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5年第5期|申广志:岩心里的城
年夜饭
这一刻,浮雕墙上的刹把、管钳、扳手
本该是一支支漏勺
频频伸向黑油山每口汤锅
去捞,那非苦即咸的三百六十五枚月亮
只可惜,连叹息都破碎成一串泡沫
“过年了!”——文化街高仿的古钟
在发出第十二声吆喝时,夜色更浓
我看不清,已然,凝结为花岗岩的睫毛
是否,会眨动一下
但分明听见,岁月深处
地上地下,两副钢牙
啃嚼窝头和石头的脆响
戈壁祭台
太久远了,以至于翻开地壳
从青碑黑字里,人们仅读懂了
燃料、塑料、橡胶……
殊不知,每次井喷,都诉有
众多生灵,爱恨情仇的家族史
就如同,随机闪入我眸的一尘光亮
极有可能是,不明星球
亿万年前,研学通宵的一苗烛火
或许,一起蹲石牢、结狱友的钢铁
最能体恤石油的命运
看吧,在这延绵千里的戈壁滩上
它们拼命地磕着响头
并摆满了太阳、月亮、星星
黄羊角、骆驼刺的祭品
黑麦岭
超越时空而疯长着的向往
竟使我本能地来回踱步
一口油井到另一口油井,恰恰是
两颗恒星的距离
可到底是谁,突发奇想
在这躁动不安的亚欧板块上
铆了这么多的钉子
强悍的日头围剿太久
胡杨无泪。但仍在吹响风笛
隆起汗津津的戈壁
穿过千米夜晚
便能触摸那片亮闪闪的黑麦了
这赖以生存的又一种食粮
仅供养一个世纪
就进化了全球所有的人种
采油树,那曾战栗的叶片
如今,微机程控室里,水草般的长发
尽管,甩开了狂沙暴雪
最终,还是没能把时光缠住
而采油树,那曾战栗的叶片,究竟是
谁的手指,握不住钢笔,仍需抄录仪表
并接连呼出体内的阳光
化开冻结的墨水
任由两页裂唇,写满漠空之蓝
巡井途中,折几束粉嘟嘟的红柳枝作经线
扯几串金灿灿的胡杨叶当纬线
难道,真能织出青春的彩霞
几张隆冬与深秋的黑白照片,几十年后
依旧寒气逼人,却被一群
足不出户的红衣女子围烤着,经常
声泪俱下
日落小西湖
一眼碱泉,几棵胡杨
便享有“小西湖”的美名,况且
这块风水宝地,只配逝者拥有
活着的人,心甘情愿
住落叶般随风摇曳的帐篷
啃比石头蛋子还硬、还凉的干馕
都曾是扛钻杆的硬汉,背水泥的烈女
索求过事业,抚慰过爱情
生养过孩子
可油田,无限拓展的步伐与井深
一再缩短着戈壁、沙漠里
太多生命该有的长度
日渐枯竭的“湖”水
已映不全夕阳的倒影,却继续哺育着
一座城、一群人的灵魂