多,且舒服宽松。

难怪有年轻上班族研究过如何坐地铁和公交,虽然公交极其拥挤,高峰期连站立的位置都没有。但错开时间,且在起点上车,那公交可谓是最好的选择。

听过美院学生们的经验之谈,起点站最先上公交,最好选择坐后面的位置,然后睡觉,一觉可以睡到目的地,哪管耳边人声嘈杂。这些年轻人,还真的是经验之谈。我尝试过,一般坐在中间,遇到老人站在一边自然责无旁贷地需要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他,这是广州这个城市的文明,也是年轻人的一点小聪明。

哑然失笑之余,我觉得这小聪明是可以接受的。

续貂之尾

算是隔三岔五吧,反正我现在习惯了不用天天买菜。周日不上班,想想还是到菜市上买点海鲜。

那个熟悉的摊位,一个背影忙碌着,不是熟悉的惠来女人。我问了话,她转过身来,用普通话答,我看着,不应该是女人的女儿,她的女儿们我都见过。那应该是她的亲戚或是临时请来的,我继续用潮汕话问鱼的价格,我本来急着回家。谁知她继续用普通话答非所问,听出她不会听潮汕话,我有点意外,问:“你是哪里人?”

答道:“湛江人。”

这让我愣住了,问:“原先在这里的那位呢?”

女人回答我:“她不做了,她说她已经养大了孩子,现在不做了。”

这话让我吃惊,我以为她一直会在这里,一点都没想到她突然就离开了,毫无征兆,何况女儿还摆了个摊呢,连女儿的摊位也没了。

我喃喃地说:“我都买了她十多年的鱼了。”

这话把这女人也感动了,她语气有点温和,对我说:“她告诉我,这个摊都是老顾客买,她可是靠着这个摊养活了7个孩子。”

“7个孩子?”我也惊讶!我记得是3个,还是我记错了?若7个孩子,我会因为这个庞大的数字而记得更加清晰。她告诉过我的,我也见过她3个孩子,好多年没有见过她老公在摊位帮忙了。我们只是顾客,没有了解得那么深入,现在想起来,连个名字或姓氏都不知道。

只是有点惆怅,好像缺少了一声告别。祝福的话语,他们不需要,在她那里不会出现这些不实在的废话。我的思绪还没回来,女人已经把鱼开膛破肚,我赶紧制止,她还是随手一丢,我说:“这个鱼的鱼肚是好吃的,原来的摊主就懂。”

女人有点不好意思。忙不迭捡出丢进桶里的鱼肚,对我说:“以后多光顾我的摊,我刚来,不懂你们喜欢什么,该怎么做。”

每个人的日子都在继续,那个惠来女人的孩子都大了,她或许当丈母娘或家婆了。而这个摊位的经营者又开始她的日子了。

我告诉她,原来这个女人是有搭配一些芹菜香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